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3、乌合

作品:《如何治愈病弱反派们

    可惜江月年最终还是没能吃上奶奶做的那顿饭。

    在谢清和转身出门的刹那, 她不知怎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只不过眨眼之间,眼前的景象便陡然换了一幅。

    身边不再是老旧却整洁的房屋,夕阳倏地划破视线, 江月年见到一排鳞次栉比的建筑。

    这里应该是学校一类的场所,朴素的教学楼算不上多么宏伟高大,不远处是片由塑胶跑道围成的操场, 在她旁边则伫立着一块醒目的光荣榜,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别慌。你陷入的这场幻境, 应该是由谢清和记忆里最深刻的几个片段组成, 之前那个到了尽头, 这是另一段全新的场景。

    江月年安静听阿统木说完, 乖乖点了点头, 抬起双手一看, 还是上一段回忆里圆乎乎的女孩子手掌, 身份并没有变动。

    只是手指明显长长许多, 骨架也呈现出显而易见的少年人大小, 合理推测的话, 很可能到了中学生的年纪。

    距离上一段记忆,已经过了好几年时间。

    现在临近傍晚, 学生们大多都已经回家。江月年没见到什么人, 有些困惑地抬起脑袋,正好望见头顶的光荣榜,一眼就见到方方正正的六个大字高二期中考试。

    视线再往下挪一些, 江月年微微睁大眼睛。

    在第一名的位置,赫然写着谢清和的名字。

    哇,她原来这么厉害吗甩了第二名足足二三十分。

    也不晓得是出于什么原因,见到谢清和排在年级第一时,江月年也情不自禁在心里炸出一朵开开心心的小花,轻轻勾起嘴角。

    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嚣张跋扈的谩骂。

    “老实说,到底是不是你已经失踪了那么多人,你还在这里装好人怪胎”

    然后是有什么人被狠狠推倒在地,发出的一声闷响。

    江月年心头一动,顺着声音的源头往教学楼里面走,穿过一条被暮色染透的长廊,在尽头望见几道纷乱人影。

    穿着白色校服衬衣的女孩被五六个学生围在中央,于推搡之下跌坐在地。一个朴素的纯色书包被丢在不远处的地面,明显地被踩出几个脚印,书本和作业散落一地,有些被毫不

    留情地撕碎,在破窗而入的晚风下四处纷飞。

    她一眼就认出来,那女孩是谢清和。

    淡色长发被束成马尾,此时映着绯红的落霞,也染上几分若有若无的血色;和书本一样,她的白衬衣也留有几个漆黑足印,仅仅是想象一下柔软腹部被人狠踹一脚的感觉,就能叫人后背发凉。

    “发生那种怪事,除了你这怪物,还能是谁做的”一个男生咬牙切齿地伸出右手,把手里的水瓶直线下倾,矿泉水一股脑全落在谢清和头顶,“昨天晚上有人在后山失踪,你又恰好被人看见一个人往后山里走你到底是去干什么”

    “整天装得挺清纯,谁知道背地里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身旁的短发女生“啧”了一声,把手里撕碎的课本丢在她身上,“一看就不是正经东西。”

    呸呸呸,你才不是正经东西。

    眼看被自己小心翼翼呵护的小姑娘遭到这样欺负,江月年气不打一处来,拧起眉头拔高音量“喂,你们干嘛呢”

    她说得气势汹汹、底气十足,然而声音像是一颗无足轻重的小小石子,落在大海里没激起丝毫水花。

    那几个学生闻言转过视线,一见到是她,就立刻露出了厌烦与鄙夷兼有的情绪,其中一个甚至像赶苍蝇似的出声“你来干什么郭梦梦。不需要你凑热闹,走开走开。”

    差点忘记,这具身体的主人性格唯唯诺诺,好像非常不受同龄人的待见。就算在这时出声制止,也不会有人愿意理睬。

    “该走开的是你们才对吧。”

