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小虞收回一字马的姿势、从毯子上站起来, 一边抹额头上的汗, 一边好奇地问席云和东升，“师父找你们说什么事”

    “”对面两人都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戚小虞把他俩上下左右看了一遍,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异常, 一口气问道, “到底怎么了荣春社有大事要找师傅帮忙很为难”

    东升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不是。”

    “那是哪方面的事”

    “咳咳。我想起来安康刚才说要找我，我先走了。”东升挠了挠头, 逃跑一样先溜了。

    留下席云一个人承受戚小虞的压力, “也也没什么事。”

    但他这样压根骗不住戚小虞, “没事你俩刚才能那副表情”

    “哎。”席云认命一样叹一口气, “小鱼你别问我了, 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紧接着, 不给戚小虞追问的时间，慌忙转了个其他话题，“那位荀司令这几天怎么没过来之前不是很殷勤吗”

    “最近好像经济形势不稳定，事情多。”

    戚小虞草草解释完, 继续逼问，“师兄你别转移话题，师父到底找你们说什么啦。”

    席云抿紧了嘴，用很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戚小虞。

    这边, 两人正说着话, 戚风间房间的门打开了。

    戚风间把客人送出来, 看到戚小虞在外面便朝他说了一句，“别乱跑，等下来我房间。”

    “哦。”戚小虞有点茫然的站在原地，目光看向荣春社的闫先生，正好，那位闫先生也看向他。

    在闫先生的眼神里戚小虞似乎读出一点可惜的意味，但那个可惜的瞬间一闪而逝，随即闫先生又换成了言笑晏晏的样子。

    戚小虞一直看着戚风间把客人送去门口。

    另一边，席云趁机赶紧溜了。

    过了一会儿，戚风间送好客人回来，师徒两人前后脚进了房间。

    戚风间背着面朝窗子站着，手里依旧盘着那两只核桃。

    戚小虞看着师父的背影，揣度着这是要找他说什么，他本来以为是荣春社有事，但据他刚才观察闫先生的表情，一脸的轻松愉悦，不似有事的样子。可席云和东升，为何又是那副神色

    不过没等他揣摩多久，戚风间就开口了，“你准备一下，明天晚上，跟我去东岳楼吃晚饭，荀司令邀请了你我，还有他的哥哥姐姐一起吃饭。”

    “”戚小虞一点点都没想到师父找他说的是这么件事情。

    戚风间说完这句话，转过身来，低声感叹了一句，“他动作倒是挺快。”

    又抬头看向戚小虞，神情仿佛在回忆往事，

    “第一次听他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当他开个玩笑，真没想到他竟然是动真格的。这小子对你还算用心，去吧。”

    戚小虞想起那天在义演后台时，戚风间和荀浅单独说了一会儿话，原来说的是这件事

    关于见家长这回事，荀浅和他提过好几次，他心里早有准备，只是一直不知道要怎么跟戚风间开口，一是觉得进展太快，二是有点不好意思，三是怕被师父打。

    但眼下戚风间竟然就这么同意了，虽然像是冷着脸同意的。

    难道是因为荀浅那次下厨做了顿饭

    如此看来，饭虽然难吃了点效果倒是很好。

    “好了，事情说完了，你出去吧。”

    戚小虞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心里还跟打鼓一样跳，就又被师父给赶了出来。

    出来后，他还在想这件事，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可以给荀浅打了个电话，想问问明天的具体安排。

