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气氛悄然变化。

    起先, 还算和乐融融。但在秦妈妈放下筷子、抿一口红酒之后，一切开始不同。

    秦妈妈带着微笑，冷不丁问“子游, 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她是长辈, 楚慎行是她老友的孩子；

    她是主家, 楚慎行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于情于理，秦妈妈都不会在这种时候问楚慎行什么。但在楚慎行身侧，她的儿子, 却能成为一个突破口。

    秦妈妈心头非常矛盾。

    她不愿意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儿子，但她又知道, 这是最简单、快捷, 让自己知道答案的方式。

    此外, 还有秦妈妈不愿意承认的一点

    或许她已经相信了。

    在默认“儿子真的和老楚家的孩子谈起恋爱”的基础上，她这么问秦子游, 也是想要看一看楚慎行对此的态度。

    往后的结果，让秦妈妈的心情更加复杂。

    好消息是她的确看到了楚慎行的责任心、担当感。

    楚慎行比子游大十岁没错，但在秦妈妈面前，依然是一个小辈。

    他不卑不亢, 又有条有理。好像在今日之前, 就已经排演过无数次。

    他知道自己会有的担心，也对此一一作出承诺。

    秦妈妈原本觉得, 楚慎行这样一手掌控一切, 那子游呢子游的真正想法，又是什么样的

    但她再看自己的儿子, 慢慢地, 又叹了一口气。

    秦妈妈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两个小子, 是想好让我好好吃完前半顿饭, 然后再来这一出的吗

    理智上，楚慎行的种种说法，都落到了秦妈妈的心坎里。

    如果她不是秦子游的母亲，那她是会觉得，眼前的一对年轻人，的确是抱着很大的决心，要在一起。

    但到底没有这个“如果”。所以到最后，秦妈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秦子游到底忍不住，叫了声“妈”

    秦妈妈看过去，在儿子的脸上看到了些许忐忑，和许多决意。

    她一眼就知道，子游虽然笃定于这份感情，但他依然希望得到自己的祝福。

    秦妈妈头疼。

    她说“我累了。”一顿，“你们也早点休息。”

    秦子游“妈”

    秦妈妈看着儿子，神色到底缓和下来，说“妈妈没事。只是子游，你这样，你们这真是太突然了。我知道，慎行也是考虑很多，愿意尊重我的看法，所以才来这一趟。”

    她看着楚慎行，轻轻点一下头。

    “但我的确有些累了。子游，慎行，有什么事情，咱们明天再说吧。”

    对于楚慎行、秦子游来说，这算是一个不好不坏的结果。

    秦妈妈离开之后，楚慎行握着小男友的手，说“阿姨需要一点时间，不要着急。”

    秦子游点头。

    楚慎行说“好了。今天晚上，你就当我还在国内，好不好”

    秦子游“嗯”

    算是答应下来。

    秦妈妈回了自己房间，脑袋还是“嗡嗡”的。

    她点了一根烟，在手机上漫无目的地滑动半天。到后面，视线落在老友的电话上。

    秦妈妈慢慢坐直，拨通。

    她的嗓音冷静许多，问“老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了告诉我”

    楚禾“”

    电话另一边，国内尚在早晨。

    楚禾瞬间反应过来，轻轻咳嗽了声，“我前面问过慎行，是不是要先和你提一句。但慎行说，他觉得当面和你说，才算是郑重。”

    秦妈妈没有说话。

    楚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想，儿女都是债，这话果然没错。

    他思绪转动，记起什么，忽然道“对了，高考成绩是不是就这两天出来啊”

    秦妈妈一怔。

    她指间的烟仍然在燃烧。烟灰变成长长一根，落在地上。

    秦妈妈皱眉，将烟头按在旁边的玻璃缸中掐灭。

    楚禾在电话那头说“子游之前说，他考得不错。不过报志愿这种事，最好还是让孩子和学校老师商量一下。”

    眼看是在转移话题。不过秦妈妈听着，默认下来，还问“你认不认识什么这方面的专家给我个联系方式。”

    楚禾吸了一口气，说“专家啊应该是有专门做这些的人，不过依子游的成绩，应该也用不到行吧，我给你打听一下。”

