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餐厅吃饭时，戚小虞才想起来, 上次的食盒和上上次的衣服都忘了还, 现在又欠了更多人情、有了更多牵连。

    要是被师知道, 还不得揍死他。

    不过眼下最烦他的事被荀浅轻易解决了。

    戚小虞抬头往餐桌对面的男人看过去，对方正舀了一碗菌菇鸽子汤，递到他跟前。

    不管怎么说，荀浅雪中送炭、非常及时地帮了他一次。

    他把鸽子汤接过来，道了谢，细细尝了一口, 很有礼貌地夸司令府的厨师手艺好。

    又非常配合地量了尺寸。

    中途裁缝铺的老师傅问他对花色、款式有什么偏好，他都转过头, 等候荀浅的意见。

    他到目前为止没穿过西装, 以往穿的都是戏服或者长袍。前几年的北平不时兴穿西装，尤其是他所在的圈子，像荣贝勒这种爱来戏园子捧场的遗老遗少，辫子都还留着。

    荀浅对戚小虞的这个举动非常满意，噙着笑给他选款式，和老师傅说要小尖领衬衫，要做纯白包黑边的平驳领外套, 背后要双开叉，袖扣用贝母扣、做成叠扣的样子。

    荀浅说时, 戚小虞就拿眼睛看他。

    刚才他第一眼看到楼梯上的荀浅时, 就觉得他今天的衣服很好看, 现在听他和裁缝师傅讨论起西装的款式, 才发现荀浅身上的卡其色西装是他没有见过的款式，里面还有一件同色的马甲，露出怀表的链条，显得斯文又风流。

    吃好东西、量完衣服尺寸以后，荀浅又当着戚小虞的面给月桂舞台的人打了电话，说好明天一早就与红月班谈合作，安了戚小虞的心，才派车送人回去。

    戚小虞听完电话，对这件事的真切感更强，他不回爱棠路，要去欢喜园，他有些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和其他人分享

    不，不行，他不能提前把这件事说出来，最好还是等明早月桂舞台的人打电话给他师父才好，不然戚风间随便多问两句，就知道他今天见荀浅了。

    但他想可以先和顾自珍透露一点风声，通通气，他们俩可以先一起开心下。

    章晗看他出的急迫，一路上把车开得飞快。

    一直飙到豫园外面的路口才缓下来。

    豫园附近人多、摩肩接踵，车开了快十分钟，才走了一半的路。

    戚小虞等不及，干脆让章晗把车停下来。

    章晗也说，“这开车不如走路快，那就辛苦您走过去了。”

    戚小虞谢过章晗，不等人帮忙开车门，就从车上跳下来，几乎是一路小跑冲进了戏园子。

    戏园子和往日一样热闹。

    戚小虞还没进去，路过旁边的酒肆时，就听到里面传来观众的笑闹声和乐曲声，但听笙箫鼓瑟之声，不像他们红月班的调子，隐隐传来的乐声，也不像戏班师兄们的嗓音。

    倒像是位女花旦。

    戚小虞缓下脚步、狐疑地瞟了一眼门口贴着的一张巨大海报。

    上面，苍劲的大字分明写着红月班顾自珍、席云出演霸王别姬的字样，旁边还附着顾自珍和席云的照片。

    他又看了一眼站在戏园子门口的两个jg察，然后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里面传来的乐声，越听越不对，他想起那个恃强凌弱的戏园老板、心里忐忑，拔腿就从侧门往后台跑了过去。

    “黄老板，你拿我们当噱头去卖票，回头捧其他人，这种做法，未免太难看了。”

    “呵呵，戚班主，您气性别这么大，您看看红月班，一没金主捧，二又要分成高，你们这样在上海滩，可不好混哦。”

    戚小虞人还没到戏园后台，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里面传来争执的吵闹声，听声音，前一个是他师父戚风间，后一个是戏园子的老板黄珏。

    他又伸长脖子，往戏台子的方向看去，从他这个角度，依稀可见台子上一名穿粉红色的旦角手里捧着一把折扇，光看扮相就知道根本不是霸王别姬，甚至唱的不是京剧，而是昆曲，应该正唱到李香君血溅桃花扇那段，台下断断续续响起一片掌声。

