第23章 心动

作品:《我凭美貌当剑圣[穿书]

    穆曦微看他那张脸, 忽然意识到了天下第一美人这几个字的重量。

    少年有点难过。

    人走得越多, 越知道这世道底下不公平。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得老天宠爱, 什么好东西都偏着往他身上长。

    譬如说落永昼。

    他有天下第一的剑, 已经足够让人望而生畏, 没人会计较他长什么模样, 是老是少,是美是丑, 都无关痛痒。

    他偏偏还长着一张美人榜首的脸。

    单冲着这张脸,没人会计较他修为高不高, 天赋好不好, 再朝令夕改, 作天作地,都能冲着这张脸把火气咽到肚子里。

    落永昼合该被供着敬着,捧着哄着,被这天下讨好而不假辞色。

    穆曦微轻声说“这天下, 有谁能不喜欢您呢”

    落永昼哦了一声, 十分冷漠“不喜欢我到要几次三番躲开我的,不是在这好端端站着吗”

    他心想他又不要天下人喜欢。

    天下人喜欢能给他送钱吗

    不能的话能给他送好人卡吗

    既不能送钱又不能送卡,他要这天下喜欢又何用天下人喜不喜欢和他有什么干系

    不是一样要被自己徒弟嫌弃

    落永昼想起来都觉得很匪夷所思, 他堂堂一个剑圣,光环从头到尾笼到脚的地位人设,竟然被自己徒弟嫌弃

    “不是的”

    穆曦微喉结滚动两下。

    他心里被扎得一点一点地刺疼, 不是特别疼, 奈何长久磨人, 好像是誓要和他血肉不分家,戳在经脉骨骼里的尖锐刺疼。

    时时刻刻提醒着穆曦微让他清醒。

    这一场好梦根本不是他的,里头也没有自己的姓名。

    或许是因为被扎了两天扎习惯,穆曦微竟是疼出了种通透淡然感出来。

    他一下子豁然开朗,承认了自己根本不愿意正视的感情,声音仍是放得很低,怕吓着了落永昼“我怎么可能不喜欢您呢”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落永昼呢

    落永昼是谁啊

    是被所有人趋之若鹜追捧的天下第一,手上长剑,眸中颜色,能将世间风流占去七分。

    见过他的人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何况落永昼上一刻在天榜试中一剑挑飞陆地神仙,劈开半个琉璃台;下一刻便能转身回他那里,和穆曦微调侃自己少年往事。

    好像一剑击溃陆地神仙这种能夸口三百年的人生大事,到了落永昼这儿,还不如他少年时吃的一杯酒有意思。

    他是世间最好的,最绮丽的梦境,有少年人一切心向神往的东西。

    穆曦微没走过多少地方,没见过多少多少世间。

    落永昼对他的好,便是穆曦微这辈子尝到过最大的甜头。

    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算这小子有良心。

    落永昼总算舒心那么一点,这两天心里憋着的一口郁气还没彻底出掉呢,眼角余光就瞥见穆曦微的模样。

    原来俊秀深刻的眉目低垂,室内有窗纱遮挡,光影略微黯淡,将穆曦微的脸遮了大一半,唯独眼睫底下一片红扑扑的,唇角紧紧抿着,瞧着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颇为可怜。

    不是,落永昼第二次困惑不解起来。

    不说剑圣本人的形象在过去几百年里英明神武,他自认自己逼格也从来没丢过。

    承认一下对自己的敬仰崇拜喜爱之情,难道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吗

    还是说在主角的世界观里,最强的人始终是自己,对他们来说,承认旁人的英明神武,本身就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

    落永昼一番思索,只能得到这个答案。

    到底是他笔下写出来的主角,哪怕性子古怪死闷骚,落永昼还能怎么办

    只能装作没看到穆曦微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顺水推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这次息城中发生的事情,曦微你有什么想要问我吗”

    “有。”穆曦微脱口而出,“您身体上可有妨碍”