    等到电话挂断，秦妈妈缓缓又靠回床头。

    她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是秦子游回到房间了。

    只是没过多久，子游像是又出去。

    秦妈妈听着开门的声音、脚步的声音。

    她的眉尖一点点拢起。

    平心而论，如果对象不是楚慎行，那秦妈妈很乐见于儿子在这个时候开始一段感情关系。

    或者说，即便是楚慎行，一样是楚禾的儿子，和子游从小就认识但是，是和子游“同龄”的楚慎行。

    楚慎行在餐桌上的一番话。

    工整，真诚。

    秦妈妈承认这些。同时，又愈发觉得子游真的玩儿得过他吗

    她年少的儿子，被她亲手送到了一个年长十岁的人身边。再在往后的日子里，说自己爱上了那个男人。

    秦妈妈为此懊悔不迭。

    她的心头依然在拉锯相信楚慎行的话吗那一番告白里，的确没有什么破绽。楚慎行自己也说了，他此前和楚禾提起此事的时候，楚禾也抱有一样的疑虑。他思考过，认为无论是楚禾，还是自己，都是出于对他和子游的关心，才有这样正当的考量听听吧，说得多漂亮。

    子游现在是去找楚慎行了吗

    秦妈妈深呼吸一下，站起来。

    不能这样。

    至少在她这里，不能这样。

    她正要出门，但在那之前，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秦妈妈一怔。往后，听见几声“笃笃笃”，是有人敲门。

    秦妈妈收敛神色，说“请进。”

    她心头有预感。接下来，果然是秦子游探头进来，笑着叫“妈”

    他笑起来时显得很乖巧，眉眼间都是灵秀。

    秦妈妈的心一点点软下来，起身相迎，说“子游怎么”

    秦子游说“妈，你不是饭后总要吃点水果吗刚才我去厨房看，厨师已经准备好果盘了。我就想着，给妈你拿过来。”

    秦妈妈笑道“是特地过去看的”

    秦子游跟着笑一笑，说“嗯，想和妈你说说话。”

    秦妈妈说“行了，进来吧。”

    母子二人相对而坐，果盘在中间。

    里面是切好的西瓜、火龙果、奇异莓等。

    上面还有叉子，吃起来很方便。

    秦妈妈心头熨帖，但有意问“你再来找我，慎行知道吗”

    秦子游眨一下眼睛，说“我待会儿回去再和他说。”

    倒是不掩饰。

    秦妈妈叹了口气，说“子游。刚才餐桌上，一直是慎行在和我说。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秦子游想一想，“我啊。我一开始，压根没把他当成aha看。还是有我班上一个同学和我讲话，把楚慎行夸了一通。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他应该算是很标准的择偶对象了吧”

    这是个秦妈妈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

    秦妈妈说“之后呢”

    秦子游说“之后啊，就一直观察他咯。当时八卦的心情多一点吧，唔，这个西瓜好甜”

    他显得很放松。

    秦妈妈看着，也不由地慢慢笑起来。

    她的儿子，原本就不应该在她面前紧张。

    秦妈妈说“那就多吃一点。”

    “哎，”秦子游笑了笑，“妈，你也吃。嗯，说到哪儿了来着”

    秦妈妈说“一直观察慎行”

    秦子游说“对。之前有同学和我说起他，这是初三那会儿的事儿。后面一直观察他，就是在上高中以后了。嗯，真的觉得喜欢他，是高二暑假吧。”

    秦妈妈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秦子游说“高三的时候，我们之间有一点误会。他觉得我想搬走，我觉得他想让我搬走。他公司事情也多，我学校事情也多。当时，有时候，妈，我还有点难过，觉得初恋就要这么夭折了。”

    他现在当然觉得一切顺心。妈妈当下有不理解，但往后，也会祝福这段感情。

    “有一段时间，”秦子游说，“我看什么都觉得灰蒙蒙的。的确有压力比较大的原因吧，但也有觉得，楚慎行是不是早就等不及我高考了呢”

    秦妈妈说“我听慎行说，你们是前段时间，才说开、决定在一起的”

    “对”秦子游轻快地应道，“也就是误会一直积累，然后爆发了吧。妈，他都没和你说。其实他一直，嗯，一直的态度都是，觉得我以后会遇到其他人啊，不会一直喜欢他。但是，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秦妈妈说“他说不会完全标记，是因为这个吗”

    秦子游想一想“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是我觉得，我之前暗恋他，已经很难受了。接下来，至少要开心一段时间啊。就算以后会有什么变化，那至少现在，会是开心的。”

    秦妈妈失笑，“他知道你这么想吗”

    秦子游一本正经，说“我和他说了，如果不想要有变故的话，就要对我好一点。”

    秦妈妈边笑边摇头“你啊。”

    秦子游眨眼“妈，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也知道，我这会儿说什么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肯定更不放心。但是呢，你儿子的确有一点为人处世的能力，对吧”

    秦妈妈说“对，你是个小人精。”

    秦子游笑了笑“再说了，妈，我还有你啊”

