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少年阴阳师站在黑黝黝的地洞前, 眼神逐渐锐利“连怨念都形成了规模如此之大的鬼哭，这里用生命举行活祭的历史看来比我想象中的更为久远。”

    不远处洗涤恶念的灵火将已经将黑蛇上的恶念燃烧得丁点不剩，蛇鬼身上的黑色褪去留下暗淡的灰白, 像是一条条放置了千百年斑驳了岁月的石膏体, 只要想到这些蛇鬼原本都是人类的灵魂, 安倍晴明就唏嘘不已。

    在大洋的另一端，唐国曾有书云被虎所食之人也，为虎前呵道耳。

    其意为被老虎吃掉的人，死后的灵魂会帮助老虎继续吃人。

    这蛇鬼也是一样。

    早在入山之时，安倍晴明就已经打开了灵视, 在灵视的灰白世界里，这群蛇鬼一边吐着信子冲着他们喊打喊杀, 一边又向他哭嚎着自己的死亡和怨恨。

    “就是这群人杀了我”

    “他们将我推入蛇窟”

    “好疼啊蛇咬得我好疼啊”

    “我好恨啊”

    “万蛇噬身，我好怨啊”

    “已经够了, 你们去往生吧。”

    安倍晴明长叹一声, 伸出扇子在无力动弹的蛇群上空轻轻煽动“天神, 慈悲宇夫须那，高天原诸神，解束缚之魂, 渡一切苦厄”

    熠熠生辉的金色灵子从安倍晴明的扇面缓缓撒下, 暗淡的灰白色蛇鬼在金屑中一个个化为他们原本人类的样子, 被净化恶念, 接触束缚的灵魂向白发阴阳师行礼告别后化为纯白色的光团飞进安倍晴明准备好的分装瓶里。

    现在日上山外依然还是有大量阴气汇聚, 不把源头解决掉的话, 就算现在给这群已经可以去地狱三途川转生的灵魂念往生咒，也会因为日上山上的大量阴气在半路上被重新转化为怨灵。

    才不想自己白搞一趟的秃头阿爸收起小瓶子，决定在将自家大蛇哄好，并且把这座山上的祭祀永远地停止后，再一次性送他们去往生。

    “柚罗”

    安倍晴明又唤了两句花开院柚罗，短发少女依然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安倍晴明尝试过对花开院柚罗念驱邪咒，净化咒，加强咒等等能够用的都用过一遍，但少女依然没有醒过来。安倍晴明猜测，可能是八岐大蛇力量的效果。

    感觉跟千年前在平安京搞事情的那条蛇一样，因为八岐大蛇力量本身的特性会将人类的欲望扭曲成最不详的地步，所以那条蛇出现了，汇聚着源氏一族的野望和鲜血，成为了一条好无理智，只有扭曲的妖蛇。

    “柚罗”

    看了眼少女，安倍晴明又看了眼石像前的地洞，里面的风哭还在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洞里肯定有很重要的东西。”

    安倍晴明低声说着，在花开院柚罗的额头前划下桔梗印，并且给她套上了言灵守。

    少年夹起一张符咒激活，存放特殊物品的口袋被他打开，安倍晴明在半空中裂开的口子里摸出自己的式神卷轴拉开“急急如律令一目连。”

    绘卷正中间的ssr图案中，一目连的画像白光大盛，曾经堕落过的风神乘着温柔的苍岚，携着风龙出现在安倍晴明的面前。

    穿着风神之佑的一目连一改往日文静闲雅的样子，沉稳可靠起来。

    “晴明，有什么吩咐”

    风神睁开眼，包含着柔软的笑容在一目连的脸上挂着“盗墓小鬼给你的斗笠是坏了吧。”

    安倍晴明“咦一目连你怎么知道我的斗笠坏了”

    “斗笠可是盗墓小鬼的东西，你这边坏掉的话，她那边也是有感应的。”

    一目连道“盗墓小鬼的斗笠是她以自己的力量做出来的，如同盗墓者一样，带上她的斗笠就可以在死地里来去自如。但毕竟只是n，遇到力量强大的敌人就会碎掉。”

    安倍晴明“那我这边的斗笠坏了，盗墓小鬼没事吧”

    一目连摇摇头“还好，只是受了点轻伤，我来的时候，童女正在给她治疗。”

    “是这样的，柚罗好像受到了八岐大蛇的影响现在陷入自己的幻觉里，我无法将她强行唤醒但这地洞里的血腥味你应该也闻到了，我不可能置之不理，所以一目连，麻烦你在这里保护柚罗，我一个人下地洞里去一探究竟。”