    江月年向前几步,正好挡在谢清和跟前“聚众欺负一个女孩子,这算什么本事。”

    气氛凝固了一秒。

    随即响起男生忍无可忍的怒喝“女孩子她明明是个怪物你难道不知道村子里最近发生的事情绝对是谢清和在搞鬼”

    村子里发生的事情

    她还真不知道。

    江月年凝神与他对视,语气不变“你指什么”

    “你白痴吗就是村里人无缘无故在晚上失踪那事儿啊”短发女生不耐烦地瞪着她,眉头拧成死结,“种菜的放学的出去散步的,已经不见了整整五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要我说,肯定和这怪物

    脱不了关系”

    这件事情江月年有些印象。

    知道这次的任务对象是谢清和后,她曾在互联网上搜寻过相关信息。关于安平村变成恐怖圣地之前的消息少得可怜,唯一一条耐人寻味的,是几十年前的一则新闻。

    在一段时期内,村落里经常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警方完全找不到任何线索,所有受害者都如同人间蒸发,直到几十年后也没个头绪。

    就是在这起事件发生后不久,安平村村民一夜之间尽数消失,村落成了无人敢接近的禁地。

    那些村民的失踪和谢清和有关

    江月年是不太相信的。

    “你们觉得是谢清和做的”

    她将在场几人粗略打量一番,挑衅般地扬起眉头“如果她真是罪魁祸首,你们这群人还能活到今天做梦吧。不去看证据查找真凶,反而在这里校园欺凌浪费时间,这就是你们的正义感佩服佩服。”

    她话里的讽刺意味再明显不过,跟前几人无一不露出气恼愤懑的神色。

    站在中间的男生脸涨得通红,粗着嗓子道“怎么没有证据昨晚刚有人消失不见,谢清和就被看见偷偷摸摸去了后山去那种地方,她能干什么好事”

    “不不是的。”

    沉默许久的谢清和终于闷声开口,嗓音因为疼痛微微沙哑,却依旧清泠动听“我放学回家时听见山里的求救声,就想上去看一看”

    “你上去看一看凶手就在那里,为什么不把你也一起拐走难道他还能被你吓走了搞笑。”

    男生从喉咙里挤出一道冷笑,转而把目光定定停在江月年脸上,视线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鄙夷“郭梦梦你给我滚开。你又不是头一回看到这怪物被欺负,怎么,今天突然想当一回救世主”

    原来谢清和并不是头一回被这样对待。

    想来也是,因为长相的缘故,她从小就被安平村里的小孩变着花样欺负,脸上手上有许许多多叫人心疼的伤痕;现在长大一些,自然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被一遍遍撕碎的作业,被丢进水池的课本,被装进垃圾和小虫子的课桌抽屉,以及拳打脚踢、流言蜚语。

    这是谢清和拥有的全部。

    想起女孩看向自己

    时小猫一样怯生生的眼神,还有她为自己擦药时的微红脸颊与柔和目光,江月年姿势不变,牢牢把谢清和护在身后,抬头回应男生暴戾的视线“她不是怪物。”

    她从来不想当什么救世主。

    她只是想保护一个会害羞朝她微笑的无辜女孩子。

    江月年没有看见的是,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被自己护在身后的谢清和眸光轻轻一动,暮色与阳光一同散开,充斥整双曾经黯淡无光的眼睛。

    “你这傻”

    男生被她的态度气得不轻,当即高高举起右臂握紧拳头,然而手臂还没落下来,就听见走廊另一边传来一声厉斥“住手”

    这是江月年曾听过的声线。

    与记忆里并没有太大变化,唯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愤怒那是谢清和的奶奶。

    “你们在干什么”

    老人拄着拐杖,用尽可能最快的速度赶上前来,混浊眼睛狠狠盯着那几个学生“胡说八道我孙女才不是什么怪物,你们这群臭小子”