    他自见到落永昼以来,那人一直都是极凌人的,恨不得把老子天第一这几个大字明晃晃写在天上招摇过市。

    也就是他长得这样好,才能压住这份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傲气。

    但现在看下去,落永昼的脸在乌黑的头发下衬得极白,眼睫很长,嘴唇色淡,将细微的精致处一一栩栩展现在眼前。

    如花里的蕊,水里的月,山上最尖尖头上的一捧积雪,美而脆弱易碎。

    落永昼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原本打好的有关息城长篇大论通通丧失用武之地。

    “这有什么”他微微一嗤,满不在乎,当即和穆曦微夸下海口“三百年前我浑身是伤,一样隔着魔族大军,越阶杀了魔主。要是我那会儿是现在的状态,少说一手能打三个魔术吧。”

    穆曦微目光炯炯盯着他。

    他倒不是好笑落永昼吹牛吹得过分到夸张的地步,一拆即穿。

    原来剑圣也有过这样艰难,这样生死挣扎的时候。

    说罢落永昼自己也愣了。

    原主一切有关三百年的记忆锁得很死,他压根无从得知三百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破事。

    可是刚才落永昼那么一说,却像是发自本心,根本无需思考,无需去回忆里翻检寻找。

    就好像他三百年前当真亲历过那么一场往事,铭心刻骨,因此直到连回忆都忘得干干净净的现在,还是会不可避免想起来。

    穆曦微神使鬼差之间,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您为什么要一直戴着金面具呢”

    这个问题好奇了穆曦微很久了。

    旁人戴面具不是因为面容不雅,就是留有无法痊愈的旧伤,用以遮掩一二。

    但落永昼显然不是此类人。

    若不是百年前他与大妖魔主决战时面具被劈碎,恐怕天下尚不知落永昼真容。

    这可真是问倒了落永昼。

    他答不上来。

    对金面具,落永昼没那么多所谓,不戴无所谓,戴了也没什么要紧。

    但原主那么些年,金面具从不离身,想来一定是有不愿意离身的原因。

    落永昼没法说,只能唔一声转移话题“说起来曦微,为师是不是还没教过你白云间的功法心法”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穆曦微无言道“应当是这样的。”

    这师徒做得。

    做师父的没想起来传授徒弟口诀心法,做弟子的也忘记去请教师父修行疑问。

    货真价实的表面师徒。

    落永昼也有点尴尬,清咳一声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讲给你听罢。”

    说罢他手一甩,玉简似雨哗啦啦地掉,坠地的响声楼上楼下皆听得清清楚楚,疑是地动山摇。

    穆曦微随手翻了两卷,发现都是可以出现在话本里的绝世功法,不由得有点心情复杂,面无表情。

    若是让陆归景知晓他师叔把白云间的家底整个掏给自己弟子,估计也会像穆曦微一样心情复杂,面无表情。

    落永昼给完了功法,又讲起剑法“白云间基础的入门剑法,讲究的是一个”

    他忽的语塞,根本想不出自己应该讲什么。

    正常情况,凡是有点修为造诣的,皆会在门派中,或者四处游历,去向晚辈后生讲道,一来是为造福后人,二来也是为巩固自己的心得。

    独独落永昼没有。

    他倒不是敝帚自珍,吝于分享的性子。

    只是落永昼的,实在没法讲。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提剑,闭眼,深呼吸,你看到剑法的那刻,自然知道该怎么练了。

    这能怎么讲

    落永昼回想起来,原主入门的时候,祁横断曾经一边维持着高傲冷面师兄的样子,一边暗戳戳热切得像个老妈子,时不时嘘寒问暖,问原主剑法要不要指点。

    被原主看一眼,冷冷淡淡一句浇灭了所有热情。

    好像说的是“多谢师兄好意,这种看一眼就会的剑法无需指点。”

    越霜江在那儿唯恐天下不乱,笑眯眯地添油加醋说“横断,那是因为你菜啊,别拿你自己来揣度你师弟的水平嘛。”

    气得从此祁横断看到原主,都是下巴高昂眼角斜看,还让原主好生疑惑过一段时间他师兄面部构造是不是有点异于常人。

    穆曦微一直在等着落永昼说下去,却一直等不来他下一句话。

    他看见眼前剑锋迎日光一闪,幽幽出鞘,落永昼从床上站起身“罢了,我讲不大来,还是演一遍吧。”

    剑柄在他掌上一转,落永昼似有怀念,笑道“许久没有认认真真用过剑招了。”

