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那是一柄让安倍晴明记忆深刻的妖刀。

    一千年前的平安京里, 源氏如日中天，天赋异禀的源赖光一手把控着源氏妖刀的制作。他曾将大江山的妖怪收入刀中，让其失去身为妖怪的记忆，误以为自己仅仅只是从刀中出生的付丧神。

    大江山之内, 众妖怪虽肆意妄为, 却感情极好, 例如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又例如原来的鬼切与土蜘蛛。部下被屠, 好友被抓，土蜘蛛在从偏远森林回来后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妖族死时的血液鲜红刺目。

    土蜘蛛带着想要毁灭世界的憎恶在长夜中疾行, 他红着双眼诅咒着因妖刀而成为源氏新一任家主的源赖光，源赖光因此饱受热病的折磨病倒在床。

    ……

    记忆解锁了一点的安倍晴明只记得, 灯火通明的卧室里，源赖光卧病在床，鬼切安静地跪坐在源赖光的身边照顾着他。而自己则是披着月白色的长袍踏着月色推门而入, 坐在源赖光的床前。

    自己似乎张开嘴对源赖光说了什么，但之后的记忆已经模糊。

    但的场静司手中的这柄刀, 正式这段记忆中, 源赖光哪怕是卧病在床也要拿在手中的利刃——膝切。

    狂傲的阴阳师躺在床上, 面色苍白，狂乱白发里的丝缕红色颓靡不少。但他握着太刀的手依然坚定有力，在安倍晴明依稀的记忆中，源赖光不知为何, 突然举起了太刀，冲着安倍晴明斩下。

    “！！！”

    这记忆中的刀光太过尖锐锋利，安倍晴明在一瞬间从回忆里回到了现实。

    的场静司举起太刀向众天狗们斩去。

    一样的太刀，不一样的持刀人。

    安倍晴明现在原地看着被膝切一个一个斩中的天狗们，漆黑的羽毛漫天飞舞，属于天狗们的狂风在逐渐减弱。

    那是源赖光的妖刀之一，为什么会在的场静司的手上！

    安倍晴明看着以人类之躯抵挡十几二十个天狗的的场静司，目光深沉。他在十年前看到了我记忆中的源氏秘术，他也许可以凭借自己的才能还原一部分奴役妖魔鬼怪的秘术，但他绝不可能制作出与膝切一模一样的妖刀！

    膝切又名蜘蛛切，是源赖光以大妖怪土蜘蛛为灵，制作出的又一把不世妖刀。其威力比之鬼切，只强不弱！

    可土蜘蛛只有一个！

    的场静司怎么能在千年后又制作出一把蜘蛛切！

    将安倍晴明从山脚抱回来的年轻天狗捂着胳膊上的伤口退回到安倍晴明的身前，对着还是小狐狸崽子模样的安倍晴明低声道：“那是除妖师，以杀妖灭魔，将妖魔视为工具奴役的恶臭人类。这种人不像其他那些亲近妖魔的阴阳师，你在这里只会被他杀死，我先送你下山，你要逃得远远的别被抓住。”

    “唔唔。”

    小狐狸嘤嘤嘤地叫着，因为反噬，现在体内已经没有一丝妖力与灵力安倍晴明来不及惊讶自己的状态，磕磕跘跘滚过去扯着天狗的裤脚不让他离开自己。

    “谢谢你，但我不能扔下我的家人们独自跑掉。”

    天狗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在安倍晴明的抗议反对中，扇动团扇将他直接送到妖气弥漫的京都。

    前方的天狗们一个接着一个被妖刀的刀气击中，如同垂死的黑天鹅从半空中落下。明媚温暖的阳光下，鲜血侵湿草地，点点星蓝的野花在碧绿的草地上被鲜血铺头盖脸地撒下，年轻的天狗们即使已经看不到生存的希望也没有发出求救信号去寻求爱宕山深处的年长天狗们。

    因为，这群年轻的天狗在风中得到了令人绝望的讯息——

    爱宕山的山脚已经被一大批除妖师用符咒包围，他们这么多的天狗，逃不掉了。

    爱宕山深处的修行室是被大天狗亲自加持过的，钢铁之羽构成的修行结界不仅可以让年长的天狗们加深对力量的理解和修行，还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上保护天狗们不受外界打扰。

    “嘤嘤！”

