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絮发现乔修开始出现了一些小变化。

    他的话多了很多, 不是以前那样沉默寡言, 现在不管做什么, 都会询问一下自己的意见。

    从外面回来的时候, 他手里多了一捧花, 赤红色的花娇艳欲滴的在怒放，他捧着花站在门口，像个即将要对心上人告白的小伙子一样，有些忐忑。

    “我可以把花放在家里么”

    林絮对这种事都没什么意见“这些事你随意就好, 不用问我。”

    乔修找了个花瓶将花摆在了餐桌上。

    从那天开始，花瓶里每天都会摆上不同颜色不同种类的鲜花, 吧台客厅乃至卫生间都被放上了不同的绿植小花，林絮叫不上名字, 但都非常好看。

    原本冷冰冰的家里突然也多了丝鲜活气。

    门上柜子上多了猪形的小贴纸, 每次一打开柜子, 猪形贴纸就会发出一声猪叫，猪叫声还不一样，有高有低有大有小。

    林絮第一次开柜子时听到声音一个手抖，吓得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研究了一下才发现是贴纸在叫，她按了按贴纸，小猪甩了下尾巴, 再次发出一声哼哼。

    林絮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以前球球也总是这样叫。

    除了贴纸，墙上多了很多挂画，有乔修画的漫画, 也有从前在流放星时，两人一起拍的照片。

    挂画是会动的，她凑过去，看到画上的自己和球球站在那个充满了回忆的房子前，一起欢笑打闹。

    两人的笑脸迎着光，看上去充满了无限希望。

    林絮愣了好一会，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来到这里之后，林絮一直可以避免让自己再想起以前的事，触景生情，情至伤心。到现在看到竟然也能接受了。

    除了画，客厅的沙发不知何时也换了一个，新沙发更柔软，还带有按摩功能，躺上去就不想起来。

    沙发前的桌子上总是放着最新鲜的水果和小零食。看到榴莲的时候，林絮结实地又愣了下。

    榴莲的味道果真变了，闻上去是种没有攻击性的软香味，还挺好闻，吃了两口，发现核只有细细一条，一口下去无比满足。

    林絮知道这些全都是乔修做的。

    那天听他说忘掉传承记忆变回原来的球球，她特别担心乔修真的会那样做。

    她是很喜欢也很怀念从前的球球，但喜欢的是和球球之间的感情。

    过去的球球有不成熟有偏执的地方，他不完美，无法应对很多事。现在的乔修担负着一整个国家的未来，失去了传承，难道他要放弃王位，退缩回自己身边么

    林絮无法接受他做出这样自私的选择，哪怕是为了自己也不行。

    人不能为了爱情抛弃理想和责任。

    还好，他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

    小半个月时间，家在不知不觉间换了个样子，墙壁换了颜色，窗帘也换个款式，先前没怎么打理过的院子被开辟出了一小块菜地，上面种着熟悉的小青菜。

    林絮早起的时候，看到已经做好饭的乔修正蹲在院子里给菜地浇水。

    刚买下这幢房子的时候林絮也曾经想过在院子里种菜，只是当时发现这里的土地不合适，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走过去，看到原本的沙地被换成了黑土，浓烈的泥土味道扑面而来。乔修却仿佛没有闻到一样，这个本该坐在奢华王座上俯瞰众生的龙王，现在扎起头发挽起袖子蹲在菜地里，手上脚上都沾满了泥巴。

    仿佛神从神坛跌落到人间一样，突然就充满了真实感。

    “你”林絮欲言又止。

    发现她过来，乔修小心从菜地里走出来，对她说道“想吃自己种的菜了，外面买的味道不一样。”

    林絮看了眼“水浇太多了。”

    乔修难得露出有些无措的表情问“啊，那怎么办”

    林絮抿嘴笑了下“没事，今天天气好，中午就蒸发了，但是下次最好在晚上浇水，现在天热，早上浇水，水蒸发会伤到青菜。”

    许久没碰这些，她都还没有忘记，话也比平日多了些。

    乔修看着她带着笑意的脸，怎么也移不开视线，他握紧拳头，克制着自己想抱上去的冲动，和不知怎么开始迅速跳动的心脏。

    “我记住了。这里还有一小块地，没有想好种什么，你有想种的东西么”

    他指着另外一侧铺好泥土的地方问道。

    两块菜地面积差不多，都不算很大，但也不小。

    “种花吧，边上种一排藤蔓，能爬到墙上去。”

    乔修点头“好么，我知道有个花市离农贸市场不远，进完货后可以去花市买点种子。”