    等他稍有造诣之后,全凭剑道中意境取胜,到后期更是简单粗暴,直接剑气剑意碾压,自然很久没像模像样依葫芦画瓢使过完整剑式。

    他刚刚躺在床上时,坐没坐相,浑身懒得好似没骨头,吹口气都要担心他散架。

    拿起剑就完全不一样。

    落永昼依旧是乌发披满了背,也不三头六臂身高九尺,轻薄衣衫下瘦削优美的肩胛骨顶出,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瘦瘦的。

    但他仿佛换了个人,也像是换了个地方。如头顶群星苍穹,脚踏黄土厚地。

    也唯独天做盖,地为基,方才配得上他那么一个人。

    穆曦微屏住呼吸“师父,房内的空间逼仄,你要不要换个地方”

    他看见落永昼对他勾起唇角笑了笑。

    下一刻,他手腕一抖,剑尖抖出了一弧清光。

    剑刃肃肃破空,在穆曦微耳畔成了凤啸龙吟,蛟螭咆哮之音。

    剑尖原本抖出的清光仅有一线,却在空中如水波一浪一浪地散开,杀机无限。

    那每一毫,每一厘细小到微不可见的剑光里,都隐隐有气机轮转成一轮光芒闪烁。

    便是这一点芥子般的光,内头蕴含了纯粹剑道真意,分可以再度如炸开烟花般,浩浩荡荡分出无数剑气,扫荡千军万马,合可以为惊世一剑,斩杀至高的强者。

    在一轮剑光寒芒下,穆曦微浑身上下血液冻结,心跳加速,连害怕也忘了害怕,只顾着愣怔怔盯着落永昼一剑发呆。

    白云间入门剑法最基础的一剑起手式而已。

    到剑圣的手中,竟可以发挥这样的威力吗

    剑锋收势,剑光如归鸟还巢,只剩下一点影子证明曾经存在过,其余的皆被圆融无暇收进鞘内,滴水不漏。

    真正能收能放,滴水不漏。

    穆曦微回味得入神,直至看见落永昼鬓边沁出的一点薄汗,唇也被染得微红,方才醒悟过来,扶了不知道身体出什么问题的落永昼去床上。

    他掌下能勾勒出细瘦的腰肢,和支离突兀出一点伶仃之感的肩胛骨,穆曦微不敢去细思只隔了一层薄薄衣衫下的肌肤,究竟是何等触感。

    他压住心头狂跳,只顾恭敬低垂着眼帘,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把他扶回了床上。

    落永昼那张脸杀伤力太大了,他此时根本不敢看。

    “诶曦微你是不是至今没把得心应手的佩剑”

    落永昼恰好扫过穆曦微那把无论是样式还是质地皆普通极了的佩剑,嫌弃道

    “换了这把,回头我给你寻一把更好的。”

    论起藏剑,白云间虽说为剑修门派,还是归碧海的珍奇宝剑数量当属第一。

    落永昼已经开始认真琢磨起下回见面,该怎么坑蒙拐骗秋青崖

    “曦微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穆曦微撞进了他眼里一泓桃花春水里,那般温柔潋滟的色泽,直把人迷得恨不得撞死在里面才好。

    尤其是他素日里那般骄傲,眼睛也是冷冷的,狂得什么都装不下。

    谁不想成为化铁石心肠为绕指柔的那个

    尤其铁石心肠还是天下第一,美人榜首,为他这会儿的一点温柔

    真是赴汤蹈火,死了也甘愿。

    穆曦微还是没守住自己最后一点心神,一个转眼又跑得人影都不见。

    他脊背贴在墙壁上,听着自己咚咚如雷的心跳声。

    为什么是自己

    他宁愿一开始就永不相识,自己仍是那个灰头土脸,万般挣扎为求一线生机的乡下小子。

    也好过如今一步步对自己师父一颗真心沉沦,享受的却是他对另一个人,被自己因一张相似的脸卑劣偷窃过来的温柔。

    那种永无出头之日的绝望不甘几乎要将穆曦微的心肺煎得透透的。

    穆曦微贴了墙壁好久,胸口几度起伏,神智才渐渐夺回主导权。

    他咬了咬唇,为定下一片慌乱的心神,索性练起落永昼教他的那下起手式。

    穆曦微的确是天资绝世,一教就会。

    也无法掩盖他初学时无法做到和落永昼一样收放自如,一剑砸塌了客栈整个第二层的事实。

    落永昼感应到这个动静,在废墟中欣慰睁眼,心中对系统道“原来曦微这次跑,是因为得到我的教导允诺,心绪过于激动,又不善表达的缘故。”

