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一部分村民看热闹看得欢时,关文杰再次感到一阵凉意,这回可不是预兆,实打实变天了。

    而此时，关家人正全部集中在山上为树穿“衣”。

    关文杰当机立断放下手上稻草，招呼众人即刻下山。

    关家人二话不说就跟上，过来帮忙的关家亲友就不免有些迟疑。

    关文杰催促：“快走，降温了。”

    “那不是更该留下，怎么反而离开？”有人不解。

    “走。”关文杰不想浪费时间，边往外拨电话边说道,“难道你们没发现降温速度太快了吗？还不快通知你们家人赶紧回家。”

    几人正想反驳,只是话还没说出口，此行中年纪最小的关海便打了个喷嚏，不消片刻，众人汗毛齐齐竖起，鸡皮疙瘩遍布满身。

    这下不用关文杰提醒，所有人都知道不对劲，一个个用各自方式联系家人，让他们放下手头一切活计回家。

    绿园就在山脚,离关文杰承包的山林很近，饶是如此,等他们集体跑到小楼外，已经冻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上下牙齿不停打颤。

    关天放等人不放心家里,脚步不停继续向前。

    关文杰并未阻止,到了这里，关天放几个离家已经不远，只是再次提醒：“别心疼地里那点东西，叫你们家人赶紧回，再不回只怕身体会冻出问题。”

    关天放等人微微颔首，便头也不回朝家跑去。

    关文杰深深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跟家人一起，跨进院子后，他直奔锅炉房，将暖气烧上。

    柳少希则先行一步开空调取暖。

    这次降温来得太过突然，关文杰没来得及检视供暖设备，只能期望于其质量牢靠，否则短时间内他也没办法。

    好在他的担忧实属多余，绿园一应设备都是新装，且都不是普通货色，质量有保证，客厅回暖不久，整个绿园各温室也开始逐步回温。

    众人总算不再寒颤不断，有余力做别的事情。

    关海喝下一包感冒冲剂，其他人则是一人一大碗姜汤。

    做完这些，几人谁也没说话，望着窗外怔怔发呆。

    不过十几分钟，外面已经飘起雪花。这本该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下雪意味着旱情极大可能至此结束，关家人却没有一个高兴得起来，反倒忧心忡忡。

    降温幅度如此之大，从刚刚的艳阳高照，稍一动就能将人热出一身汗，到眼下需要开空调取暖，不过短短一刻多。

    如此短时间内气温变化这么剧烈，哪怕往好了想，感冒着凉比率也不会低，要是在外耽搁了，一个不好，只怕……

    虽已通知各自家人，众人一想到此，依旧忍不住心里发慌。

    这一刻，客厅里气氛凝滞，静，非同一般的静，仿佛时间就此凝固。

    关文杰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沉重，正好视线落在对面电视上，当即想也不想就拿过遥控打开，巧的是，播放的正是寒潮相关新闻。

    众人注意力立即被新闻吸引，目光不约而同转向电视。

    这次国家并未找各路专家来粉饰太平，实话实说。

    此次有史以来最大寒潮不但涵盖全球，而且还是突兀而至。在寒潮降临前，各国气象观测站并未发现任何降温迹象，直到寒潮来临才发觉。

    因此，政府相当被动，只来得及提前几分钟，在温度降到人难以承受前发出预警。

    这点时间，也就只有守着电视、网络那些人能即时收到消息，然后一传二二传三向周边扩散，效率虽高，终究不能及时收到消息的人占了多数。

    好在此前旱情严重，各地普遍停工停学，白天气温高，大部分人基本都待在家里，急速降温造成的后果不至于超出政府承受范围。

    饶是如此，损失依旧惨重，医院人满为患都不值一提，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各地不断上涨的死亡数据。

    导致这一结果的并非气温有多低，而是急速降温过程让人难以适应，本就生病体弱者在家还好，独自在外或送医不及时，结果就已经注定，不少人就此倒下便没能再站起来。

    若说此前众人心情沉重，那么此刻就是哀伤以及对未来的彷徨。

    全球干旱还能说是百年不遇大灾，属于偶发事件，熬过去自然就能回归正常生活，随着这场突如其来急速降温出现，却一下子打破人们美梦，未来只怕难料。

    关家人正各自思绪万千之际，一个电话打破沉默。

    此时，韩雅芬还处于震惊中，反应有些迟钝，直到关正山推了她一下，她才意识到是她的电话响了，赶紧接起。

    没说几句，韩雅芬脸就发白，等她挂断电话，已是煞白一片。

    “妈——”关文涛喊道。

    韩雅芬回神，沉声道：“三婶没了，还有好几个老人孩子紧急送医，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三奶奶，怎么会？”关文杰诧异，他明明早就交代过关家亲友，命比什么都重要，其他都可以舍弃，怎么事情还是发展到这等地步？要知道，现在可不是生产力薄弱的古代，只要不是转瞬间就没命，有能源有地方，便不愁没饭吃，起码数年内是如此。

