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4章 番外三(八)
作品:《重生后,我对自己真香了》 秦子游答“先生麾下诸将领诸多, 想来,柳星汝也算是个特例。”
楚慎行不答。
秦子游“此人谈及西南来的亲戚,想来便是暗指岷王,”岷王封地正在西南, “可先生, 柳星汝连哪位将领愿意与他一同密谋都暂不知晓,若在此时透露底牌, 是否太无戒心”
楚慎行听在耳中, 眸色微动。
小皇帝比他此前所想还要有主意。
但楚慎行依然说“若要往西南, 那由太行山南下入豫,再继续西行, 取道洞庭水路这的确是去西南的路子。”
秦子游说“可若是北上呢”
楚慎行低笑一声, “陛下不妨直说”
秦子游正被先生笑得眼皮一跳, 就听了后面一句。
他心神稍定, 回答“若由太行北上, 便是入晋”
柳星汝是老晋王留下的唯一一名将领。
楚慎行从前是晋王世子, 而今是摄政王。他是有被称作“晋王”的年月,但那些年中, 他身在塞外, 追击异族。
到如今, 虽然客观上说,他的“摄政王”身份之下,仍然保留着晋地作为封地。但楚慎行对于晋地的实际掌控, 并不算多么牢靠。
每年岁初,他会收到来自晋地的年例。逢年过节, 王府掌事会以他的名义布下赏赐, 可仅此而已。
若柳星汝回了晋地, 不说游鱼入海。至少能安然藏匿,直到与他真正联络好的那位藩王重新接头。
电光石火之间,秦子游想通此节。
楚慎行则微微笑一下,问“既然如此,又该如何”
秦子游淡淡道“既有反心,必要练兵。”
楚慎行说“既有反心,那练兵之事,须得私下而行。”
秦子游说“先生所言不错。可既要练兵,须有兵器。”
楚慎行心中微动。
小皇帝“前些年中,晋王军出征塞北”
老晋王深深地明白朝堂上的小皇帝是靠不住的,其他看热闹的“同僚”们更是不添乱就好。
所以只能依靠自己。
为此,整个晋地都被动员起来。百姓农闲之时,便会进矿采铁、炼制成兵。
如此六年,再有其他有抱负之人,也会选择入晋。
无论是与运输粮草的队伍一同北上,加入晋王军;还是留在晋地,种地、炼兵,总算有所贡献。
如今小皇帝所言,也是由此而来。
秦子游“长此以往,天下冶铁之匠、炼兵之人有十,九居于晋。”
等到战事结束,这些人或重回农人,或转投商行。可也有一部分,只会冶铁、炼兵一个行当,不好转行。
太平年间,要买兵器的人毕竟有限。这么一来,可不得找寻其他出路
秦子游笑一笑,说“先生来猜,这群人里,有多少,已经被哪位王爷请走了”
楚慎行叹道“陛下英明。”
他说着奉承话,小皇帝却皱眉。
此前,秦子游纠正过一次,要楚慎行勿要称“臣”,称“我”即可。
可当下,秦子游的手指慢慢地、无知无觉地从案上舆图间划过。
他意识到若我这会儿说一句,“先生还是叫我子游”这算是给先生负担吗
十二岁时,小皇帝夜半教雷声惊醒,仓皇地去寻先生。
朦胧灯色之下,摄政王给他一件袍子。再告诉他,外间冷,他不妨披着袍子回去。
那时候,摄政王无意之中,叫出一句“子游”。
往后四年,私下场合,先生也都是如此唤他。
直到今日。
秦子游皱起的眉毛一点点散开。
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寒鸦一剑一剑刺过,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但他笑一下,对楚慎行说“这是还须先生来查。”
“晋王”既在眼前,秦子游若将此事交付他人,无异于是摆明自己不信任摄政王。
莫说他思慕先生。便是以寻常帝王之心,小皇帝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至多是自己私下再派人去查。
可他思慕先生,信赖先生。
他知先生品行高洁,一如塞北之雪。
所以秦子游未动其他心思,只安心等待楚慎行给自己一个结果。
天子并未猜错。
一旬之后,柳星汝入晋,寻了自己从前手下,藏在城中一个荒僻院落。
他自知官道上一定四处都是抓捕自己的告示。可若再走山道,未免是一重折磨。
柳星汝决定耐下性子,且等一等。
这一等,就等到孔铎、金善二人归晋。
柳星汝的画像被贴在城门处,所有人都知道,老晋王一手带出来的柳将军竟有了不轨心思。
柳星汝目眦欲裂,却也只能忍受。