    安倍晴明将花开院柚罗带到墙角坐下，说“神社外还有大量的阴气和其他的怨灵，鬼王也在这座山上乘着黑水四处漂流，只有这个神社目前来看还算安全。”

    “我明白了。”

    风神听闻点头，他身后的白色风龙飞向少年阴阳师，鲜红的龙瞳温和注视着白发少年。

    有风从神龙的身上吹起，浑身洁白的龙首上有一道狭长的竖状眼睛红纹，就像是白龙的第三只眼睛一样。威严优美的龙首后漂浮着浓密的白发，向上分叉的龙角坚韧秀丽，龙角末端稍稍泛着灰棕，白龙细长的胡须在空中舞动，粗壮的前爪在空中踩踏着那无形的风。

    一抹白色在少年的眼前一晃而过。浑身雪白的风龙围着安倍晴明飞舞了两圈，白色的风在安倍晴明的周围围绕，黑底白纹的风符在阴阳师的身旁发出不停歇的微风。

    “我把龙的力量送给你，有风的保护，没什么好怕的。”

    一袭黑衣的风神看起来比平常冷酷许多，但神明的慈和一如既往。

    “谢谢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安倍晴明点头“柚罗就交给你了。”

    白发阴阳师手欠地快速伸手，摸了一把回到一目连身边风龙的龙爪，冲一目连和风龙眯眼笑了笑，随后握着扇子转身钻进黝黑的地洞里。

    突然小手被摸的风龙“”

    少年醒目的背影很快就被黑暗淹没，失去了踪影。

    一目连回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花开院柚罗身边，看了一眼少女，在她身上布下一道风符，随后风神就靠在少女不远处的墙上，开始闭眼养神。

    从阴阳师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起，一目连就开始等待，直到少年回来，就像之前的这一千年一样。

    安倍晴明钻进地洞里，两米左右高的地道里蓄了及膝高度的地下水，温度比地面上又低了七八度，裤子直接就湿了一半的阴阳师站在水里打了个寒颤。

    “有点冷。”

    阴阳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深吸一口气“这水与之前遇到的感觉有点不太一样。”

    安倍晴明发现潮湿的地洞里越来越冷，少年白着一张脸在冰冷的黑水里涉行。

    一目连给安倍晴明布上的风符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寒冷，被水打湿贴在身上的衣物在微风的吹拂下更显寒凉。

    阴阳师眼角的鲜红在苍白的皮肤上越来越重，庞大的恶念顺着黑水冲击着安倍晴明，从洞窟前方流通过来风中的鬼哭里，安倍晴明感受到浓烈浑浊的怨气。

    和之前被那些神官怨灵召唤过来的蛇鬼一样，但比它们要更胜一筹。

    安倍晴明看了眼环境，觉得自己是时候稍微动作快一点了，不然再拖下去自己怕是会生病。

    阴阳师一边向风吹来的方向走去，一边拿出式神卷轴。

    咻

    一道黑光从远处飞来，打中了安倍晴明的手，随后黑光里的东西从安倍晴明的手背落下，掉进水里。

    安倍晴明嘶了一声，苦笑“还在生气，连式神都不愿意让我召唤。”

    “喂八岐大蛇”

    少年在洞窟里大声喊“有什么事情我们当面谈一谈啊，这样你追我赶的有意思吗别把其他人也牵扯进来啊。”

    咻咻。

    又是两个黑光带着石子飞过来，砸进安倍晴明身前的水里。

    石子在水中化为两条黑蛇，互相缠绕在一起的黑蛇吐着信子向安倍晴明的前方蜿蜒游去。

    秃头阿爸一脸惊喜地跟上去“你终于同意了见我一面了吗”

    两条缠在一起宛如一条的黑蛇们在水里尽情地游着，安倍晴明在水里费力地跟上。

    过了很久，安倍晴明的前方终于豁然开朗起来，地道在前方延展变成了一个洞窟一样的巨大空间，安倍晴明赶紧走过去。

    无数的人脸在洞窟里堆积，漆黑的蛇皮胡乱搭在堆积如山的人脸上。

    安倍晴明被吓了一跳，仔细看去，这些怒目圆睁的人脸原来都是木制的面具，面具上满是鲜红的划痕，像是被人沾上鲜血抓出的抓痕一样。

    漆黑的水珠从洞窟的顶部落下，在人脸上飞溅，最后落在蓄在最低端的水洼里，而水洼里的涟漪也并不正常，一道道密集的涟漪下，似乎有无数的无骨爬行类动物在涌动。

    “为什么御行达摩堆在一起会这么恐怖啊”