    接着，里面继续传来吵闹声。

    黄珏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来，

    “戚班主您听听这掌声，不比顾先生登台少吧。

    大家来戏园子，就是看个热闹听个故事，又不是非您红月班不可。

    至于卖什么票，谁登台，都是我黄某人说了算数。

    而且也不是不让你们登台啊，我刚刚不是和观众说清楚了吗白水仙唱半场桃花扇，你们红月班唱半场霸王别姬。”

    黄珏说完，里面沉默了一会儿。

    戚小虞隔着帘子，也能感受到大家的怒意，他自己也气，外面挂红月班的招牌，里面捧其他人，这种事他听说过，但还没自己遇到过这么下贱的人。

    黄珏又道，“不然呢你们只唱半场，还想拿到全场的分成”

    席云叫，“又不是我们不登台，凭什么只给半场的分成，黄老板，人可不能这么做事。”

    黄珏嘿嘿笑了两声，“你们只唱半场，我给半场的分成，哪里有问题。”

    戏班这边，除了席云，一叠声响起反对的声音，“是我们不唱全场吗”

    “场子你没经我们同意让出去，现在还要扣我们的分成你自己出去问问，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

    黄珏又冷笑两声，语气里镇定自若，“怎么诸位要闹事今天可有不少警察厅的人在这里。”

    外面的戚小虞闻言，往前走几步，透过帘子的缝隙望进去，果然看到黄珏身后站着几个穿警服拿警棍的人，他暗道，难怪黄珏做事越来越过分，原来是有了新的靠山。

    戚小虞看了一眼，眼看着里面要剑拔弩张，他连忙掀开帘子走进去，他们马上有新的更好的舞台唱戏了，没必要再和这种小人纠缠受气。

    他想进去劝架，但他刚进去，就听黄珏叫道，

    “哟，小鱼来了呀。”

    黄珏脖子上扭着一条大金链子，手里端着一杆镶金的烟qiang，看到戚小虞进来，掀开嘴皮、露出一排发黄的牙齿和一颗金光闪闪的门牙，

    “小鱼这几日不在，可是傍上什么大人物了吗起先看不上胡将军，这回可得扬眉吐气、找个好金主才行。”

    戚小虞把想劝架的话噎了回去。

    黄珏扫了戚小虞一眼，磕了磕烟qiang，“我瞧着贵班人才济济，个个都是好苗子，怎么就混不出个样子呢。

    不如像台上那位白水仙学学看，这白水仙在苏浙也是出了名的好嗓子，但人家哪像贵戏班一个个的那么清高，现在有jc厅的厅长捧着”

    “黄老板，今天的戏我们不唱了。”戚风间打断黄珏后面的话，声音有些发冷。

    黄珏没料到戚风间敢说出这种话里，红月班的情况他知道，从北平逃难过来、在上海没依没靠，背后没势力，一天不唱戏就活不下去，所以他才敢使劲欺负红月班。

    但他是想尽可能从红月班身上多压榨点钱而已，不是想真的现在就把人逼走，他今天外面毕竟挂的顾自珍和席云的名头卖票，要是他们真不上台，半场也不唱，他的面子也过不去。

    何况，听外面的锣鼓声，桃花扇马上要唱完了。

    “我们签了合同，戚班主能说不唱就不唱”

    戚风间冷声，“我们的合同也规定过分成，黄老板不是也说变就变吗”

    黄珏没想到一直做事稳重的戚风间能忽然这么硬气，又被怼得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他抽着烟绕了一圈，然后冷不丁朝他们放行头的箱子狠狠踢了一脚，“今天不唱完半场，诸位别想走”

    哗啦一声，半箱行头掉了一地，那都是他们从北平带过来的家当，平日都小心呵护着，自己摔着也舍不得摔了这些宝贝。

    顾自珍和其他几个戏班弟子连忙蹲下身，去把散了一地的头花首饰和道具捡起来，“你既然把戏台给别人唱，又不给我们正当的分成，我们不唱怎么了”

