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春花谢时 50

作品:《我见风雪

    番外一 02

    之后的几天夜里, 秦绎也去了慕子翎的殿里睡。

    “还在下雨, 孤过来陪你。”

    秦绎看着正在吃饭,一瞧见他的身影就蓦然眼睛亮起来的慕子翎,笑说“你跑过来做什么,去, 好好把东西吃完。”

    秦绎进来,怕惊着慕子翎,从未叫人通报过。

    一向都是他在做什么, 就接着做什么, 也不用行礼。

    然而慕子翎一下就跑过来将他抱住了,小脑袋抵在秦绎身前,像只小兽。

    秦绎摸了摸他的发顶,牵起慕子翎的手, 又将他带回桌案前。

    “这都是你喜欢吃的”

    秦绎笑问“糖醋鲤鱼脊, 桂花煎糍粑, 竹笋小排”

    他一一数过去,最后总结道“都是甜的。”

    “孤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也爱吃甜的。”

    秦绎说“但吃多了,总归对牙齿不好。”

    慕子翎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 像等着秦绎下一句话说什么。

    秦绎不为所动,果然接着说“抱水,往后伺候慕公子吃东西, 不许再毫无节制地加糖了。”

    旁侧侍候的宫人垂首, 应声说“是。”

    说完这些, 再看慕子翎,慕子翎已经不看他了。

    他趴在桌案上,恹恹地看着饭菜,好像有点不高兴,又不吭声的模样。

    秦绎于是笑起来,说“生气了是孤不好,一来就断了你的甜。”

    “下回你该不喜欢孤来了。”

    然而慕子翎下颌抵在手背上,闷闷道“没有。”

    “真的没有”

    秦绎一面说着,一面去拉慕子翎的手,拉到了,再挠他的咯吱窝

    分明脸上还是一脸正经的模样,但一动手,就直将慕子翎挠得蜷成一团,忍不住笑起来。

    “好了好了,不气了。”

    秦绎说“这下不生气了吧”

    他将笑成一团的慕子翎捞过来,拉扯间,却碰到一个冰冰凉凉的柔韧东西,倏然从慕子翎怀里掉了出来。

    “呀”

    旁侧的宫人登时一惊声,吓得退后数尺,叫道“护驾”

    数名带刀侍卫登时冲进来,挡在秦绎身前,如临大敌。

    但是那个“刺客”,反倒也被秦绎这边的架势惊到了,迅速爬回慕子翎的衣衫中,而后再伸出头来,戒备地吐着信子望着秦绎。

    秦绎“”

    慕子翎“”

    半晌,秦绎不可置信问“蛇”

    慕子翎低低地“嗯”了一声,说“它叫阿朱。”

    这东西从哪里来的,自不必说,只是秦绎没有想到,慕子翎竟然将它带在身边这么久,都没有人发现。

    “算了,没事。”

    秦绎一挥手,无奈地笑了笑道“都退下吧。此事不要张扬,敢出去乱说的人一律重罚。”

    方才兴师动众的一群人,登时又出去了,只剩下秦绎和慕子翎两个。

    “从云燕带过来的”

    秦绎偏头望着慕子翎,问。

    慕子翎垂着眼,不看他,似乎觉得秦绎要生气了一般,闷闷地“嗯”了一声。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绎说“但你怎么不告诉孤呢”

    “你会讨厌我吗。”

    倏然,慕子翎却抬首,望着他问。

    这似乎是一个他憋闷在心里许久的问题,直到而今,才终于问出来。

    秦绎愣了一下,片刻后才道“怎么会你在想什么”

    “我和你们不一样。”

    然而慕子翎低哑道“我是云燕人而且,我是公子隐。”

    半月前,慕子翎刚来梁成的时候,他第一次和秦绎一起吃饭。

    秦绎给他夹了菜,放在他的碗里。慕子翎愣了一下,但还是迟疑着吃下了。

    片刻后,他却又将碗里的饭菜放到秦绎面前,示意他可以吃了。

    当时秦绎和宫人都愣住了,不知道慕子翎是什么意思。

    然而慕子翎也蹙眉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

    半晌,慕子翎才试探着说“没有毒。”

    在云燕,若被命令为和君王储君一起吃饭,通常都代表着是“毒侍。”