    一直都心情平静的秃头阿爸在看到这足以将密集恐惧症和胆小的人都吓出病来的场景后终于捂着脸叫起来“而且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多失败的御行达摩啊黑蛋的表情怎么可能是这样啊简直丑哭了好吗”

    给安倍晴明带路的两条黑蛇不管还在疯狂吐槽的阴阳师，它们径直游向御行达摩山，很快爬到表情狰狞恐怖的御行达摩山的片顶，化为两道黑光直冲洞窟天顶。

    一道神秘的文字在洞窟的最高处浮现，黑光撞进文字里，激荡出波纹状的光晕。

    原本在水洼里安静的黑蛇全部惊动起来，苍白的骷髅从水里升起，在半空中围着御行达摩山跳起舞来。

    随着这五六圈骷髅的舞蹈，洞窟天顶的神秘纹路从中间裂开，一束月光从纹路中间投射下来，在御行达摩山顶汇聚成一个漩涡状的通道，透过通道安倍晴明隐约看到一间满是女性人偶的房间。

    骷髅架子在空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又是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鼓声洞窟中回荡。

    咚

    咚咚。

    看样子是要我去那里吗

    安倍晴明看着御行达摩山顶的漩涡，有些迟疑。

    每一个与安倍晴明签订契约的妖魔，他们都会通过梦境给阴阳师传递他们的故事，有时候是成为妖魔的契机，有时候又是他们印象深刻的记忆。但最重要的是，每一个故事里，只要涉及到妖魔本身的东西，都会存在一个独属于妖魔自己的图案。

    例如八岐大蛇的蛇眼，御馔津的狐狩界，玉藻前的堕天印，或者是涂壁的坚壁印

    这些都是独属于妖魔自己的图案，哪怕是只有n的小妖怪，也都各自拥有自己的图案。

    但是这个纹路，并不是安倍晴明所熟知的任何一个图案。

    不是八岐大蛇的蛇眼，也不是阎魔在他出发前曾给他看过的天照阳印。

    “你不是八岐大蛇。”

    安倍晴明冲神秘的印记喊道“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假装八岐大蛇引我来这里”

    似乎是已经知道安倍晴明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原本只是简单纹路的印记终于将自己的全部面貌显露出来。

    比安倍晴明见过的最复杂的天照阳印更为繁琐，几乎占据整个洞窟顶部的印记不再遮掩，尽情释放着自己的力量，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安倍晴明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千年前，自己站在了地狱里与妖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看来绝对不是普通的妖怪啊。

    已经过了要自己逞强年纪的安倍晴明拿出式神卷轴准备开一波大，然而画卷还没被他拉开，在御行达摩顶端的漩涡突然就从山顶飞过来，直接将安倍晴明吞了进去。

    你谁啊

    强行强买强卖啊你

    你有这个实力你前面干嘛还在那么偷偷摸摸啊喂

    为什么非要给我一种我能怼的错觉啊qaq

    被漩涡吞进去的安倍晴明在脑海里飙着海带粗的眼泪，满心苦涩。但表面上依旧是镇定地一批的少年还能在被漩涡吞没之时扔出五章召唤咒。

    全都写满了召唤八岐大蛇的名字。

    开玩笑，印记都是越复杂越厉害，妖魔印记上的每一道纹路都是他力量的体现。这个神秘的印记能够将这么大的洞窟天顶几乎铺满，怕不也是几千年的存在，这种时候叫谁都不如叫八岐大蛇

    就算跟崽崽吵架了也能理直气壮召唤人家的阿爸就是这么硬气

    父子哪有隔夜仇

    月光组成的漩涡很快吞没白发阴阳师，随后收缩成一点，飞回到洞窟天顶的复杂印记里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一道暴戾愤怒的黑紫色光柱携带者剧烈的冲击从御行达摩山山后的地洞里飞驰而来。

    无数嘶嘶作响的黑蛇瞬间活跃起来，爬上御行达摩山上，向上方的天顶愤怒嘶叫。

    八只硕大凶恶的黑蛇蛇头在黑光柱里目露冰冷的深紫色凶光，蛇首张嘴露出凶残獠牙。

    及膝的黑水在地上翻涌，滚出朵朵乌黑的浪花和哗哗作响的拍打声。

    “伊邪那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