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庄生晓梦迷蝴蝶(四十四)

作品:《一篇古早狗血虐文

    刚刚这一出, 彻底打乱了桃桃的思绪。

    这这也太尴尬了。

    桃桃烧红了脸,仓促之间也无暇再多想,如幽魂般昏昏沉沉地跟着常清净走到了发现线索的地方。

    少年突然停住脚步, 桃桃一个没刹住,直接撞上了少年清瘦的脊背。

    揉了揉泛酸的鼻子, 桃桃努力眨眨眼,将眼里生理性的泪水憋了回去, 从李寒宵背后探出一个头来。

    “就是这儿了吗哎呀妈啊”

    在他们面前的, 是一口荒草掩映着的废弃水井。

    此时的井口前却趴着一具早已腐烂变形的尸体,但看衣着应该是个男人没错。

    桃桃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儿吐了出来。

    “抱歉。”常清静忙伸手架住了她, 皱了皱眉, 低声道“是我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 不关你的事。”

    少年袖口间若有若无的降真香气钻入鼻腔内,终于让宁桃觉得好受了不少,桃桃揉了揉鼻子,咽了口唾沫。

    努力战胜内心的恐惧, 往前又走近了两步。

    这尸体看上去已经死了有不少时日了。

    “这、这是你发现的”桃桃惊讶地问。

    “是。”

    “他他就这样摆在这儿,没人发现吗”

    常清静蹙眉“我行至这口废井前,察觉出不对, 没想到却捞出了这一具尸体。”

    看上去不应该是黄星阑呀。

    桃桃拧紧了眉“这是黄星阑吗”

    “不能确定。”

    常清静顿了顿,“在确定他的身份前, 需要我为其引魂。”

    桃桃这才又想起,李寒宵曾经说他幼时曾有个老道师父。

    然而心里那股古怪的感觉却越来越浓了。

    捺下这些心思, 桃桃问“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少年言语疏淡有礼“不必,桃桃你站到我身后来。”

    “此人惨死,想必怨气深厚, 待会儿我为其引魂恐怕会波及到你。”

    “好、好。”宁桃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乖乖地站到了少年身后。

    只看到少年脚下踏出法阵,手上结印,俊美得有些疏离的眉眼凝重,反手拍出了一排明黄色的符箓。

    丹砂画就的符文红得像血。

    此时夜色四合,月色惨淡。

    伴随着少年眉眼凝重,口中不断念念有词,突然周遭就起了一片大雾,这大雾将这废井都遮满了,天上的云翳遮蔽了月亮。

    四周立刻昏暗了下来,鬼声四起,阴风刺骨,星光与月色一同溃散。

    亲眼目睹这诡谲的一目,桃桃不住打了个哆嗦,惊讶地看着符箓上的符文竟然逐渐扭曲,飞离符箓而出,化作了几个手持白幡跳舞的红衣小鬼。

    桃桃看着看着,突然觉得目眩心摇,浑身上下竟然使不上力气来。

    就在这时,常清静动手接住了她,“桃桃,别怕。”

    桃桃艰难地扭过了头,一回头便撞上了少年清凌凌的眼。

    “好、好。”

    李寒宵眼里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你是受这怨气影响,离我近点儿便好了。”

    “嗯。”

    浑身像个没骨头的软体动物一样靠在李寒宵怀里,桃桃觉得害羞,咬紧了唇,努力克制住这心里这翻涌的尴尬与羞涩,眼睫颤抖得厉害。

    毕竟、毕竟,她才和这位李同学认识没多久。

    低低地“嗯”了一声之后,桃桃干脆将脸埋在了少年衣襟中,窘迫地几乎直不起头来。

    离得越近,这降真香的气息便越发明显了起来。

    饶是在这种环境下,常清静也不由微微一僵。

    他能察觉到少女这依赖和信任。

    这久违的依赖与信任却出自于“李寒宵”这个身份。

    常清静无暇再多想,也不愿再多想,动了动手指,抿着唇默不吭声地将她搂得更紧了点儿。

    这几个红衣小鬼甫一落地,便飞也般地窜入了浓雾中,不止往何处去了。

    桃桃察觉到,李寒宵突然收紧了扶着她的腰身,带着她就冲了出去,断然厉喝道

    “追。”