    “三婶她舍不得家里养的鸡，偏腿脚不怎么利索，出去寻找时耽搁得有点久……”韩雅芬眼眶微微发红，越说声音越低，直至最后彻底消音。

    众人却都清楚她话中未尽之意。三奶奶年纪大了，反应本就比较慢，估计到最后家人发现时，身体已冻僵，救不回。

    闻此噩耗，哪怕血缘关系已经有些远，大家依旧难免伤感。

    殊不知，这只是个开始，到急速降温结束，气温稳定下来，村里噩耗频传，截至目前统计，共有十几人因各种原因命丧于寒潮，还有几十人在医院就诊。

    干旱看着吓人，实则三湾村并未受到多大影响，顶多就是日子过得艰难一点。一场寒潮，却夺去十几人性命，这是谁也没想到的。

    这一刻，村民才真正感受到大自然的厉害，不由对未来多了一丝恐惧。

    关文杰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起身朝外走去。

    “文杰，你去哪？”韩雅芬倏地一下站起，语带紧张。

    “我出去看看。”说到这，关文杰顿了一下，随后开口安抚，“妈，你放心，新闻上说气温已经稳定下来，我身体好，冻不着我。”

    韩雅芬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那你穿厚实点。”

    “嗯。”关文杰没有敷衍，接过柳少希递来的羽绒服穿上，再戴好帽子手套，套上皮靴，全副武装出门。

    雪纷纷扬扬，没多久就积了厚厚一层，将脚面淹没。

    关文杰站在绿园外，放眼望去，尽皆白茫茫一片。也不知站了多久，转身正准备回去，他才发现柳少希就在他身后不远。

    “少希，你怎么出来了？赶紧回去，别冻着。”关文杰眉头微拧。

    柳少希没有应话，目光朝后瞟去，意味不言而明。

    关文杰回过味便不再坚持，但还是忍不住出言告诫：“适应一下也好，不过别仗着有倚靠就随意胡来。”

    柳少希欣然应下，对此深表认同。

    “少希，你回去告诉爸妈他们，穿得厚实一些，可以出外活动，我去田地那边看看，绿园你去检查。”

    “好。”

    话落，两人便分头行动。

    绿园一切安好，不管庄稼还是鱼和家禽家畜，都没有受冻迹象。

    田野中那两处温室，作物就有些打蔫，明显受到冻灾影响，好在不严重，缓一缓大部分成果都能得以保存。

    至于只盖了薄膜稻草的山地，情况更差，但总体瞧着也还好，不至于绝收。

    山上就糟糕了，别说未经处理那些花草树木，就连裹上稻草外衣那部分，情况也不太好。

    万幸其中不少是抗冻品种，虽瞧着不复以往生机勃勃，却也不用担心会就此冻死。

    关家行动得早，又请了有余裕的亲友帮忙，除却承包的山林无法顾全之外，其他能做的防冻措施皆已到位，损失不大。

    其他村民可就未必，尤其是那些半点都没准备，直到气温陡降才意识到不好，想要补救却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粮食蔬果承受突兀降临严寒考验，不知道最后还能剩下多少。

    眼见刚丰富起来的菜篮子又要面临空空如也窘境，村民简直欲哭无泪，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心里滴血也只能暗自垂泪。

    等关文杰巡视完回到小楼，家里只剩关文涛一家和柳少希爷孙俩，父母均不见踪影。

    不待他开口询问，柳少希先一步说道：“爸妈去三奶奶家帮忙了，让我们稍后再过去。”

    关文杰点了点头表示收到，脱下外套挂在架上，心情说不出的沉重，独自在沙发上坐了一会，这才问起亲友状况。

    关文涛：“大姐大哥他们都好，刚才已经来过电话确认，舅舅和姨妈几家也没问题，就是有几个受凉感冒。”

    见人都没事，关文杰心稍稍落定。

    只是这样平静的时光非常有限，当韩雅芬打电话通知他们几个去三奶奶家祭拜，几人步出绿园，还没踏进小广场，就隐隐传来哭声，呜呜咽咽，悲戚哀伤，不像是做戏，纯属真情流露。

    这种情况多半发生在有人意外亡故，常年卧病在床的，家人不厌弃愿意一直照顾就已经算是感情深厚，鲜少哭得撕心裂肺，甚至痛到极致反而哭不出来。

    雪飘飘洒洒，被白色笼罩的三湾村显得格外美，此刻关文杰一行人却完全感受不到，只觉得步履无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