    黄珏身后的几个jg察围上来。

    黄珏尖声道，“就你们这些破行头，我都不嫌你们登台唱戏丢了我的面子，你们还敢不唱了。”

    戚风间拿着长烟qiang上前一步，把黄珏推开，席云也撸起了袖子。

    一时间，双方红眼。

    对方现在这几个jg察厅的人，毕竟不比上次胡海兵那样，手里有qiang。

    黄珏既然把行头都给踢翻了，红月班就豁得出去。

    戚小虞握紧了拳头，目光从落在地上的行头上，一直到面红耳赤的、每个师兄们的脸上。

    红月班素来共进退，但现在他们马上有更好的前程当然，也不能放过这种垃圾

    “唱，师父我们唱。”

    他忽然冲上前、拉住戚风间的胳膊，暗暗用力抓了下，然后转头看向黄珏，摆出一张笑脸，“我们自从来到上海以后，多亏了黄老板的照顾，才唱了这么些时间的戏。今天黄老板既然开口了，我们当然要唱。”

    戏班其他人都讶异地看向戚小虞，席云想反对，被顾自珍拉住。

    戚风间也看向自己的小徒弟，没说话。

    大家知道戚小虞向来是个心里有注意的人，又不知道戚小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黄珏心里却以为是红月班的人心里怕了，哼了一声，“还是小鱼懂事，知道错了就好。”

    外面戏台上，桃花扇唱到了结尾，胡琴声正在收尾，一排新的笙箫管乐摆了上去。

    戚小虞又说，“今天，我们不仅要上台唱，而且，一分分成也不要了。”

    黄珏听到他们不要钱，露出镶金的门牙一笑，还想说什么，看看外面形势，“行行行，那诸位赶紧上场。早这么懂事听话多花。”

    说罢，忙着和刚下台的白水仙一起去招呼坐在戏园子里的警察厅厅长。

    黄珏一走，红月班的人都围上戚小虞，“不要钱还唱什么唱”

    “小鱼你今天在想什么”

    “这种不要脸的人和他杠到底算了，谁怕谁。”

    戚小虞一边安慰众人，一边拉着顾自珍，挑重点说，“师兄你上了台，就说今天是我们在欢喜园唱的最后一场，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所有的票我们不收钱，让他们找戏园退票钱。”

    顾自珍马上懂了戚小虞的意思，连忙应下，他们拿不到分成，也要让黄珏把吃进肚子里的钱吐出来。

    外面锣鼓敲起来，催他们上场。

    顾自珍上台亮相，按戚小虞的话把可以退票的意思说了，还自己情深意切的加工了一番，加倍感谢大家的支持。又说可惜只能唱半场，实属无奈，请大家见谅。

    顾自珍说完，立刻掀起一堂的掌声，谁不想看免费的戏，喝免费的茶，享免费的乐子。

    后台，戚风间听着掌声和叫声，拉着小徒弟按着关键处、沉声问，“你刚才说的最后一场戏怎么回事你今天到底去干吗了”

    戚小虞本来打算瞒着戚风间自己和荀浅的事，现在只能如实招来，“那个荀少司令已经帮我们联系好了月桂舞台，明天人家会来找我们谈合作，以后我们就去那里唱戏。”

    戚风间听说他和荀浅有联系，还欠了人家这么大一个人情，果然急得眼睛一瞪。

    不过没等他发作，黄珏气势汹汹带着人又杀了回来，圆睁眼睛怒张大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戚风间，谁给你们的胆子”

    这次他话还没说话，被戚小虞截了。

    戚小虞一勾唇角，款款笑道，“黄老板不是问我这些天傍上什么大金主了吗没错，我刚刚从宝昌路33号的司令府出来，荀少司令的副官开车送我到这里，黄老板如果不信要不要去问问司令府的人，或者看看厅长愿不愿意为了白水仙得罪荀司令”

    好了，不管荀浅怎么想、愿意不愿意，现在他要借一借荀浅的名头来吓唬人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加qq群647377658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