    “嗯。”

    林絮还在想院子该怎么打理，听到他的话随口应了声。

    要进货的时候，关店都会比平日早上一个小时半小时。两人乘着飞行器去了农贸市场，现在临近宠物大赛开赛的日子，游客一多卤肉销量也比先前好了许多，每次进货都要成箱成箱的往店里搬，好在这次买的飞行器是半运输型，后面有个挺大的仓，可以放不少东西。

    进完货，乔修就主动设置了新路线，两边距离确实不远，只飞了二十分钟就到了花市。

    花市在郊外，说是花市，简直就像个超大型花卉基地，从高处往下看，成片成片的花田令人眼花缭乱。

    这里也确实是个赏花的好去处，傍晚还有无数花灯在花田边点亮，看上去比白日里还要惊艳，所以夜晚来赏花的人也很多。

    停好飞行器出来，立即有一阵花香扑入鼻腔，林絮深吸了口气。

    “好香。”

    “是夜来香。”乔修指着两侧开着黄色花朵的细高花丛道。

    “原来这就是夜来香。”林絮惊诧。

    她还是头一次来这里，视线一直新奇地左右来回看，脸上挂着自己也没注意到的兴奋之色。

    仿佛忘记了来这里是为了买种子，两人在诺大的花田里边走边看，乔修总能在林絮有疑惑的时候说出花的名字和开花时间，然后畅想一下院子里种上这个怎么样。

    林絮也跟着想了一下，随后点头或是摇头。

    “会不会种不活这个看着很娇贵。”

    “不会，我们有秘密武器。”乔修半开玩笑地道。

    林絮愣了下，才想起他说的秘密武器是什么。

    主干道并不是完全平整，地面也栽种着类似满天星一样的花，踩上去软软的。

    林絮走太快没注意，一个踉跄差点滑倒。

    乔修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住了她。“小心。”

    两人靠在一起，林絮感觉抓住自己的手是温热的，热得甚至要出汗了。

    她一惊，拉起他的手使劲捏了捏，不仅温热，还有点柔软，像正常的人手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乔修任由她捏着自己“改过来了。”

    林絮哦了一声，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改的，她也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很快松开了他的手。

    乔修再次主动上前，手停在距离她的手只有一指的距离，低着头有些小心地问道“可以牵着你的手么走到那里就好。”

    他朝前指了指，前面是丛向日葵，这种时候向日葵应该已经败了，没想到这里还开着花。

    从这里走过去也只需要两三分钟而已，林絮看着他饱含期待的眼神，最终没有拒绝。

    乔修便轻轻握住她的手，有了热度的手像个火炉一样，一秒就渗出了汗来。

    像是要拉长这个时间一样，他脚步很缓慢。

    林絮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不应该继续靠近的，但有时候又没法完全拒绝。

    她矛盾极了。

    现在的乔修既像球球又不像球球，没有乔修的冷漠，也没有球球的幼稚，保留了深情和理智，成熟可靠。

    如果是从前，她无比期望球球有一天会成为这么优秀的大人。

    但过程不应该这样。

    林絮觉得自己一直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很不应该，却又放不下吐不出来。

    她悲伤绝望的时候是真的，失望放下也是真的。现在重新拾起，就好像那时候的自己是个笑话一样。

    乔修说到做到，果然在走到向日葵旁边时松开了手，林絮的手里都是他的汗，她低头闻了下，没有什么味道，没有球球身上的浅香。

    她没了什么观赏的性质，只道“就随便买点吧，已经很晚了，该回去了。”

    最后两人买了几种月季和蓝雪，墙壁另外一侧种上三角梅。

    飞行器很快回了店里，此时已经很晚了，街上的游客都不剩了几个。

    两人将货卸下，在店里忙碌了一阵这才回家。

    乔修把种子和花枝放在地头对林絮道“明天再种，今天太晚了，早点休息。”

    林絮点点头，视线仍旧在那些东西上没离开。

    乔修本来要进屋的脚步顿了顿，转口道“不然现在种，明天也不用早起了。”

    林絮眨眨眼，很快走了回去。

    院子的地早就整过了，只要将种子均匀撒进去，枝条插进土里再浇上水施一点肥就好了。

    撒种插杆都是林絮在做，乔修没怎么动，只帮忙打了水过来，打完水后他转身进屋，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巴掌大的精巧小壶。

    林絮抬头就看到他将小壶里的水往大水壶里面倒，有些疑惑。

    “那是什么”

    “是肥料。”