    森森阴风如刀直割面颊,桃桃被常清静带着,踉踉跄跄地追着那几个红衣小鬼,奔波在夜色中。

    跑出了西洲馆,跑过了街头巷尾,最终却在一处宅邸前停下了脚步。

    那几个红衣小鬼,一扭身立刻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这这是”桃桃刚刚站稳,就不由愣在了原地。

    “你认得”常清静侧目。

    “这是,”桃桃盯着这夜色中宅邸的轮廓,忍不住失声惊叫,“这是谢道友的住处。”

    常清静移开了视线, “这里怨气很重。”

    少年阖上了眼,袖口一柄黑鞘的小剑蓦然从掌心射出。

    剑光直摩云霄,将四周照耀得如同白昼,面前的大门轰然裂开,四分五裂。

    常清静抬脚“走罢。”

    桃桃

    她那一句“要不我们回去找谢道友拿钥匙”这句话,立刻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嗓子眼里。

    眼看着李寒宵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桃桃立刻快步跟上。

    他们二人逐剑光而行,穿梭在廊庑下。那剑光在宁桃头顶盘旋了两三圈后,忽而又作流星坠地,拖着明耀的星轨钻入了泥土之中。

    和阆邱剑派的穷卖艺的不同,凤陵仙家财大气粗,作为凤陵仙家的小少爷,谢溅雪小金库自然也是十分丰厚。

    这宅邸修筑得风雅,花木扶疏,飞梁跨阁,苍松偃蹇。地面俱都用平整的石砖块块铺成,石砖上雕有牡丹等各色纹路。

    宁桃眼睁睁地看着,就在剑光钻入地面中不久

    突然地面铺设得砖瓦寸寸崩裂无数道剑光负土而出砖石乱飞,剑风横射,噼里啪啦地便砸在人身上。

    没等桃桃作何反应,身旁的少年就已经更快一步,袍袖一扬,将她挡在了身下。

    李寒宵那瘦长苍白的手横在她额头前,护着她脑袋。那些砖块便纷纷扬扬砸在了他手上,少年那一双修如梅骨的手很快便见了红,鲜血顺着青筋突起的手背留下。

    宁桃看在眼里,觉得喉口好像被堵住了,忙轻轻从李寒宵怀中脱出,从腰侧拔出了刀。刀气一震,在这些碎石逼近之时,赫赫的刀气便将这些碎石震作了齑粉。

    老实说,她根本不用李寒宵的保护,这些砖块她自己就能解决。

    这些砖块被剑光一块块撬开后不久,剑光止息,终于露出了砖面下的东西。

    桃桃手里的刀差点儿没握住,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这是

    桃桃睁大了眼,又惊又惧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脏立即飚上了二百码的高速

    此时明月挣脱浓雾而出,挂在树梢,幽景如画。

    银辉泼洒。

    清楚地照见这砖面下面竟然全都是死尸。

    这些尸体死亡时间各不相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刚腐烂不久,有些已经呈白骨化。远远望去,白骨累累,尸横遍野,竟然一眼看不到尽头。

    身边的李寒宵少年明显也被震住了,露出了极为震动的神色,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谁能想到追逐着怨气而来,竟然追到了竹马兄的宅邸,又在竹马兄宅邸发掘了这么多尸体。

    下意识地,也算人之常情的,桃桃立刻就联想到了谢溅雪身上。

    是谢溅雪干的吗可是谢溅雪他病弱体虚,温温柔柔的看上去没有什么脾气,或许正因为病弱,反倒格外热爱生命。虽然相处得时间不长,但桃桃好几次都看到了谢溅雪他救治受伤的小动物。

    如果真是谢溅雪干的。宁桃动了动唇,一时语塞。这得多变态才能看出这种事儿啊。

    宁桃“要要通知谢道友吗”

    身旁的李寒宵终于开了口,嗓音听上去还是没有多少显著的波动“走罢,我们将他这宅邸弄成这样,想必瞒也瞒不下去。”

    这一路上,桃桃心里七上八下。好不容易回到了西洲馆,听完李寒宵说明事情经过。谢溅雪也怔在了当场,露出了个“当场懵逼”的表情。

    “尸体你说谢道友家中地下全是尸体” 孟狄失声惊叫。

    由李寒宵说明情况,宁桃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谢溅雪的神情变化。

    青年的神情先是懵逼,继而有些慌乱,最后归于了凝重,皱着眉站起身,“我去看看。”