    行吧,原谅他了。

    系统“”

    行吧,你开心就好。

    自己宠出来的徒弟自己受着吧。

    穆曦微的神来一剑可把宴还吓得不轻。

    他身影一动,即从一楼大堂跃到了穆曦微所在之地,连忙抓住穆曦微,急切道

    “穆师叔,你方才出剑是因为有敌人埋伏,还是有魔族入侵“

    说完宴还抽出了剑,打起十二分小心,警惕四顾,只等着在敌人露出端倪的时候,一剑把他斩了。

    穆曦微“都不是。”

    他歉意道“我在练剑,一时没控制好力道,委实对不住诸位同门,此事我会一力补偿。”

    宴还“”

    他刚想说好好地在房间里练什么剑时,又见二楼摇摇欲坠的楼梯上下来一个人。

    落永昼此时戴上面具,穿了披风外袍,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宴还当即收了口,准备等落永昼训斥穆曦微。

    呔,希望剑圣经历这一次知道,找徒弟,还是找他这种顾全大局,绝不会在房间里乱练剑乱砸东西的好。

    然后宴还眼睁睁地看着落永昼侧头,向自己这里瞥一眼,留下一句“我教的。”

    有剑圣做靠山了不起吗

    宴还迅速改口“果然就是威力不凡,连客栈这等坚固的建筑,都能被砸塌。”

    的确了不起。

    “啊”

    “小心”

    “这小二有鬼”

    弟子零乱的喊叫响了起来。

    宴还听到,定睛看了下去。

    弟子们的惊叫并非空穴来风。本来小二好好的,热情笑容挂了满脸,低头弯腰穿梭在堂中,俨然是位好客的店家小二。

    然而等二楼塌了一角时,他忽然变了。

    死气那样突兀的罩在他面容上,削去原有的红润生光,小二皮肤森白,状似疯癫,呲牙裂嘴地向众人扑了上来

    “我的客栈我的客栈”

    那凄厉高亢如哀鸣的声音叫得人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然而哪怕疑似闹鬼,店小二依然是个凡人。

    根本不用宴还出手,弟子们放下筷子,三下五除二,不慌不忙将小二捆了起来。

    宴还走上前两步,俯视着他喝问道“客栈损毁是我们的过错,我们自会赔偿你损失。为什么不明不白打人“

    小二呆呆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他眼珠子里眼仁放大许多,几乎空洞洞地占满整个眼眶,不见眼白,只有无神的黑漆漆一片黑。

    小二被绑的时候像是茫然了一下,这会儿又哭天喊地,撕心裂地起来,捶地大哭“我的客栈我的客栈”

    他指甲硬生生在坚硬的地砖上挠出一道又一道长长的抓痕,很快挠得血肉模糊“你们是要我的命你们是要我的命”

    无论宴还和其他弟子怎么问,换了许多种问法,软硬兼施,得到的依然是小二两句“我的客栈”和“你们是要我的命。”

    其他客人面上毫无异色,好似根本看不见这一场惊人的闹剧,该吃饭的吃饭,该住店的住店。

    甚至有人不看损毁的二楼台阶,一脚踩空摔了个屁股蹲。

    然后又若无其事爬起来,再度沿刚刚的轨迹往上走,第二次摔了个屁股蹲。

    他很快坚持不懈地爬起来第三次。

    这景象看似滑稽可笑,却把白云间的一众弟子看得心里升出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鬼城”有弟子喃喃震惊道“竟是真的,这息城当真是鬼城传闻说得一点没错。”

    宴还的脸色不太好看。

    按理来说,息城在如何鬼城,生前一所仅有凡人居住的城池,死后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哪能瞒过他的眼睛

    偏偏这息城就是古怪,一点端倪让宴还瞧不出不说,直到穆曦微砸了这客栈,小二忽如其来一场发疯,才叫宴还察觉出他身上一两丝不属活人的阴煞鬼气。

    “宴师兄。”

    之前指出城中居民衣着有异的女修再度开口,她面色也白了一点,好在仍不失冷静

    “您看看外边。”

    宴还依言看去,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来。客栈外面是一条颇为热闹的小吃街道,两侧皆是摊贩叫卖喊声,人来人往。