他看着外间人马每日巡逻,知道这会儿最重要的,就是蛰伏。
这一蛰伏,就到了年末。
城中巡逻的人马渐少,柳星汝知道,这是楚慎行逐渐放弃,觉得自己兴许不在城中。
他寻了个空子出城,一路往东奔袭。终于在过年之前,抵达宁王领地。
柳星汝心跳“怦怦”,拿着宁王此前给出的信物,敲响了宁王府大门。
自有下人开门。见了柳星汝手中信物,将人迎进府中。
柳星汝坐在花厅之中,喝着下人捧来的热茶。
王府掌事问询赶来,恭恭敬敬,说“柳将军,王爷已经知晓您赶来府上,正在赶回途中”
柳星汝畅快一笑,说“王爷不必操劳,我且能候些时候。”
王府掌事听着,慢慢直起身,露出一个微笑。
柳星汝察觉不对。
他头脑渐昏,看眼前的掌事,竟分辨不出对方究竟有几个身子。
柳星汝立刻反应过来“茶里有毒”
王府掌事依然是恭敬地,拱手回答“回禀柳将军,正是。”
柳星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剧痛传来。
他身体一软,倒在椅上。
撑着最后的力气,问“你这大胆仆从莫不怕王爷赶回,知晓你做出此事,朝你问罪”
王府掌事听着,那张白胖的脸上露出一点诧异,说“柳将军说笑了。奴才能这么做,自然是听从王爷吩咐。”
这句话,成了压倒柳星汝的最后一根稻草。
柳星汝只觉得喉间腥甜。怒极攻心之下,一口血,就这么生生喷了出来
溅在王府掌事袖上。
王府掌事垂眼看了片刻,慢悠悠地叹道“可惜一件好衣裳了。”
一直到死,柳星汝也不知道
比他更早到宁王封地的,是京城赐下的年礼。
打理年礼算是内务。宁王妃早早做好准备,打算借此教导两个女儿操持家里。
她对着礼单,令下人将年礼一一摆上前来。每一样礼,都有说法。
王妃倚靠在榻上,看得头晕。恰在此时,家中小娘子问“母妃,若是赐下一根折柳,是有何意”
宁王妃听了,只当是女儿的玩笑之言。
但这是郑重之事,实在不该在此刻玩笑。
宁王妃便要训斥女儿。
话未出口,她余光一闪。
宁王妃缓缓放下手中礼单,看着在自己面前打开的箱子。
还有摆在最上头的,那一根折断的柳枝。
因是冬天,柳枝上未有叶子,只是一根干条条的木条。
宁王妃虽不明所以,可也出了一身冷汗。
她将此事报予宁王。
宁王听过之后,一样出了一身冷汗,知晓这是摄政王在说你所做的,我都知道。
正如此前摄政王对乖乖待在京中的柳星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摄政王同样愿意对尚未有所异动的宁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宁王在府中坐了三日,想了三日。
他一面觉得,柳星汝所言不错。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如今各方安康,宁王想要实现自己的野心,只能走一条路子。
清君侧
摄政王挟天子令诸侯,而宁王之欲救出被摄政王挟制的小皇帝。
这话说出来,没有人信。
但又必须说出来,才算师出有名。
可都说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
如今,看着那根尚且新鲜的柳枝
尚且新鲜
宁王脑子“嗡”的一声,令人拿着自己手上的柳枝,在府中找寻。
下人找到最后,看着宁王院中的一棵柳树。
摆在礼箱中的柳枝,对上其中一根枝条。
宁王静默。
他心头那股气,彻底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恐。
等到柳星汝“自投罗网”那日,从始至终,宁王都在花厅的屏风之后。
他看柳星汝不觉有异,喝下毒茶。看柳星汝毒发、吐血身亡。
王府掌事可惜完衣裳,便转身拜下“王爷。”
宁王面色沉沉,绕出屏风之后。
他手中持剑。
一剑挥下,斩去柳星汝首级
往后,依然是年前。
小皇帝早晨醒来,听闻宁王寻得一样珍宝,要献予天子。
听到这话的时候,秦子游正从宫人手中拿过热帕子擦脸。
他的思绪还带着一点初醒时的混沌,想又要早朝了。
这是好事。
马上就能见到先生。
秦子游的唇角勾起一瞬,又迅速压下。
他嗓音淡淡,问“宁王”
宫人回答一句“是,正是宁王”。
秦子游“嗤”地笑了一声,心中有数。