    单看神情变化,好像也没多大问题。倒是一个很正常的“家里发生命案”的房东表现。

    桃桃有点儿拿不定主意,却还是没有放下戒心。毕竟一般变态杀人犯精神素质都十分强大。她与谢溅雪,或者是,她单方面对谢溅雪,其实并没有多少感情。这一切可能归咎于苏甜甜,谢溅雪毕竟是苏甜甜的竹马。

    宁桃她不笨,能明显地察觉出来谢溅雪对她好像有淡淡的好感。

    但重生之前那些事横亘在其中,又有苏甜甜竹马这一层身份,不论如何,她都不会对谢溅雪生出多少感情来。

    孟狄是跟着他们一道儿回到发掘现场的,一看这满地死尸,孟狄胃里几经翻涌,最后“哇”地一声,扶着树吐了个天昏地暗。

    在月色照耀下,这些死尸的数量几乎铺满了整个足球场。

    看到孟狄这反应,桃桃顿时觉得,她刚刚的反应好像也没什么可丢人的了。

    大概。

    宁桃露出个沉痛的又同情的表情,诚恳地询问道“孟大哥,你不要紧吧”

    “我我”孟狄刚抬起头,还没说完两个字又低下头,继续吐,“呕”

    谢溅雪面色惨白,看上去也是欲吐不吐的模样“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清静淡淡道“谢道友你在此地居住了这么长时日,便没察觉出异样来”

    谢溅雪缓了好一会儿,这才露出个苦笑“并没有,我也不是什么神仙,若知道这下面埋了这么多具尸体,早就搬得远远了的了。”

    “可是,这不科学啊。”桃桃蹲在地上,忍着恶心仔细端详了面前这些尸山,伸出手指道,“你看这几具尸体明显刚腐烂不久,总该有气味的。”

    谢溅雪笑意更加苦涩“或许是用了什么能掩盖气味的术法也未可知。”

    “总而言之,”宁桃看着这“满坑满谷”的尸体,皱眉道,“先查清楚这些尸体的身份吧。”

    没想到只是为了调查一个失踪的黄星阑,却牵扯出这么多命案。由谢溅雪暂且落下一道结界,将宅邸封印,在回书院的路上,桃桃头都大了。

    谢溅雪今天是不能住在那儿了,也跟着他们回到了书院借住。宁桃和李寒宵同属于下馆,住得地方近,也同路。

    少年沉默寡言,走在李寒宵身侧,宁桃也觉得不自在。尤其是一想到今天的剑光、道家术法、降真香气这些线头牵在一起,总把李寒宵往另一个人身上引,越想,桃桃就觉得越头疼。

    安安静静地一块儿走了半截路,动了动唇,桃桃犹豫地开了口“李同学,今天、今天的事多谢你。”

    常清静停顿了一瞬“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然后又是一路无话,终于走到了斋舍前。

    常清静停下了脚步,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什么话题。

    他与她之间的话题,非但比不上孟狄,甚至连谢溅雪也比不上。

    谢溅雪是凤陵仙家的弟子,谢迢之有野心,今天这些尸身,与谢溅雪定脱不了干系。这些话他却没有立场说出口。

    宁桃她见到谢溅雪时是恨高兴的,笑起来时,眼里好像落了温暖的金色弧光。在发掘出这些尸身后,她愿意无理由的相信他。

    他能用什么资格来说这话常清静无言,用这相处还未满一个月的局外人的身份亦或者是“常清静”这个连他自己都已经厌恶的身份

    饶是心里思绪百转千回,动了动唇,最终只有一句有些疏淡清冷的“时间不早了,桃桃你早点安歇。”

    “嗯。”

    “对了。”桃桃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身来,最终还是犹豫地问出了口。

    “李同学,你熏香吗”

    “李同学,你熏香吗”

    将整个人都没入了浴桶中,常清净蹙眉抬起手臂,细细闻了闻,这香气很明显吗

    这一句话仿佛一句警钟,提醒了他。

    他今日暴露得已经足够多了。

    “是。”回廊下,孱弱文秀的少年缓缓颔首,“我熏香,熏降真香。师父曾说这香有祛除邪祟的功效,我自小病弱,也习惯了熏这香。”