    君王吃过的每一道饭菜,都必须由他们试过,没有毒后,再食用。

    曾经,慕子翎就给慕怀安当过一次毒侍。

    所以,方才秦绎让慕子翎和自己一同用餐,又给他夹菜时,慕子翎愣了一下,眼里有些受伤的神情,但却又随即还是接受了。

    “孤不是这个意思。”

    当时秦绎笑着把他拉进怀里,安抚着“小傻子,孤叫你一同吃饭,就是一同吃饭。在梁成,没有人能在王宫里用毒。”

    但慕子翎还是介怀着这件事,无人的时候,发呆了很久。

    童年的生长环境令他有着很敏感的心思

    生命中,通常不是贫穷,歧视,和冷遇毁掉一个人。

    而是因为这些造成的的性格,令你即便走出了贫穷,歧视,和冷遇,身上中依然带着这些因素的烙印。永远无法走向,也无法接受善意温暖的国土。

    慕子翎时常想,现在秦绎待他好,可是终有一日,他会和云燕的那些王族一样讨厌他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

    秦绎听完,愕然问“你不知道你有多好吗你比孤所有的皇弟都好看可爱,也比他们聪慧通达,见到你这样的少年,只怕他们都该羞愧至死。”

    握着慕子翎的手指,秦绎正儿八经地道“凤凰儿,孤从未将你当过质子。”

    “在云燕时,那些话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找个缘由将你带回来而已。”

    秦绎说“孤从来没有想过你是来梁京为质的王子,孤是将你当做亲弟弟一样的。”

    慕子翎的眼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苍白的面颊光洁如一块玉瓷。

    “等你长大,你与孤就是竹马。在梁成,没有任何人敢欺辱你。”

    秦绎说“明白么好了,不要不开心了,来给孤看看,足踝上的伤好些没有”

    慕子翎靠过来,靠到足够近的时候,他倏然在秦绎面颊上碰了一下,两眼微弯得笑了起来,道

    “你真好。秦绎哥哥,待我长大,替你攻城取天下。”

    秦绎一愣,随即笑着说“好,孤等着你。”

    夜半,殿内点了灯,秦绎令人将上勤室的折子都拿了过来,就在慕子翎的殿内看。

    “今夜还在下雨,说不定会打雷,孤陪着你。”

    他说,而后递给慕子翎一套字帖和一捧果干,让他拿到一边去玩。

    秦绎看折子很认真,烛火下,一封缓缓看完,再看下一封。

    然而时不时的,他目光也会落到慕子翎身上,看他在干什么。

    慕子翎练了一会儿字,就趴在桌案上玩小蛇。

    那确实是一条十分漂亮的蛇,颜色鲜艳赤红,也十分黏慕子翎。

    慕子翎将它缠在手指上,折腾来倒腾去,它都很配合。是极好的玩伴。

    “字都练完了”

    秦绎翻过一页奏疏,余光瞟过,故意问他“明天给你找个先生学诗书好不好”

    慕子翎没上过学堂,倒不是很排斥,只问“那上了学堂,还能有空和你待在一起吗”

    秦绎微微含笑“你好好将每日功课做完,其余时间和现在一样,照样和孤在一起。”

    顿了顿,他又说功课倒也不是最重要的,只是孤怕你一个人待在宫里,会感到无趣。”

    “我没有无趣。”

    然而慕子翎说“我不喜欢和别人玩。你可以将书卷拿过来么,我自己挑喜欢的看。”

    这自然可以,从入梁成以来,秦绎对慕子翎基本上有求必应,要星星不给月亮。

    就差给他个封位,当做异姓王永远留在梁成了。

    慕子翎看过的诗书少,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喜欢的书卷。

    秦绎就干脆将他叫到了身边来,拿四书五经各举了例,又写了几首不同风格的词,看他有没有喜欢的。

    “脚怎么这样凉”

    两人说着说着,就挨到一块儿去了。

    刚才慕子翎脱了鞋袜,给秦绎看过足踝上的伤,就没有再穿回去了。

    那些伤还没好,一旦穿了靴鞋,就十分难受。

    殿内除了秦绎,也没有其他人,就干脆没有穿,一直光着脚。

    此时秦绎不小心碰到,登时觉得他双足冷极了,像冰凉的生铁似的,赶忙捂到了怀里。

    “”

    慕子翎的冷足贴着秦绎心口,被他温热的体温温暖着,却突然缩了缩,有点想缩回来。

    “怎么了”

    秦绎问。

    “不,不合规矩。”