只是转眼,他又多了新的念头。
年少的天子微笑一下,说“既是珍宝,便邀请摄政王一同看吧。”
有了天子这句话,这日下朝时,摄政王留在紫宸殿中。
在听到小皇帝的命令时,楚慎行心头已有预料。
一来,昨夜有人快马赶到城外。待到城门开启,立刻进城这对摄政王而言,算不得秘密。
二来,这一年来,小皇帝对他避之不及。若非真是“要事”,怎么可能让他留下
楚慎行想到这里,微微冷笑。
他每日看着小皇帝对自己做戏,转眼一整年都要过完,可秦子游依然不曾流露半分对他的不满。
没有借题发挥,没有指桑骂槐。
楚慎行自忖耐心。
他倒要等等,小皇帝还要忍耐多长时候,才算和自己翻脸。
因早有预计,此刻打开宁王献来的沉香木盒,看到其中用草木灰包裹起来的柳星汝首级时,这无论是天子还是摄政王,都觉意外。
天子还额外体贴,对摄政王说,要如何处置这颗头颅,皆如摄政王之意。
说到底,柳星汝曾经是摄政王的部下。
对此,楚慎行可有可无地应了。
他再看小皇帝。沉香木盒阖上,暂时被宫人端下。两边对视,小皇帝目光闪烁。
楚慎行慢慢觉得无趣,要说一句“告退”。
但在他说出口前,小皇帝眼尖,看出方才进入屋中的宫人似有不同。
秦子游叫住对方,说“善喜,你肩头是什么”
那小太监一愣,侧头去看。
这一看,才既惊又喜,对小皇帝说“回禀陛下,像是落雪了”
未至年节,落了第一场雪。
小皇帝眸色微动。
他带着一点怅然,想,转天,就又要封玺,又是一年上元佳节。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先生面对面讲话,面对面用膳。
他无比思念先生。可每日的念想,不过是上朝时悄然看去一眼。
鬼使神差地,小皇帝开口了。
他说“既落了雪,想必外间寒凉。”
楚慎行听着,不动声色。
他听小皇帝吩咐,要人去摄政王府上,为摄政王取一件大氅。
楚慎行只说“不用如此麻烦”。
小皇帝看他,眼睛眨动一下,笑着说“自是用的。”
他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皇帝是多么紧张。
但秦子游鼓起勇气。
他只是想和先生用一顿膳啊
在从前,小皇帝不会知道,这是一件那么难得的事情。
可现在,摄政王这般不愿
这让秦子游觉得难过。
他甚至想,如果摄政王再婉拒一句,自己就松口。
可楚慎行只道“陛下这么说,臣便却之不恭了。”
秦子游听着,更难过,面上却不显。
他想先生这么讲,是不是觉得不能拒绝
秦子游眼睛眨动一下,最终还是按照自己此前的心思,笑道“去回一路,总要耗些时候。既如此,摄政王不若留在宫中,用过午膳。”
楚慎行听了,面色不动,仍是应下。
他愈这般态度,秦子游愈难以承受。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到后面,自己也觉得无趣。
这仿佛不只是折磨先生,也是折磨自己。
秦子游叹一口气,心想还是放下吧。
只是“放下”,又谈何容易呢。
小皇帝神思不属地吃过这顿饭,恰逢去摄政王府取大氅的人赶回。
秦子游看着披上大氅的摄政王,心中波澜起伏。
他安慰自己至少直到今日,先生身边,都再无旁人。
先生不是他的,却也不是别人的。
再没了留下摄政王的借口,小皇帝只得眼睁睁看着摄政王离去。
秦子游怅然片刻,摆驾回福宁殿。
归去之后,却见殿前跪了一地的人。
秦子游诧异。
他下了步辇,问在场唯一立着的大太监“这是做什么”
大太监一惊,当即跪在地上,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似的坦白今日天气不错,他便想着,可以收拾收拾库房里的东西。恰到年节,无论是往下赏赐,还是收臣子贺表,总要有一个章程。可在这过程中,有人报上来,说陛下爱若至宝的那盏桃花灯竟像是被人弄破了
秦子游当下所见一幕,就是大太监要审出弄破桃花灯的究竟是谁。
说到最后,大太监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
小皇帝下步辇时问得那一句话,称得上和善。
可当下,数九寒天,小皇帝的语气冷过外间天气。
他看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淡淡说“那便审吧。”