    如果暴露了会怎么样。

    水滴顺着眼睫根根滑落,濡湿了乌黑的长发。

    她是他少年时最对不住的人,是亲手剜了她的心的人。即便他能借着这李寒宵的身份,也只能借用一时,而非一世。难道他要一世都披着李寒宵这身份吗

    早晚她会知道真相,到那时起,他更没有了再见她的理由。

    微潮的空气这降真香的气息淡淡氤氲在浴桶中。

    在这封闭的空间内,让常清静也感到一瞬的恶心和反胃。

    思及,常清静解除了护体的气劲,又拿起了一旁的丝瓜刷,沉默地将从胳膊开始刷起,将全身上下刷了个遍,用力到骨节泛白,肌肉绷紧,手背和小臂青筋突显,似乎不把全身上下刷脱一层皮决不罢休。

    不论如何,都绝不能让宁桃她察觉到自己的真实身份。

    好像是淡了一些。

    又抬起小臂细细地闻了闻。常清静眉头皱得更紧,还不够,还要继续刷。

    刷到几乎见了血,猩红的血丝如玉絮般凝结在这肌肤之下。

    依然还不够。

    不够不够。

    还是有降真香的味道。

    不够

    常清静被这股若有若无的味道折腾到眼尾猩红,太阳穴突突直跳。

    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

    从来没有哪一次,他这么厌恶“常清静”这个身份,只想以“李寒宵”这个名字生活。

    好像这样就能掩盖曾经对宁桃做的那些事,好像这样,就又能粉饰太平。

    不够,不够,必须得洗干净这味道。

    肌肤终于不堪这折腾,丝瓜刷下漫出了淡淡的血色,落入水中,很快又融于了水。

    直到血腥味终于掩盖了空气中这降真香的气息,常清静这才丢了丝瓜刷,从水中站起。

    斋舍中空无一人。来之前他同斋夫交代,不希望有人打扰,希望能一人静养,故而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常清静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铜镜。

    他心里很乱,手指微微一动,又摸上了嘴唇,唇瓣上好像还残留着余温。

    忽而又想到了今天,想到了少女红着脸龟缩在他衣襟前,想到了白玉广场的石凳。

    铜镜中那面色苍白孱弱的少年,渐渐也有了变化。少年身量如同抽条般节节攀高,最终化成了个霜目剑眉的男人,男人白发垂落,猫眼半敛。

    这些变化,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少年,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小青椒”。

    这几十年里,他为斩妖除魔走过无数地方,于男女情事懂得更多,一颗心却如同死水一般波澜不惊,然而在此刻,蓬勃的于此时生根发芽。

    男人缓缓抽下了腰带,褪去了身上的葛布道袍,露出修长结实的肉身来。肌肉流畅结实,刀枪剑戟,道道伤痕遍布,新长出的嫩肉翻张,格外丑陋和可怖,像是被针线寸寸缝起的木偶。

    静静地看了半晌,常清净这才拢起了衣衫回到床前闭目躺下。

    这等可怖的,就连他自己也不愿多看一眼。

    梦里烛火幽微。

    这是剑冢的松馆,馆外风雪大作,松雪簌簌。他俯下身去亲吻她,白发垂落在脸侧、胸膛、锁骨前。

    她太小了,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比她高出许多,他双臂微微一揽,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她禁锢在他胸膛前。

    她好像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努力想要推开他,圆圆的脸蛋红得几乎快滴血,她哭着喊他“小青椒。”

    他却固执地俯下身去亲她,如霜白发微微晃动。他修长的双腿压住了她的双膝,将她的手腕拔高,拉到头顶,摁在了枕头上,紧紧攥住。

    每一次亲吻,心脏血肉好像开出了花。花枝蔓延而上,一寸一寸,在血肉,在骨缝,在经络间,开出了花。

    常清净睁开眼,猫眼死死地盯紧了虚空中并不存在的一点。

    斋舍中,冷清得只有他一人。

    花枝旋即又收紧,藤蔓上的尖刺好像深深地刺入了血肉,勒得他呼吸愈发急促,每一次呼吸好像都是鲜血淋漓。

    白发铺散在枕头上,苍白的大腿几乎有些难耐地支起。

    桃桃。

    桃桃。

    心魔好像在耳畔叫嚣。

    她是他曾经在万妖窟救下的。

    他是她初到这个异世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们的青春期,是一路相伴相护跌跌撞撞走过的。

    他们熟悉彼此。

    她是他的桃桃。

    不是谢溅雪,不是孟狄,不是宋居扬,不是任何人。

    是独属于他的桃桃。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