    夜风浅浅地掠过院子，林絮很快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香味，她迅速反应过来。

    “那是你的眼泪但是”

    这个身体是机器人，就算哭也流不出龙泪来，除非这瓶子东西是他来时就特地带过来的。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觉得乔修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提前计划好的，包括被拆穿身份，包括现在的相处。

    也许是她想太多，可现在的乔修给她的印象就不是个单纯的人。

    见她神色淡下来，乔修认真解释道“用终端看到你留下的信息时，不知道为什么哭了，你说眼泪不能浪费，我就都收集了起来。刚寄过来。”

    小瓶子不大，他只倒了一半进去，剩下的拧好盖子，将瓶子递到了林絮手里“送给你。”

    说完又转身进屋，出来的时候手里又多了两个同款不同色的小瓶子，看着像艺术品一样。

    他将瓶子挨个拧开。一阵淡淡的腥香味传来，看颜色，红色中带了点金，看着像什么特殊的颜料。

    “这是血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你受伤了”林絮皱眉。

    乔修没想到她会关心这个，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嘴角笑意掩都掩不住。

    “伤的不重，很快就好了，不用担心。”

    伤也是自己伤的，不是别人。这点自然不能告诉林絮。

    “还有这个。”

    最后一个小瓶子不用打开林絮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是口水。

    这些全都是龙身上的宝贝，放在外面就算天价都买不到，都被乔修一股脑地塞到了她手里。

    林絮拿着不知道该还回去还是该手下。

    乔修道“放在家里，以防万一。”

    这几样东西不仅能促进植物生长，还能治疗伤口，比什么外伤药都管用，确实可以以防万一。

    林絮只好收下，跟着他一起给刚种下的种子浇水，期待早日看到它们长满院子的那天。

    等全部打理好，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林絮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

    玉米爬到她脑袋上，用尾巴扫着她眼角溢出的眼泪。

    “快去睡吧，晚安。”乔修说着，虚虚抱了她一下，没有挨着，很迅速就退开了。

    林絮没在意他的动作，进屋倒头就睡。

    可能是成年龙的眼泪效果加强了，不过几天时间，院子两边就变得郁郁葱葱起来。先前种下的青菜长到了手掌高，叶子宽大嫩绿，已经可以做汤了。

    花种迅速抽条，插杆的那几根长出新叶子，也有半人高了。

    两人晚上回来时，就给交替着给菜地浇水，看着它们一点点成长起来，林絮感觉像是又回到了流放星时一样放松。

    乔修在屋檐下放了一排舒适的沙发，墙壁和柱子上挂了五颜六色的彩灯，回来早的时候，就打开灯，在屋檐下坐着看看夜景。

    有时候乔修开着终端画画，林絮在旁边学习。

    她最初是想等生意稳定后找个学校上，发生的事情太多，这件事也一直没有成，但她并没有放弃学习这件事。

    乔修画完一段，会询问她的意见，然后做修改。

    林絮对这个不怎么懂，每次都只会说好看，不错，还可以。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抱歉，我没什么鉴赏能力。”

    “你觉得好看就可以了。”乔修神色温和地道。

    最近他越来越常笑了，眉眼间褪去了冰冷的神色，也不似从前沉默。人看着像被打磨过的玉一样，内敛温润。

    从前他会刻意用脸诱惑林絮，现在他已经不再这么做，林絮却偶尔会不自觉被他吸引。

    等回过神来时，就见乔修一脸笑意地回望自己。

    林絮转过视线，有些局促地转移话题“我记得我还没离开流放星的时候，你是用老终端联络我的，出来后这个终端就没法用了，你有办法能修好么”

    乔修点点头“可以，把终端给我，我让人改一下就好了。”

    林絮摘下终端放在他手里，想起一直关心的事“流放星的问题没法解决么你去过也该知道，那里不是所有人都有问题，还有很多普通兽人存在，他们也渴望过上正常生活，像外面所有兽人一样。那里存在太不合理了。”

    在流放星生活的几年，林絮见识过这颗星球的混乱不堪，见识过恶人对待人命的无所谓，可它也有美好的一面，还有很多迫于生计没有其他选择的兽人。

    先前看到乔修成为新王，她就想过他能不能做些什么，但那时候他们形同陌路，有什么想法也无法传达，这会想起流放星，她就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她说完后并没有立即得到乔修的回复，他就那样看着她，眼神越发温和，脸上的笑容异常明显，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明显。

    林絮不知道因为什么惹他发笑，有些莫名地皱了皱眉。

    “笑什么”