    小狐狸在风中不住地挣扎着，似乎是在不舍天狗的牺牲。

    “要好好长大啊。”

    天狗的脸上粘着自己兄弟们的鲜血，故作潇洒地笑着：“千万千万不要遇到坏人。如果我还能活下去的话，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我想跟你签订契约。

    “嘤嘤……”

    小狐狸被风漩带走，尖细娇嫩的叫声在天狗的身后渐行渐远。浓浓的不舍情绪从小狐狸凄厉的叫声中玲离尽致地体现出来。

    然而，作为当事狐，安倍晴明只想说：

    沙雕天狗你有病啊啊啊啊啊！！

    我狗子都过来了你干什么啊啊啊啊啊！

    快放我下去！我要我的狗子！！！

    就在小狐狸崽子被送走的下一秒，爱宕山山顶的天空在一瞬间暗淡下来。无数的漆黑羽毛从天而降，风在那一刻都静止下来，迎接掌控着它们的传说级大妖怪。

    呼——

    漆黑的羽翼在空中振动着翅膀，阳光和风在这一刻都被黑色笼罩。大妖怪身穿黑红色的祭祀服饰，冷酷又漠然，耳侧青翠的耳坠和两个垂在手臂的毛茸茸白色小毛球又给他增添几丝柔和。大妖怪手拿芭蕉扇模样的黑底金边扇子，站立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除妖师，你现在是在向我宣战吗”

    “你就是，八大天狗道场的主人，那个传说中的大天狗吗”

    的场静司仰头看着停在半空中的大天狗，勾唇道：“那个安倍晴明的式神。”

    原本一脸冷漠的大天狗闻言，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冷声道：“除妖师，你在惹怒我。”

    “恭喜你，猜对了。”

    的场静司用太刀指着大天狗的鼻子道：“那个男人在哪里我要让他看看，哪怕是不完整的秘术，我也依旧可以制作出绝世无双的法器！”

    看着的场静司手上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太刀，大天狗冷哼一声：“他不是你这种人能见到的。”

    “不要紧，等我用这刀杀了你，他自然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的场静司的眼里闪过一丝疯狂的红光，说：“这柄刀中刚好还差一个大妖怪作为开刃的营养，你这个活了一千多年的大天狗刚刚好够格。”

    “源氏的妖刀，我大天狗何曾怕过”

    大天狗冷冷道：“来吧！”

    即使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大天狗的容貌依然如往昔那样俊美到令人炫目。本就是在家担心自家觉醒天狐血脉的秃头阿爸的大天狗在受到京都爆发大规模妖气时心情直接降到低谷，更别说现在的这个除妖师还一直在他的面前提起安倍晴明和源氏的妖刀。

    一个是他现在非常想知道具体情况的阴阳师，一个是令他及其不耻的煅刀秘术做成的妖刀。

    这让一心奉行天下大义的大天狗因厌恶生出杀意。

    “让你看看，我支配暴风的力量！”

    大天狗煽动着翅膀。

    一首悠扬飘渺，绵延回荡的笛声与巨大的龙卷风一起出现，龙卷风声势浩大，宛如天地反转，摧枯拉朽地在平地上卷起，偏偏与之相对的是这笛声的婉转动听，空谷回荡的凤凰轻鸣在狂风怒号的风龙后盈盈伫立，看着渺小如尘埃蜉蝣的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恐惧绝望，痛哭流涕。

    但的场静司并没有任何失态。

    除妖师举起太刀，黑中带着血红的刀气在明亮如雪的刀身身上静静燃烧，黑红色的刀光在蜘蛛切上不住地跳跃。的场静司缓缓举起太刀，足有二尺八寸九分的太刀比成年男人的手臂还长，刀身身上的黑红色妖火在熊熊燃烧，猛烈的心跳声不住地从刀身上传出。

    “蜘蛛切……”

    大天狗也认出了的场静司手中的妖刀并不是什么新制出的法器，而是在一千年前，被源氏珍藏的源氏重宝之一，妖刀之一的蜘蛛切。

    “十年前，就是你用一个求助卷轴将他困在梦中。”

    大天狗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即是十年前安倍晴明嘴里所说的以阴阳师构造梦境，看到了他记忆中源氏秘术的男人。现在看样子，也是被源赖光选中，与安倍晴明对立的棋子。

    “是啊。”