    奶奶说完抡起拐杖,作势要朝他们身上打。这几人平时肆无忌惮地欺负谢清和,这会儿面对她家长,顿时像落汤鸡般没有了气势。

    他们自然不敢在长辈面前撒泼,面带不甘地一溜烟跑开。身后响起站立起身时衣服摩擦的窸窣声,末了是谢清和颤抖的声线“奶奶,您怎么来了”

    “你好几天回家身上都带了伤,真以为能瞒过我”

    江月年知趣地退到另一边,听奶奶继续说“那群混小子要不是跑得快,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谢清和上前将她搀扶,声音小得快要听不清“对不起,奶奶。”

    “跟我讲对不起有什么用出了事情却什么也不说,真以为瞒着我是为我好看你这副样子,我”

    奶奶又气又心疼,抬手为小孙女擦去脸上的污渍,指尖颤个不停,谈话间眸光一转,落在一旁的江月年身上“梦梦,今天多谢你,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事没事,他们没碰到我。”

    江月年用力摇头“您还是看看谢清和的伤吧。”

    虽然谢清和声称自己并无大碍,但奶奶放心不下,执意把她带去了镇里的医院检查。江月年不

    知道这具身体的家在哪儿,一时间无处可去,只得陪在两人身边。

    安平村外的同安镇面积同样很小,也是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医院规模不大,但比起村里诊所和学校医务室,还是要正规专业许多。

    谢清和跟随医生进行检查,江月年与奶奶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感觉浑身上下都是股消毒水的味道。

    “真是太谢谢你了。清和那孩子的处境我大概知道,村子里除了你,没人愿意帮她。”

    白发苍苍的老人目光柔和,语气里含了几分唏嘘与自责“清和性子强,不愿意让我担心,什么事儿都往自己心里咽,被欺负了也从来不吭声,可我哪里不知道我这个做奶奶的也是没用,不能帮她一点忙。”

    江月年匆忙接话“不是的奶奶,您已经对她很尽责了。”

    “尽责有什么用那孩子不也一样受欺负。”

    奶奶极轻极淡地笑了笑,再开口时,居然满是恳求的语气“梦梦,最近村子里谣言很多,都把清和跟那起失踪的案子联系在一起。我用这条老命向你担保,她绝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跟那件事情完全不沾边。你不要害怕她,好不好”

    这是卑微到尘埃里的口吻。

    奶奶与谢清和朝夕相处,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那个孩子孤独得快要疯掉,望向他人的视线黯淡无光,总是带着自卑与自我厌恶。

    可当江月年挡在她跟前时,清和眼里分明闪过一缕无比温柔的光。

    因此哪怕放下身段祈求,她也想留住孙女唯一的朋友。

    “您放心吧,我相信她。”

    江月年轻轻握住老人满是皱纹的手,加重语气“我是谢清和的朋友啊。”

    这句话恍如一把钥匙,在江月年话语落地的瞬间,身边空气陡然凝固。

    她又有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感受。

    头脑发晕、视线模糊,眼前的所有景物都仿佛越来越远,再一眨眼,果然来到了另一处记忆。

    这次的场景她并不陌生,是在谢清和与奶奶居住的小屋附近。

    这会儿应该是夏天,天气闷热得像是蒸笼,在道路两旁丛生的杂草里,隐约掠过几只萤火虫的影子。

    与往常冷冷清清的氛围不同,这次居然在屋外聚集了不少

    人,纷乱嘈杂的窃窃私语吵得她头昏脑胀,在抬头时见到一道飞奔而来的身影。

    谢清和背着书包跑得气喘吁吁,人们见到她时终于停了嘴,不约而同地后退让出一条通道。也正是在这时,江月年见到了人潮之后的景象。

    奶奶微阖着眼躺在小道角落,脑袋似乎被重物狠狠砸过,在地上渗出大片黑红鲜血;一颗硕大的石块被丢在不远处,江月年看见石头上醒目的血迹。

    在石头下面还压着张纸条,有只萤火虫停靠在上头。她浑身僵硬地上前,看见萤光之下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还人性命,怪物去死。