    “这是你第一次问我这些。”

    林絮一愣，两人虽然每夕相处，却很生分也很客套。

    “我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有任何要求和意见都直接跟我说。我一定尽力去做到。”

    “我没什么意见。”林絮避开他的视线。

    乔修也不在这个问题上打转“流放星的问题比较复杂，那里跟外面观念秩序不一样，如果贸然解封，出来的兽人会成为不稳定因素。这件事得慢慢来，慢慢引导。我会派人到流放星上挨个城市摸清楚再制定计划，你不要着急，我们会回家的。”

    听到最后一句，林絮抓了下沙发扶手，猛地站了起来。

    “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回屋了。”说着转身进了屋。

    乔修看着她的背影，笑得越发开心起来。只是很快，这笑容就收敛了起来，变得有些不适。

    终端修的很快，两三天就送了回来。

    那会是上午，林絮正在店里忙碌，一个包裹送到了手上，她平日几乎不怎么网购，有些疑惑地签收，一打开就看到了被擦得锃亮的终端。

    她侧头去看乔修。

    乔修点点头“应该可以了，你试试。”

    林絮的心情瞬间激动起来，连生意也顾不得了，立即戴在手腕上打开通讯，果然，先前没有任何信号的通讯出现了反应，大量未读的新消息涌了过来。

    香娜发了很多视频，她挨个点开，有她过来帮忙带走几只鸡的，有她打理菜地，还有给达叔拜祭的。

    其实她离开流放星也才几个月时间而已，都不到半年，可再看到这些时，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她强忍着激动心情给香娜发了消息“香娜，你还好么”

    可能是在忙，等了许久那边才回了消息过来，语气比她还激动十分，却不是什么友好的语气。

    “你是谁，你怎么拿到这个终端的你把我朋友怎么样了”

    林絮瞬间哭笑不得，这还真像香娜的风格，她拨了个视频通讯过去，两边信号不是特别好，好在还是接通了。

    香娜看着她，先是难以置信，接着尖叫了起来。

    林絮捂住耳朵“好了，别叫了，我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你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

    “林絮，你现在在哪，你怎么能跟我通讯，出去后终端还能使用那你怎么不早联系我。”

    “在里瓦星，就是你曾经说过的那个会举办宠物大赛的星球，我在这颗星球的一个城市里定居了下来，现在开了家卤味店。就是这里。”

    她说着绕了店里一周，又走出去让她看招牌，看店外的人流。

    “店不大，就只卖点卤味，最近宠物大赛快要开赛了，所以这边游客有点多。”林絮道。

    见到老朋友，她难得露出开怀的笑，脸上浅藏着的阴霾都完全消散了。

    香娜再次激动地叫了起来“哇，那是你的店么太棒了，你太厉害了。快让我看看里瓦星是什么样子房子和街道都好漂亮好多兽人，他们觉醒的好好，那个衣服也好好看。外面也喜欢变成兽形么有好多动物。”

    林絮解释道“不是，那是他们养的宠物，这颗星球以宠物出名你忘了”

    “对哦，宠物真可爱。真想亲眼看看。”

    林絮抿了下唇道“等宠物大赛开赛的时候，我给你直播，咱们一起看。”

    香娜眼前一亮“还能再联系么太好了你突然离开，我担心死了，现在是跟家人在一起么是不是家人接你走的”

    林絮走的匆忙，也没有跟她细说，香娜至今都还在担心。

    “不是，但也，差不多。终端之前一直不能用，我找了人帮忙修好了，一弄好就赶紧联系你了。你现在怎么样”

    “我用你给我留的钱，盘下了一片花田专门养蜂蜜，还雇佣了不少族人给我帮忙。我最近刚在城里盘了家店卖蜂蜜，味道可香了。可惜两边也不能通，不然我寄给你一些尝尝。”

    林絮笑了笑“说不定将来某天就能通了，肯定不会等太久的。”

    “真的么，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我也想出去看看。”

    “一定可以的。”她侧头去看乔修，就跟他的视线撞上了，不知道他在那边观察了自己多久。

    许是听见了，乔修朝她笑了笑，那眼神，让林絮恍惚觉得自己又看到了球球。

    她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就听到那边的香娜问“咦，你眼神不对哦，是不是有情况了快给我看看，我帮你把把关”

    林絮脚步挪远点“没有，别瞎说。”

    “分明就是有。”

    这样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林絮感觉自己慢慢地又在往下陷，她扒在悬崖边，不知道自己该放手还是该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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