大太监忙不迭地应道“嗻”
小皇帝心情不快到了极点。
他原先就因先生的种种避让态度而难过,回到福宁殿,又听了这么一句。
秦子游往殿中走去。到一半,又停下脚步。
大太监屏息静气,看着天子的背影。
秦子游未回头,问“朕的灯,如今在何处”
大太监说“回禀陛下,奴才这就给陛下送去。”
说过之后,等了三下,不见天子回应。
大太监愈发忐忑。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人说,陛下已经进福宁殿了。
大太监这才发现,自己何止是“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整个后背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了啊。
秦子游回到屋中。
他在窗边案处坐下。不多时,大太监再进来,手上端着金盘,盘中却是一盏再寻常不过的桃花灯。
过了一年,原先泡了水、褪了色的花瓣更显陈旧。就连还算完好的花瓣,也褪了色。
大太监屏住呼吸,把桃花灯破损之处给天子看。
的确是一个豁口。像是有人见了这灯,不知其对天子而言几多珍重,信手将灯抓住,要往外丢去。
秦子游的手指在花灯的破口慢慢摩挲,脑海之中,一时是上元灯会时的先生,一时又是今日披着大氅、往雪中去的先生。
他听着旁边大太监的呼吸声,一时意兴阑珊,说“你且下去吧。”
大太监离开了,屋中只剩天子一人。
秦子游看着身前桃花灯,心头像是慢慢变空。
他忍不住想我方才才有了决心,要放下对先生这段思慕,就出了这等事。
想来,是上天都觉得他这段感情可怜可叹,一样要他放下
想到这里,小皇帝唇角慢慢多了一点苦笑。
他叹一声,想倘若真有这么容易,该有多好。
心思多时,不曾留意外间动静。
知道有人敲动门扉,秦子游原先稍静的心思直接炸开,怒道“谁”
摄政王的声音淡淡穿来“陛下,是我。”
秦子游瞳孔一缩。
他头晕目眩,想是啊,还能是谁
哪个宫人不是规规矩矩先报一声“陛下”,等他应了,方才进屋
只有先生,唯有先生
可先生这是来做什么
秦子游头脑一乱,带着一点隐秘的窃喜。
他环视周遭,取了绸子,将桃花灯盖上,这才应道“先生请进。”
楚慎行推门而入。
他见小皇帝显然是从窗边来。再一看窗边,隐约是一样被遮掩的事物。
看大小,竟是有些眼熟。
因这年来福宁殿的次数着实不多,楚慎行很快想到自己来报柳星汝出逃当日,小皇帝身边,一样摆着这样东西。
楚慎行暗暗思忖,恰听小皇帝问“先生怎么又折回来了”
楚慎行看他,说“我听巡逻的侍卫讲,福宁殿中仿佛出了事。”
秦子游一顿,略有恼怒“好多舌的侍卫”
楚慎行说“来了之后,外间果然跪了许多人。”
秦子游语塞,含混说“是有人弄坏了东西。”
他这样态度,不计较侍卫事事都与摄政王说。摄政王问起,还要为摄政王解释过。
只是这“解释”,又显得遮遮掩掩。和窗边摆着的物件一样,显然是怀着什么隐秘,不欲让自己瞧见。
楚慎行心下权衡,缓缓说“此前用膳,陛下仿佛心情不佳。”
这也是楚慎行在听闻侍卫所言之后,决定折回的缘由所在。
今日发生之事,在楚慎行想来,只有柳星汝的头颅被送回京中。
事关晋王一脉,楚慎行不能不顾。
他这么试探,小皇帝却似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并无”
楚慎行眼睛微微眯起。
有问题。
今日的小皇帝,已经不似从前那样好懂。
但楚慎行若要知晓一个答案,总是办法颇多。
他冷不丁问“莫非,是与窗边那样东西有关”
秦子游的眼睛微微睁大。
楚慎行诧异竟然中了。
可无论这日,还是此前他来福宁殿那日,都不算什么特殊时候。
先帝、先皇后的生辰忌日皆相距甚远,而细细想来,那日自己前来,小皇帝就要先把那样东西遮住
楚慎行福至心灵,再问“那样东西,与我有关”
小皇帝摇摇欲坠。
楚慎行眸色微沉,大步往前走去。
他听小皇帝急急唤“先生,勿要”
楚慎行已经拉住盖着那样东西的绸子,要将其掀开。
可这时候,他又听到什么动静。
楚慎行缓缓回头,看着身后的天子。
他一时失语,问“你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