    这是一场针对谢清和的报复。

    身体仿佛落入寒潭,江月年说不出话,冷得无法动弹。

    一时间没有谁再出声。

    站在奶奶身边的中年男人面露难色,压低了声音告诉浑身颤抖的女孩“不知道是谁做的,专门趁老人出门回来的时候救护车还没来,清和,你奶奶可能,挺不了多久了。”

    “奶奶”

    谢清和哽咽得说不清话,眼泪落在老人单薄的衬衣,晕出大片水渍“奶奶,您撑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了,马上一定会来的。”

    奶奶双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

    她的动作轻而缓,指尖颤抖着放进口袋,从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绣着阳光与云的长方形护身符。

    “在清武山,给你求的。”

    声音破碎成一个个凌乱的字符,裹挟着粗重喘息“没事的,清和,没事。”

    清武山距离安平村很远。

    奶奶专程为她去那座山上求来了护身符,却在满心欢喜等待小孙女回家的时候,在距离家门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

    遭到了致命的袭击。

    在颤抖的视线里,江月年看见奶奶抬起手,把护身符塞进谢清和右手手心,轻轻擦去她脸上汹涌的泪珠。

    然后她说“我走了,你该怎么办呢”

    江月年的眼泪倏地落下来。

    从收养到现在,老人陪伴谢清和走过了足足十六年。

    她们都没有家人,理所当然成为了彼此的唯一。她教会那孩子何为善良与坚韧,为她一遍遍擦去被欺凌后留下的伤痕,不厌其烦地告诉谢清和,你不是怪物,是我最爱的小

    孙女。

    她在短暂的一生里曾告诉过谢清和那么多那么多话,可在生命的尽头,却只能用最后的力气对她说,我走了,你该怎么办呢。

    没有人能回答。

    江月年站在人群之中,眼睁睁看着瘦弱的少女失声痛哭。谢清和的背影被暮色吞噬大半,单薄且孤独,仿佛一碰就会折断。

    原来这才是她的人生。

    在江月年不存在的、真真正正发生过的那段历史里,谢清和孑然一身地承受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恶意,校园欺凌、孤独无依、自我厌恶,然后看着最爱的奶奶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睛。

    这一切难以想象的苦难,她都是在用自己瘦弱的脊背咬牙在扛。

    没有人会在女孩被同学们嘲笑时将她护在身后;也没有人会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其实她有多么漂亮。

    谢清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就像现在这样。

    萤火虫静悄悄落在纸页上,在短暂的栖息后展翅离开,不带丝毫眷恋。

    浅绿的萤光静静融进夜色,如同晕染在宣纸上的墨团,慢慢淡去、慢慢消失,最终被黑暗吞噬,没有留下存在过的痕迹。

    那缕最后的光芒消失了。

    奶奶走了。

    江月年本以为场景会再度变换,但出乎意料的是,眼前一切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几个青年人将奶奶抬进小屋,谢清和拾起那张纸条细细端详,似乎没出现任何异样。

    眼泪不停地落,她笨拙地抬手将其抹去,恍惚间听见人群里响起一阵嗡声,不知道又在讨论什么。等抬起眼睛一探究竟,江月年不由得微微愣住。

    从小道另一边风风火火走来几个陌生人,打头那个穿了身暗色道袍,身后跟着的村民明显带了讨好的意思,唯唯诺诺赔着笑。

    他们都不知道奶奶出了事,见到人群时疑惑地挑起眉头,扯着嗓子喊“大家都聚在这儿干嘛呢我们今天好不容易找来了市里的廖大师,就让他来好好看看,谁才是村子里害人的妖孽”

    话虽这么说,他却毫不犹豫地把那位所谓“大师”带来谢清和家门口,其中用意再明显不过。

    有人迟疑着开口“要不今天还是算了,她奶奶”