    荀浅不在家，接电话的人是程管家。

    程管家应该也知道他们两家要吃饭的事，言语之间比之前还要热情，说荀浅有公务出门了，又问要不要晚点等荀浅到家之后回个电话。

    戚小虞想着明天就要一起吃饭，而且荀浅的安排一向很熨帖，比如选的是东岳楼这种有名的京菜馆，而不是西餐厅，便没让荀浅再回电话。

    这样一通忙碌下来，之前席云那档事就全给他忘到了脑后。

    第二天去东岳楼吃饭。

    荀浅做得很周到，一早就派了司令府的车子在门口接他们。

    约的是晚上六点。

    五点时，戚风间就在准备出门了。

    他用牛皮包装纸卷了一副书画做礼物，穿了一件棕色暗纹团花的长衫，同色包边，做工非常细致，成色也很新，布料一看就价格不菲。

    戚小虞记得这件衣服，是前两年在北平一家很有名的绸缎庄做的，平时都收着，只在过年时看师父穿过一次。

    戚小虞也穿了一件新的黛蓝色长衫，跟在师父后面出门，出门前还被戚婉柔好好唠叨了一番，临阵磨qiang一般叮嘱了他许多要注意的事情。

    从大门出去时，戚小虞一边记着师姐的话，一边看着师父穿着新衣服的背影，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礼物，心里一时百味杂陈。

    他之前想过这天的到来，悄悄和荀浅见面的时候，看到荀浅端着面条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但当这天忽然就这么到了眼前，还是有些措不及防。

    尤其是看到戚风间准备得那么细致充分。

    他们到时，六点差一些，不过荀浅那边的人也早就到了。

    荀浅笔直地站在门口等他们，深青色的长衫熨烫得一丝不苟，配上他那张脸，非常打眼。

    看到车子停在餐厅门口，不待司机和服务生有所行动，荀浅先走过来、亲自给戚风间开车门、问好，又领着两人往里走，还同戚风间解释了一遍，“家父为局势所困，无法抽空前来，实在抱歉，望戚班主见谅。”

    荀浅说完话，扭头看向戚小虞。

    在戚风间跟前，戚小虞不敢和他多说话，手都不敢牵一下，只能朝他笑一笑，眉眼弯弯。

    然后，他们很快穿过餐厅大堂，到了一个雅致的包间门口。

    还没进门，戚小虞远远就看到坐在包间里面，围着一张圆桌，非常端正地坐着一男一女，女的是荀染，男的应该就是荀浅的哥哥荀墨了。

    关于荀墨，他听荀浅提起过，这个哥哥比他大了七八岁，在国外读法律，是荀家唯一一个不会用qiang的人。

    他坐在那里，气场也确实与旁边的荀染不同，要斯文安静很多。

    他眉目间的长相与荀浅有五六分相似，一样的白肤色、长眉眼，不过气质与荀浅也并不相同，看起来要更温和亲切一些。

    看到戚小虞一行人进来，对方双双起身，同他们握手问好。

    戚小虞这次吃饭的心情，比之上次和荀染一起吃饭时完全不一样。

    那时他连自己的心意都尚未确定，更别说考虑自己和荀浅之间的未来了，但这一次，明显要正式许多，师父在场，荀浅的哥哥姐姐都在场，仿佛他和荀浅之间，原本是两条毫不相关的直线，但从今天开始，都往同样的方向偏了一点点，并且即将在不远的前方交汇。

    整个吃饭的过程，他都没怎么说话。

    只有师父提到他，或者荀墨单独问到他时，他才回答。

    但当天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多年后也能想起其中的细节。

    他记得戚风间剃了胡子，理了头发，声音洪亮，一字一句，铿锵分明。

    他记得戚风间坐在主位上，右手边依次是荀墨、荀染和荀浅。

    他坐在师父左边，包间里只有他们五个人，位置坐得很散，但他和荀浅之间隔了一段合适的距离，章晗和其他人都在门口守着。

    他记得戚风间准备的礼物是一副黄宾虹先生的花鸟画，那副画是师父在北平办五十岁寿辰时收到的礼物之一，上面画的虽是不知名的山花野卉，但寥寥数笔、简淡萧疏，师父很喜欢，逃难路上一直都带着。