    的场静司眼底的红血丝又多了一点，漆黑的长发在他脑后随风舞动，除妖师的脸上满是不屑的嗤笑：“人类的阴阳师，竟然还会因为妖魔的死亡而留下眼泪，还会因为高深秘术的高昂牺牲而将其束之高阁。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是极度的浪费！”

    “我对安倍晴明这个男人极度失望，他简直就是愧对他那一身的天赋和满脑子对于秘术的记忆！”

    的场静司的言语间满是对安倍晴明的嘲讽，他道：“一千年的源赖光是看得多么的透彻，那才是一个真正屹立于顶端的阴阳师该做的事情。退治妖魔，收服百鬼，连大江山的鬼王之一的茨木童子也能一刀将其左臂斩断……这是何等的雄姿英发！”

    “……不知所谓，一叶障目。”

    大天狗看着已经陷入奇怪思维的的场静司冷声呵斥：“拥有才能，却被才能遮住了双眼，被所谓的秘术操控思维，看不见世间的真实和大义。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成为晴明。你也永远不会成为下一个源赖光。”

    “羽刃暴风——！”

    大天狗挥动着自己手中的芭蕉扇，将巨大的龙卷风煽向的场静司。

    的场静司挥刀回击：“膝斩！”

    黑红色的刀气与大天狗的龙卷风相撞，发出地动山摇的轰鸣声。

    无形的剧烈冲击波从爱宕山荡开。

    呼——</p>

    远方吹来的风带给了安倍晴明很多讯息。

    被扔进京都的安倍晴明爬上一棵比此时已经是狐狸崽子的他来说异常高大的桑树上，抬首看着爱宕山的方向。

    爱宕山那边，天色昏暗宛如血染黄昏，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那边传来，紧接着就是剧烈的风和凌厉阴冷的刀气一圈圈荡开。

    大风将安倍晴明身上的毛毛吹得四仰八叉，小狐狸崽子压低身体趴在树枝上心中一片凄凉。

    我现在……怎么办啊喂！

    这明晃晃的九条尾巴，收也收不起来，灵力和妖力也没有了，还不能说话……

    这简直就是天要亡我安倍晴明……

    “嘤嘤嘤……”

    小狐狸崽子趴在树枝上，可怜兮兮地哼唧。

    右前爪的铃铛在他动弹的时候一直叮叮当当地响着，安倍晴明看着这串百分之九十九就是自家葛叶麻麻留给自己的重要物品，灿金的眼珠子紧紧盯着跟着铃铛。

    救命啊……

    狗子……

    大舅……

    大蛇……

    肚子突然好饿啊……我觉得我能吃下一整只小白！

    远在浮世绘町的小白：啊切！

    自从爱宕山那边天色暗淡，京都头顶上因为妖气太重而凝聚成的乌云又压低了不少。

    苍穹阴郁，黑云压城，山雨欲来。

    似乎是过了很久，小狐狸的肚子已经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鸣叫。几个人类的小崽子被自家大人牵着手，抱着玩偶从安倍晴明所在的树下走过。

    安倍晴明看着那几个抱着等身玩偶的小孩子，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狐狸崽子看着扭曲着玩偶四肢的人类小崽子们，心中有什么东西将要浮出水面，却总是差了那么一口气。

    “呜…………”

    到底是什么呢

    总觉得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安倍晴明将脑袋放在自己的两个前爪爪上搁着，九条大尾巴在身后活跃地甩来甩去。

    一个梳着牛角小辫的小女孩抱着人偶仰头看向她的家长：“妈妈，我今天晚上可以跟莉莉丝一起睡觉吗”

    “那你问问莉莉丝，看她愿不愿意跟你一起睡。”

    小女孩的家长柔声回答道。

    “……唔……”

    安倍晴明看着小女孩手中的人偶，终于想起来他想要记起来的到底是什么。

    “！！！”

    小狐狸抬起头来，竖着耳朵期待地将自己的两个前爪叠在一起搓来搓去，一时间小狐狸短小柔软的绒毛从粗胖的前腿上飞了起来。

    我记得好像就是放在这一块的。

    安倍晴明在小狐狸身体所携带的白毛毛翻来翻去，最后终于在红绳下的毛毛里找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

    “嘤嘤。”

    小狐狸难掩天性，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两个小/肉/球以示庆贺。

    下一秒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安倍晴明：“……”