    这句话没说完,就听见廖大师瞪大眼

    睛、猛地吸了口气“嘶,这位小姑娘”

    谢清和冷冷抬眸,溢满泪水的瞳孔晦暗不明。

    “发眸皆异、不似常人,还有这双耳朵,与远古凶兽恰恰相符,加之鼻尖眼媚,是妥妥的大凶之相啊”

    他说着手指微动,不知道真是在算些什么,还是学着电影里的模样摆姿势“印堂发黑、双目猩红,这村落里的大案究竟是不是与你有关”

    他身旁一个男人冷笑着补充“廖大师声名远扬,能把他请来,可费了我们不少功夫。他一见到谢清和照片,就说这丫头必定有问题。”

    废话。

    谢清和本来就是精灵,普通人类见了,能不觉得有问题吗。还有那什么“鼻尖眼媚大凶之相”,难道鼻子尖尖眼睛勾人的漂亮姑娘全是坏蛋至于“双目猩红”,难道大哭一场之后,眼睛里不应该有点血丝么

    江月年满肚子火气,又听那人继续说“邪祟为害一方,会吸干身边之人气运。以我看来,这小姑娘必然出生孤苦、一生中多受排挤,大家想想,是不是如此”

    有人大叫一声“吸干身边人的气运她奶奶就因为她出事了”

    一石掀起千层浪。

    这句话一出来,村民们吵吵嚷嚷得炸了锅。

    “难道她奶奶是被谢清和克死的”

    “谢清和的确没朋友啊你们见过谁跟她一起玩吗”

    “所以村里人失踪的事儿,真和她有关”

    “我就知道村子里早就有一大半的人觉得是她,可惜一直没有证据。你们还记不记得,她在陈家二儿子去后山失踪的时候,也出现在后山上面”

    江月年下意识握紧拳头。

    既然有人说过,“廖大师”在来之前就看过谢清和的照片,那么也一定会从委托他的村民口中得知关于她的信息,要想知道她出生孤苦、没什么朋友,并不是难事。

    可村民们不会在乎这个。

    那起扑朔迷离的失踪案如同抹不去的阴影,笼罩在安平村每个人心口上。积累多日的恐惧与憎恨在此刻终于得到了看似合理的宣泄口,无论是否符合逻辑,他们都需要一个理由,来发泄快把自己逼疯的种种情绪。

    谢清和就是最好的那个理由。

    大师斩

    钉截铁的言论,在有人失踪时莫名其妙出现在后山上的经历,以及她的确长相不似常人,村民们早已害怕她十几年,都足以为宣判她的死刑,无论正确与否。

    江月年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某个理论。

    个人一旦成为群体的一员,所作所为就不用再承担任何责任,因而可以肆无忌惮表现出内心最为野蛮与纯粹的一面。群体中的个人,不过是众多沙粒中的一颗,可以被风吹到无论什么地方。

    这是一切尚不发达的二十多年前,在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里,人们追求和相信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和理性,而是盲从、残忍、偏执和解脱,只知道发泄简单而极端的感情,一切以自我追求为中心。

    他们拥有最血腥的狂热,也有着最极端的勇气与英雄主义。就算出了岔子冤枉了人,犯错的也只会是“安平村”,而非某个具体的人。

    数量,是乌合之众们的正义。

    窸窸窣窣的议论汹涌如潮水。

    被潮水淹没的谢清和双眼无神,碧绿瞳孔丧失了所有光彩,宛如被绿苔占据的死水。

    “既然你们觉得是我”

    她轻轻勾起嘴角,俯身捡起那块沾了奶奶血迹的石头,声音很淡“是不是只要我死,你们就满意了”

    石块很重,举起来时能闻到血腥味。

    谢清和想,或许今天死在这里,反而是个不错的选择。

    父母抛弃她,同龄人嘲笑她,村民们害怕她,唯一的挂念只有奶奶。

    有天她被孩子们欺负得遍体鳞伤,哭哭啼啼地问奶奶,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

    “努力熬过这段日子,等你离开安平村,在新的世界里,一切都会不同。”