    他记得那天戚风间与荀浅的哥哥姐姐聊了很多，从荀家的宗族年谱一直谈到荀浅的生辰八字，甚至谈到了日后子嗣的问题，一桩桩一件件，戚风间都问得清清楚楚，让他真真切切有了实感，他和荀浅不再是谈恋爱，而是谈婚论嫁。

    他还记得那天桌上的菜，有四喜丸子、五香酱肘子、宫保鸡丁、羊肉条，还有一碗豆汁儿。

    灰绿色的豆汁很浓稠，味道不怎么好闻，有人评价这玩意的气温如同泔水，但是在座的人，不管喝与不喝，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不适。

    当天的气氛太好，好到出乎他的意料。

    一顿饭足足吃到了晚上九点多。

    结束时，荀浅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掌，“我怎么感觉到现在还有点紧张。”

    戚小虞往前头看一眼，看到戚风间和荀墨走在前面的背影，那两人正在说话，应该无暇顾及他们，“我也紧张你哥哥来了，怎么不早点和我通气”

    马上又补上，“不过哥哥人很好，和姐姐一样好。”

    荀浅笑道，“我怕和你说了，你练功时分心，又要被师父打了。”

    半晌后，将近门口，荀浅又在戚小虞耳边轻轻道，“你刚才听到了吗，师父说，七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七月初八

    戚小虞在心里默默算时间，距离现在，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等回到爱棠路，戚小虞还有些像在做梦。

    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和师父说，但戚风间一到家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倒是戚婉柔很着急的来问他今天吃饭的细节。

    戚小虞一一说了。

    戚婉柔道，“我就说爹爹刀子嘴豆腐心，如果荀司令只是想玩玩，他肯定不能答应。但他像现在这般对你真心实意，爹爹一定会答应，为你谋一个好的未来。”

    接着，戚婉柔又蹙眉、一口气说道，“结婚可是大事，我们红月班还没办过婚宴，不知要提前准备些什么，明天我去问问爹爹，挑要紧的东西先准备起来。”

    戚小虞安慰她，“师姐你别急，之后会有人来筹备这些事。”

    “也是毕竟是司令府，应该很懂这些。”

    戚婉柔说着，定定看了戚小虞一眼，然后眨了眨眼睛，复又垂下去，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时间过得可真快。”

    戏班里其他人都睡了，楼上楼下，一片寂静。

    他们俩在厅里低声聊了一会儿，也各自回房。

    但戚小虞不想回房间，他想一个人待会儿，缓一缓心里交杂着的许多感情，有甜蜜、有感动、还有对未来的期许。

    他无父无母，一直把戏班当成自己的家，一个大家，但今天吃饭时，每个人都那么照顾着他，每个人都像他的家人，是一个小家。

    他怕回屋吵醒顾自珍，就一个人爬上了楼顶的大露台。

    他刚爬上楼梯，还没到露台，隐隐听到晚风里传来人声。

    先听到顾自珍的声音，“师父只让你和东升去扶风学社帮忙”

    戚小虞知道扶风学社，那是为了培养京剧人才而成立的一个京剧学校，之前在北平百顺胡同开班授课，招的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子，由各个知名戏班出老师任教，青衣、老生、刀马旦样样齐全，培养了不少角儿，名声很大。

    而戏班出老师，也有讲究。因为带出来的学生相当于半个弟子，以后会长期保持关系，所以戏班一般都会选择最重要、最器重的人去任教，要么是本届班主，要么是下一届班主。

    如此说来，昨天闫先生来很可能说的就是这件事。

    但这件事师父为什么不和他提

    再是席云的声音传过来，“是。我听师父话里的意思，只让我和东升去，不准备让小鱼加入。”

    顾自珍，“你别想太多，可能只是小鱼眼下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比如荀司令那边，所以没时间再去扶风学社任教。”

    “不，不是我想的多。”席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烦躁，

    “当时，闫先生见到我俩，就我和东升之后，主动问起了小鱼，但你知道师父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

    “他说他说以后小鱼都不唱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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