    一脸惊悚．gif

    小狐狸衔着自己找出来的东西，悄咪咪跟在小女孩的身后，找准时机猛地甩头将嘴里的东西扔过去。

    小女孩怀中的形代人偶在霎那间，眨了眨眼睛。

    ……

    是夜。

    安倍晴明趴在一座公寓的某一间房子的门前，乖巧地等待着大门被打开。

    门后时针指向十二点的那一刻，被放在小女孩床里与人类小崽子同床共枕的形代人偶眨了眨她那双逼真的双眼，翠绿如祖母宝石的双眼在夜晚莹莹发光，人偶从被子里直挺挺地坐起来。

    这个可爱又圆润的外国娃娃模样的人偶其实是日本形代人偶传统手艺转型后的产物，做法依然是严格按照古法制作的形代人偶不仅有着一张西方的女孩的面孔，祖母绿的大眼睛，卷翘的睫毛，挺翘小巧的鼻子还有嫣红的小嘴巴，还有着一头浓密的栗色大波浪卷。

    在伊邪那美的玩具宫殿里做了不知道多少年手臂的人偶手臂在进入这具人偶的身体中后迅速占据这具崭新的身体，做为已经被天狐晴明吓得乖巧听话的人偶手臂在成为名为莉莉丝的西方小萝莉人偶后，依然一心一意地为小狐狸崽子做事。

    人偶从床上爬下去，还在适应阶段的莉莉丝一步一步地走到大门前为门外已经等了好久的小狐狸崽子打开大门，将困到哈欠连天的安倍晴明放进去。

    天狐崽子甩着大尾巴，先是在小女孩的家里走了一圈，用大尾巴抽飞了一些从室外钻进来的妖气，又吃了点家长给小女孩准备的零食。在时针指向数字二的时候，安倍晴明终于跳进小女孩房间的壁橱里将自己团成一团，用尾巴当成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闭上眼，终于睡了过去。

    第二天，小女孩被送去了幼儿园，刚刚成为莉莉丝的人偶手臂不，现在应该叫他莉莉丝的形代人偶被小女孩哭着喊着要带去幼儿园。

    在安倍晴明还在补眠的时候，莉莉丝在幼儿园中被一大群人类的小崽子扯头发掀裙子，成为莉莉丝拥有身体还没有二十四小时的形代人偶内心充满了后悔和绝望。

    人类的小崽子真是恶魔啊啊啊！

    来个人救救我！

    我想做回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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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倍晴明的小狐狸形态一直持续了七天，这七天里，他眼睁睁地看着室外的妖气一点一点地加重，京都这座千年古城在夜幕降临以后已经有魑魅魍魉开始游走了。

    第八天的深夜，安倍晴明终于恢复了人类的身体。因为小狐狸崽子的身形太过娇小，又要躲着家中的两个大人，安倍晴明晚上除非必要，一直都会龟缩在壁橱的最顶端的小隔层里，所以在他变回人身的时候，秃头阿爸差点就没有反应过来卡在壁橱的隔层里。

    寂静无声的深夜，小女孩的壁橱里忽然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与此同时还有一个闷哼。

    恢复人身的时机太过猝不及防，安倍晴明在昏昏欲睡中骤然惊醒，想要从壁橱中跳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把鼻子撞了一下。

    咚——

    安倍晴明在撞击声响起的同时，飙着眼泪眼疾手快地扔出一张昏睡符咒。

    正要从睡梦中惊醒的一家三口又重新陷入深度睡眠之中。

    安倍晴明捂着鼻子走到窗前，拉开窗户。

    浑浊的妖气在月夜下呼啸，巨大的蠕虫模样的低级妖怪在京都的街道上横行，随后被高级一点的妖魔从更深的黑暗中冲出来吞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更高一点的妖魔从街道拐角出走出，将妖魔撕碎吞入腹中。

    安倍晴明看着着犹如地狱的人间京都，目光沉郁下来。

    “到底……怎样的结界才可以守护……”

    守望着京都古城的安倍晴明在夜风中兀的听到了空中飞行妖魔的对话：

    “羽衣狐大人今天又要去破开封印了！”

    “快去围观啊！看看那群平时趾高气扬的阴阳师们是如何在羽衣狐大人的手下瑟瑟发抖哈哈哈哈哈！”

    “羽衣狐大人万岁！”

    “羽衣狐……”

    安倍晴明皱眉：“破开封印……她就是京都妖气肆虐的元凶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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