    女修说“我记性一向不错,能把周遭之事记得一丝不漏,街上这些人,和昨日时候的,完完全全是一批人,连走的步子都一样。怎么前行,怎么左拐,怎么后退。”

    她说一句话,众弟子便要吸一口冷气。

    不是他们胆小怕鬼,实在是这种悄无声息发生在他们身边,埋在息城安详外表下的事情着实是,细思极恐。

    女修“而且摊贩上出售的时候冰糖葫芦的大小个数,包子上捏的褶子,皆是和昨日一模一样的。”

    她说罢自己也觉害怕,像是怕惊动什么,两侧望一眼后方道“再怎么巧合,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这座城池绝对有问题。”

    听完她这一番话,有坐不住的弟子如着火一般从椅子上跳起来“那还等什么既然这座城池有鬼,那我们肯定是溜之大吉啊”

    “慢着”

    宴还面沉似水喝道。

    他自己修为不低,剑术能打,而且知道有尊大神在这里帮他们垫着,起初的惊异过后,倒是丝毫没有乱了方寸

    “这城池里或许有鬼,但鬼生前也是凡人,你觉得能把你怎么样”

    “再者说,你们确定出了城门,当真是我们所熟悉生活的世界,而非是什么鬼界鬼门关”

    宴还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众人,把一队弟子看得一一噤声。

    他们下意识看向穆曦微,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在这队伍中,够资格和宴还唱反调对着干的,也就穆曦微一个。

    没想到穆曦微什么不说,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客栈,随即拔剑将摊位砍成两片。

    他出剑的速度很快,人家老板还在哪儿茫然四顾不知道发生什么没反应过来呢,穆曦微已经从容地走到了另外的摊位继续砍。

    就这样,走一路,砍一路,惊得宴还也僵硬坐在客栈里忘记阻止他。

    自己师尊出行前和自己说什么来着

    宴还迷惘想。

    哦对,好像是老怀大慰,说要接任白云间掌门的穆曦微是个好孩子,和他们这群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剑修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

    对,要是一出场就先炸半座琉璃台,随后砸客栈,砍息城,可以说是和他们这群打打杀杀的剑修不一样的话。

    那的确不一样。

    毕竟谁也没法在这样短的时间里,闹出像穆曦微一样大的动静

    该说不愧是剑圣的弟子吗打架砸场子的脾气和他学了个十成十。

    宴还苦笑,刚想去阻止穆曦微,勉强亡羊补牢抢救一下时,便被落永昼拉住。

    落永昼道“让曦微去。”

    宴还从他淡淡几个字里听出一点欣慰骄傲的意思。

    不是,你的弟子爱砸东西做师父的有什么好骄傲的吗

    落永昼“想必你看了出来,城中居民基本上不是活人,只凭着本能重复在做生前做过的事。倘若不出城,局面恐陷入僵局之中。”

    宴还点点头,道“而且息城之事古怪。虽说不知缘故,也不知何人做的手脚。但来了这里,我们白云间必然要彻查到底,还息城百姓一个清白。”

    他听到剑圣声音里头一次含了那么点赞赏的意味“不错。”

    两人说话时,穆曦微身后跟着一长串发疯追打他的人进了客栈。

    那群人进来状况可谓是风卷残云,撞到了客栈的桌椅,堵住客栈的门,喊闹喧嚣声吵得像是要把客栈顶掀起一层皮。

    饶是如此,原本店内的客人仍能视若无睹,被撞倒就拍拍屁股爬起来继续吃,也算是一种本事。

    弟子们虽弄不懂穆曦微的意图,倒是自觉拿了绳子,挨个个将发狂的城中居民捆成粽子,扔满一客栈。

    穆曦微这才有空说话“我怀疑这是座鬼城,其中的居民身陷死前画面,无法自拔,于是一日日哦循环往复。”

    竟和落永昼的说法出奇一致。

    穆曦微“因此我想着总得想点什么办法,来使息城脱离这个轮回怪圈才好。”

    话说到这里,宴还已经明白过来。

    果不其然,穆曦微说“于是我干脆砍了对他们生前来说最重要的器具,打乱他们原定固定的生活轨迹,我们等到第二天看看,这里该是什么样的反应。”

    宴还想了想他们目前处境。

    白云间的弟子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怕一城凡人,众人当务之急是找到失踪的弟子,寻出息城背后的秘密,穆曦微的举动破而后立,确实是个好方法。