    他相信楚慎行对自己的爱，也相信妈妈对自己的爱。

    虽然长久分隔两地，但是

    秦子游说“如果楚慎行让我难过了，我会找你告状的。”

    当然啦，秦子游在心里补充哥他才不会让我难过。

    一盘切好的水果差不多吃完，秦妈妈已经是心情舒畅。

    她记起老友的话，问“子游，你的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秦子游说“嗯国内时间是23号下午，换算到这边，明天早上五点多醒来就能查到了。”

    他此前估了成绩，在自己的平均水平之内。可以擦京大的线，但要是想在专业上稳妥一点，选择震大会更好。

    京大名声虽旺，但如果一味追求名校，却被调剂到一个并不擅长的专业，便不是多么愉快的事情。

    在这样的考量之下，虽然成绩未出，但秦子游已经有了决定。

    他和秦妈妈告别、回到自己房间，之后便滚到床上，拿起手机。

    打开看，上面已经有楚慎行发来的消息。

    先说自己洗完澡了。过了会儿，不见秦子游回复，又问子游不在吗

    最后一条是你是去找阿姨了吗

    秦子游忍不住笑起来，抱着被子回复对。和妈妈聊了聊，蛮开心的。

    他已经差不多肯定，妈妈的心结差不多算是解开。

    楚慎行这样啊。

    楚慎行也好。

    由他当先开口的人，是表明他对秦子游的维护。但往后，秦妈妈考虑的，到底是子游。

    两人一条一条消息地发，到后面，干脆打开视频。

    即便是不讲话，只是可以看着对方，都让他们高兴。

    晚饭的时候，秦子游原本觉得，自己兴许要睡不好。

    但兴许因为心中安稳，他一觉睡到天亮。

    秦子游半梦半醒之间，拿起手机看时间。

    已经清晨七点多。

    班级群里消息99 。

    秦子游踩着拖鞋下床，去盥洗室洗脸、刷牙。

    他大致看了班群里的消息。老师通知了，说最近几天大家可以去学校。另外，未来几天还有各个高校组织的高考博览会，有需要的同学都可以参加。

    秦子游“咕噜咕噜”

    吐掉嘴巴里的泡沫。

    白皎、张兴昌等人知道他在国外，有时差，但还是疯狂地私戳他，要他去查成绩。

    秦子游“咕噜”

    最后漱一遍口，开始洗脸。

    他自己倒是半点都不着急。在擦脸之后，还有工夫在他们几个的小群里问白皎程云清呢

    张兴昌的消息瞬间冒出来你看他快乐疯了，还不知道啊

    秦子游有道理。

    白皎你快点查快点查快点查

    秦子游哎，急什么。

    他还是很慢条斯理，再给楚慎行发一条早安。

    楚慎行很快回复早安。

    秦子游飞吻的兔子

    楚慎行接住心心的兔子

    楚慎行现在已经可以查成绩了是吧

    秦子游你怎么也光惦记着让我查啊。

    楚慎行看着这行字，哭笑不得。

    他再发消息，秦子游倒是没有回音。想来，是已经在查。

    秦子游的确打开了电脑。

    他念念叨叨“网址是什么来着嗯”

    秦子游找到网址、输入。

    到这会儿，他终于有了查成绩的真实感，心跳一点点变快。

    网页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秦子游喉结滚动一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眼前的一串数字。