    慕子翎垂着眼,轻轻说。

    任一个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也知道这样拿君王的胸膛暖足,是十分大逆不道的。

    但秦绎偏偏挑眉,不以为意说“叫秦绎哥哥也不合规矩。”

    “往后不要叫了”

    慕子翎蹙眉“是你叫我这样叫的。”

    秦绎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刮他的鼻梁,笑说“是啊,那你怕什么”

    “这样给你暖脚,孤也是自愿的,谁敢说一句闲话不成”

    慕子翎的双足被秦绎“胁迫”着,收也收不回来,不得不放在他的怀里。

    半晌,似乎见秦绎真的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一直僵硬着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

    “以后你长大了,人前的时候,还是得叫王上。”

    静了静,秦绎却还是轻叹了口气,低声说。

    “现在你年纪小,叫什么都无所谓。”

    慕子翎蹙眉看着他,秦绎说“私下的时候,不管你什么时候想叫秦绎哥哥,都可以。”

    “为什么。”

    然而慕子翎轻轻说“秦绎哥哥也分人前人后吗”

    秦绎略微语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好。

    “如果你不喜欢,我现在开始叫王上也可以。”

    慕子翎说。

    “孤”

    秦绎一顿“孤怎么会不喜欢,孤喜欢极了。”

    但他看着慕子翎清澈漆黑的眼珠,觉得自己的一些想法,在慕子翎心里是无法理解的。

    如果说出来,也许会伤害到他。

    于是他苦笑了一下,妥协下来,在慕子翎额头上轻轻一碰

    “好罢,是秦绎哥哥。”

    “人前的时候是秦绎哥哥,人后的时候,也是秦绎哥哥。”

    “孤为你破例。”

    验证一份爱是否真诚的时候,通常不是通过誓言,也不是通过付出,而是看他愿不愿意为你退让。

    只有退让的爱,才是将一个人放在了比自己还要重要的位置喜欢。

    夜深了,秦绎的奏折还未看完。

    他原本叫慕子翎先去睡,但慕子翎也不肯。

    就趴在一旁陪着他,一面玩小蛇,一面迷迷糊糊的打瞌睡。

    他喜欢待在秦绎身边,哪怕从来不说,但秦绎总能看出来。

    每次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慕子翎总是很高兴。

    外头还在下雨,噼里啪啦的,渐渐地,慕子翎趴在桌案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少年绵软悠长的呼吸像一支轻盈的羽毛,落在他耳边,又温柔,又安宁。

    秦绎吹了一盏烛灯,只就着最近的一盏看,叫殿内的光线调到了最暗的程度。

    半晌,慕子翎“嘀哩咕噜”,在梦里说了句梦话,又翻了个身,换了一侧脸颊压在桌案上。

    秦绎忍不住去看他,少年眉眼似画,安宁艳丽,就好像一个根本不应当属于人间的魅,被秦绎误打误撞地遇到了,捕捉了。

    他禁不住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走过去,蹑手蹑脚披到慕子翎身上。

    怕他着凉。

    然而一动,慕子翎反倒被惊醒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着秦绎,问

    “你的折子看完了吗”

    秦绎一笑“还没有。”

    “哦。”

    他应了声,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又趴回去了,接着睡。

    但秦绎看着他的神色,似乎有点不舒服的模样,不由问

    “怎么了,做噩梦了”

    “嗯。”

    少年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声“我梦见你忘记我了,对我一点也不好。”

    秦绎挑眉,不相信似的“还有这样的事”

    “嗯。”

    慕子翎说“我梦见,你喜欢我哥哥。要我穿他的衣服,叫他的名字,最后,还要我为他去死。”

    “不会的。”

    秦绎只听他的形容,就觉得十分心痛,赶忙对慕子翎张开怀抱,说“吓坏了罢到孤这里来,孤揪一揪你的耳朵。”注1

    慕子翎走到秦绎身边,秦绎抱住他,在头顶揉了揉,说

    “只是一场梦,不要怕。”

    “但只是想到这场梦,我就十分难过。”

    慕子翎轻声说,他神色中有点茫然无措的模样,说“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绎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不会有这样一天的。”

    他把慕子翎搂到怀里,然后将桌案上的奏折都合上了。

    “不看了。”

    秦绎说“孤陪你去睡觉吧。”

    秦绎牵起慕子翎的手,朝寝殿走过去

    “今夜雨太大,孤给你讲一个荷叶小仙寻良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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