    当即答应下来“好,就依穆师叔所言,咱们明天好好看看。”

    他到底不敢放松警惕,安排了弟子分为几班,日夜轮值,又吩咐说如要外出离开客栈,一定要事先报备,三人以上结伴而行。

    “十六。”

    穆曦微正为落永昼的身体心惊胆战着,见他一副若有所思,跃跃欲试的模样心头一跳,强行道

    “你近两日身体不好,还是莫操心为妙。”

    他说着不由分说地把落永昼扶上了摇摇欲坠的楼梯,打包进房间床上让他好生休养,别想有的没的。

    落永昼“”

    底下的宴还也是一脸震惊到失语的表情“”

    剑圣身体不好

    全世界身体都可能不好,就他老人家不会。

    让剑圣别操心别动手

    你让前两天刚刚被一剑打趴下的白家父子怎么想人家陆地神仙不要面子的吗

    这得是什么样程度的浓重滤镜才能说得出来的话

    宴还甘拜下风。

    夜色深深。

    这一条街巷许是被穆曦微清过一遍的原因,显得格外冷清,透着种无人的鬼气,衬得街上一道白衣身影格外显眼。

    落永昼走过这一条街巷。

    街巷外面有了行人,因为夜深,不算很多,大多是些烂醉如泥的醉汉,和从青楼里行色匆匆出来的寻欢之人。

    明明是很正常的景象,自从得知这座城池真正的面目后,倒让人凉意从脚底板蹿到天灵盖。

    落永昼自是不惧这些的。

    他面色如常,脚步也如常地走到了息城城门前。

    城门前立着一位黑袍人,城门口的守卫甲胄严密,火把烧得通明,武器蹭蹭发亮,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守备不严的样子,却放任那个黑袍人站在了门口。

    黑袍人见了落永昼就恭敬低头欠身,声音沙哑得听不出本来音色“主上。”

    “嗯,陆地神仙。”

    落永昼说了一句。

    天下仅有十位,每一位都是高高在上,足够左右修仙界大势翻云覆雨的陆地神仙,听落永昼那口吻,也就和提大白菜差不多。

    “如我没记错,你们魔族陆地神仙就日月星三个,我都见过,你是哪个”

    黑袍魔族的面目不易察觉地扭曲了一下“属下是日部首领。”

    说罢日部首领自己抖了抖。

    那一瞬日部首领感知到落永昼是真的想杀自己,剑意都从他脖颈侧边擦过去,离真正动手,仅差毫厘。

    四姓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落永昼想都不想就知道,日部首领原来被他囚住的神魂得以逃逸,是托谁的福。

    这笔账留着,等他回仙道的时候慢慢算。

    日部首领道“属下得知主上来此地,特来恭迎。”

    落永昼淡声道“恭迎是假,受你别的主上命令,来接我去魔域那里才是真吧。”

    日部首领顿在那里,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不过那也不要紧。”

    落永昼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去“你主上如果是息城一案的幕后之人的话,我本来也打算今日赶过去见一见他。”

    日部首领仍然尴尬地停留在那里。

    他不知道什么息城不息城。穆七说让他今晚去接落永昼回来,说落永昼一定会和他一起回来,日部首领也只能应下了。

    落永昼“我现在倒有点好奇你哪个主上是谁。”

    能得知自己会趁今夜去寻他为息城的事情算个账,顺水推舟地将日部首领派过来。

    对他的了解,绝非是常人能比。

    “走罢。”

    落永昼动身得倒是比在原地磨磨蹭蹭的日部首领还要干脆。

    他临行前回头看了一眼,说了一句话。即使是隔着一整张黄金面具,眼神里淬的寒光也让日部首领为之一凛

    “我不妨告诉你,息城中有我白云间弟子,其中更有我的徒弟。”

    日部首领有点摸不清落永昼是什么意思,告诉他这种事,和自揭短处有什么区别

    落永昼“我告诉你,是为了让你知道他们对我很重要,若是有个万一闪失,你们魔族付不起这个代价。”

    “我不爱说狠话,但是你知道趁我走的时候动白云间弟子的后果的。”

    “因为我比起撂狠话来,更喜欢直接动手。”