    语文、数学、英语。

    物理、化学、生物。

    总分。

    惊讶、难以置信

    秦子游反复看了数遍信息，而后截图。

    他思绪很乱，下意识地打开了自己和几个朋友的小群。

    秦子游出了点状况。

    白皎

    白皎

    白皎卧槽你别吓唬我

    张兴昌怎么了

    秦子游图片

    白皎

    张兴昌你小子竟然

    白皎校长要给你挂横幅了。

    张兴昌原来是条粗大腿。

    白皎抱大腿

    秦子游可我想去震大啊。

    白皎等等，你这个成绩，去什么震大

    张兴昌子游

    秦子游我好乱。

    张兴昌子游，你想去震大，是因为楚哥吗

    秦子游嗯。

    白皎

    白皎我开始庆幸我和云清分数差不多了 。

    张兴昌回复我开始庆幸别添乱。

    张兴昌子游，你拿着这个截图，去找楚哥。对了，你不是在你妈哪儿吗你们一起商量。

    秦子游深呼吸。

    他明白。

    秦子游楚慎行肯定让我去京大。

    张兴昌说嗯，你们商量。

    秦子游说既然有了这个分数，也的确应该去京大。

    白皎你这不是都明白吗

    秦子游我去吃早饭了。

    他没再在群里回复。

    白皎和张兴昌开了小窗。

    白皎你觉得呢

    张兴昌楚哥要是真的为了子游好，就会让他去京大的。

    白皎也是。

    白皎不过子游不太想吧

    张兴昌所以要让他和阿姨商量。

    白皎哦哦。

    张兴昌明天去学校不

    白皎我问问云清。

    张兴昌

    秦子游换好衣服，准备离开房间。

    在握住门把手的时候，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再深呼吸。

    京大、震大

    秦子游懊恼怎么能估岔十几分呢

    这岔出来的十几分，基本都在语文卷子上。

    秦子游原本已经对自己要去震大这件事有了充分心理准备。

    这是好事。以他的成绩，自然可以在震大所有专业之中挑选。再说了，他是海城人，楚慎行的事业也立足于海城。平日里，他就可以去楚慎行的公司实习。这么一来，寒暑假来妈妈这边，也不耽搁。

    等到毕业以后，他的同学们大多会一样在海城工作，社交人脉也会由此而来。

    秦子游甚至想好，如果第二天早上没有课，那前一天，也就可以住在家里。

    他原本打算，回国就去考驾照，看能否干脆“走读”。

    可现在，他发挥超常了，此前的一切打算，就都成了过眼云烟。

    哪怕理智上知道，这其实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单论当下，秦子游还是略有郁闷。

    他拖着脚步，走到餐桌边。

    楚慎行和秦妈妈已经在了。

    见到秦子游，秦妈妈笑着说“我和慎行刚刚还说你。子游，是不是”一顿，语气柔和下来，“是不是成绩不太理想没关系，学校是一回事，但在大学的几年里，自身的努力也是很重要的。”

    秦子游说“是有点不理想。”

    秦妈妈听着，面上浮出一点忧虑。

    楚慎行却听出什么。

    他看秦子游把手机摆在桌子上，把其中一块放大。

    秦妈妈和楚慎行一起看到了上面的数字。

    秦妈妈“呀”了一声，惊喜“子游”

    楚慎行眼皮颤动一下，抬眼，笑道“这不是挺好的吗”

    秦子游听着，看向他。

    楚慎行依然笑着，说“子游，你可以上京大了。”

    秦子游跟着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秦妈妈在一边，看着身前两个年轻人讲话。

    她起先还有疑惑。但听完这两句之后，秦妈妈恍然。

    她心里依然是高兴的，但同时，也加上了一点审视。

    她想明了儿子此前的一点不高兴。这么一来，楚慎行的态度，就愈发重要了。

    秦子游在餐桌旁边坐下，家政给他端上餐盘。

    秦妈妈在外多年，却还是地地道道的中国胃。这会儿，餐盘上是白粥油条，加上几样小菜。

    秦子游一边吃，一边说“刚查到的时候，我简直懵了。”

    秦妈妈笑道“考得高了，还不开心呀”

    秦子游说“也不是不开心。就是，之前我觉得我估分挺准的啊，没想到，”笑一下，“差这么多。”

    他暗暗腹诽因为这十几分，楚慎行之前的“惩罚”嗯

    这就不太好在妈妈面前想了。

    秦妈妈温和说“分出高了，总是好事。我原本还想着，让国内的朋友帮忙介绍一个填志愿方面的专家。不过现在来看，也不用了。”

    秦子游笑了下“估计过会儿就有京大招生办的电话。”

    他态度放松。秦妈妈看在眼里，再去看楚慎行。

    楚慎行看着她的儿子，眼神始终是温和的。这会儿，留意到秦妈妈的目光，又转头来看她。

    秦妈妈心想哦，有我在，有的话，他们不方便说吧。

    她心念一动，往后不久，秦妈妈的手机就响起来。

    这会儿早餐差不多吃完。秦妈妈拿起手机、看过一眼，沉吟“公司那边有点事。这样，我去开个线上小会。”

    她离开客厅，把时间、空间，都交给两个小辈。

    虽说如此，秦妈妈的想法又很清晰。

    楚慎行昨天的言辞恳切，到现在，无疑是有了一个验证的机会。

    餐桌上只剩下秦子游和楚慎行。

    秦子游捏着调羹，在粥碗里转啊转。

    楚慎行看他，说“那么舍不得我”

    秦子游眼睛眨动一下，抬头看他。

    他先说“是啊。你只能在这边待几天，之后又要回国。算起来，咱们只谈了一个月不到恋爱，之后就要分开半年”

    秦子游比划一个月，是一小段距离；半年，是长长一段。

    少年严肃“你变心了怎么办”

    楚慎行失笑，“你想留在这里，看住我”

    秦子游反问“你希望我留下吗”

    楚慎行温和地、肯定地回答“不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