    奶奶是这样告诉她的。

    可离开村子后又能怎样继续被更多人嘲笑这副怪异面孔,一辈子都生活在戏弄与鄙夷里吗

    她绝望又无助,找不到生活的方向,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哪怕为了奶奶,也要努力活下去。

    她不能让奶奶伤心。

    可现在,好像连那个唯一可以为之生存的理由也不复存在了。

    一双双麻木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像一把把染血的刀。

    谢清和右手用力,石块靠近脑袋,引来一阵冷冽的风

    可不知怎地,那

    道风在半途陡然停住。

    有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按住了她的手。

    谢清和茫然抬头,正对上一双圆溜溜的黑色眼睛。拥有圆润脸蛋的女孩红着眼睛与她对视,因为还在啜泣着,身体微微发抖。

    两个女孩都没有出声,视线彼此交错碰撞,让谢清和死气沉沉的胸口倏地一动。

    她听见心脏重新跳动的声音。

    “你们适可而止吧”

    江月年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转过身,把谢清和挡在身后“有任何证据能认定谢清和是失踪案的凶手吗你们只是太害怕,想要找个名正言顺的宣泄口,真是群懦夫”

    “郭梦梦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有个中年人厉声呵斥,脸涨得通红,“再不让开,看我和你妈今晚怎么收拾你”

    “还有你,靠欺负一个小女孩来骗钱有意思吗”

    江月年没理他,把目光定在廖大师脸上“贼眉三角眼,鼻子粗下巴尖,我看你才印堂发黑。既然大师这么厉害,怎么不算算自己什么时候倒闭”

    这下周围的叫嚷声就更多了,七嘴八舌响成一片。

    “你说什么呢老郭,你家小孩怎么回事”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大师您千万别生气。”

    “你们别吵了,谢清和奶奶刚出了那事儿,要不大家各退一步,过几天再讨论这件事情”

    “这怎么行放了她,这期间再有人失踪怎么办郭梦梦你别捣乱,快走开”

    江月年从没面对过这么多带着敌意的视线,后背不由自主地轻轻发抖。

    双脚却没向旁边挪过哪怕一步。

    “你别怕。”

    她努力做出平稳且笃定的语气,稍稍扭头“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身后的谢清和沉默片刻,再出声时带了些许哭腔,尾音化成一滩柔和漩涡,荡漾在江月年耳畔“真的吗”

    她顿了顿,又说“你真的不会离开,愿意一直保护我”

    江月年毫不犹豫地回应“当”

    话到一半,突然止住。

    不对劲。

    太奇怪了谢清和的语气,让她想起当初被漆黑触须团团捆缚时,听见对方在耳边的那声低喃。

    那时的谢清和也是这样问她,语气缠绵得惹人心慌“你愿意吗”

    她愿意什么

    像现在这样,在幻境里为她挺身而出,一辈子站在跟前保护她吗

    江月年的脑袋嗡地炸开。

    “为什么不说话”

    身后的女孩越来越近,吐息落在脖颈里头,这分明是温温热热的触感,打在江月年皮肤上,却带来一股莫名寒意。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争吵的、怒吼的、叹息着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全部消失,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谢清和。

    随即月光隐匿,黑暗蔓延。

    在逐渐黯淡的视野里,江月年见到汹涌而来的漆黑触须,先是触碰到她苍白的指尖,然后慢慢向上,划过手臂与侧颈,落在脸颊两端。

    温柔得如同爱人间亲昵的抚摸。

    有人从身后将她紧紧抱住,江月年听见谢清和的声音,甜得像蜜,却又阴冷如“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肝完了:3」

    那段理论出自乌合之众哦。感谢在20200503 12:51:0020200504 17:3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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