    次日清早。

    白云间的一行弟子魂不守舍。

    昨天穆曦微从街上绑的人倒是还安安分分在客栈里待着,精神萎靡不振。

    唯独人数上出了问题,穆曦微不见了。

    “穆师叔与我实力相差仿佛,怎么会突然消失”

    宴还不信,先是询问昨晚值班的两班弟子有没有看见穆曦微身影。

    再询问其他人,穆曦微有没有和他们说过自己有事,暂且离开客栈。

    得出来的答案均是出奇一致的没有。

    宴还纵然再不愿意相信,有一件事情他是心知肚明的。

    穆曦微负责守礼,在这等紧要关头,有明令在先,绝不会做出阴奉阳违,不与众人说明就自己溜出去的这等事情。

    那么只剩下一个解释

    穆曦微真的不见了。

    宴还心思繁重,忧心忡忡叹了口气,心道这回麻烦大了。

    意料之中,他在弟子面上看到了人人自危的惶急表情。

    也是,穆曦微为天榜第一,击败宴还,尚且能够无声无息地消失,谁都察觉不着,那他们呢

    他们能比穆曦微好到哪里去

    宴还最不乐意见到的情况发生了。白云间还是因为穆曦微突如其来的小事黄了心神,乱了阵脚。

    他说了几句话,暂且安抚下众弟子躁动的心思,就上楼去落永昼所在的房间。

    不管剑圣是否知道此事,自己于情于理,都该好生知会他一声。

    结果推开房间,宴还傻眼了。

    房间空落落的,剑圣人根本不在其中。

    他捂住脸,内心充满绝望。

    第一次带队,剑圣和其弟子双双闹消失,下落不明。

    自己带的这是什么地狱级别噩梦难度的副本

    现在回去找师父哭还来得及吗

    但宴还内心深处,有一丝隐隐约约的,他自己都没怎么察觉的庆幸。

    少了那对师徒,总算是清净了。

    “你醒了。”

    穆曦微刚一睁开眼,都对上一张和白玉檀简直一模一样的脸。

    但细节处还是有点不一样。

    白玉檀自恃世家出身,极是傲慢骄矜,这点子气性从他生来伴随他七百多年,早就无可遏制地浸透在了他眉目里。

    但是眼前的人不一样。他唇畔含着温和的笑,硬生生把白玉檀狭长的眼睛和薄唇拉出了可亲之意。

    是种游戏人间,快活自在的风流可亲。

    让人一见之下,就忍不住心生亲近,想好生和他结交一番。

    穆曦微警觉地屈起手指,打算唤出本源剑气。能把他打晕从息城直接搬到这儿来的人,穆曦微可不信他是什么心怀好意的良善之辈。

    “本源剑气啊。”

    穆七一眼看穿他的意图,任由穆曦微动作,随便道“本源剑气是个好东西。可惜落永昼如今自己都打不过我,你修为不够,也别白费力气了吧。”

    穆曦微的尝试终究扑了个空。穆曦微体内的灵力被封得死死,他如今与普通凡人无异,自然使唤不动本源剑气。

    他支起身,看见自己像是身处于类似营帐一类的地方,还可以看得见外面万点灯火,帐上红缨飘动,在灯下如同千丝万缕被吹得染血的柳絮,军旗被魔域大风卷得猎猎作响,空气中飘浮的魔息让人极是不舒服。

    自己是身处于魔族军中。

    穆曦微努力回想了一下昨晚的情景。

    他不敢睡熟,只做闭目调息,却被眼前这个魔族闯进来一把打晕,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绑来了这儿。

    穆曦微寒声问穆七道“阁下为何绑我来此”

    他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测。

    在这等人魔交战的关键时候,魔族绑自己,不是想用自己威胁师父,还是什么原因

    他指甲折断,深深陷进掌心。

    自己早该明白的,他身为剑圣弟子,身为剑圣软肋,修为低,便是最大的原罪。

    穆曦微自己不怕死,却怕极了连累落永昼。晓星沉中的事,他不想发生第二次。

    他浑身的血液都似灼烧起来一般,燃得穆曦微透心透肺的疼,脑子里被炝得一片混沌,只有一个念头深深烙着。

    他想变强。

    穆七绕有兴致欣赏完了穆曦微这一番变化后,笑问他道“你不想见见你师父吗”

    他靠穆曦微靠得更近,声音也更邪气,仿佛能蛊惑人心似的

    “你难道不想见见你师父的另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