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大地剧烈震颤着, 世界之树没入深渊，九界皆沦为人间炼狱。英灵殿的魔法护罩再也支撑不住, 破裂成金色的碎片，整座神域开始崩塌。

    “记得你为了一己私欲，使得众神的覆灭么”江虞南目光落在上方穹顶逐渐扩大的裂缝上, 有些出神, “这样的行径, 与我们的世界里的那些……有什么不同”

    他还记得自己刚来到阿斯加德的时候，曾惊叹于这个城池的美丽与伟大, 然而现在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他其实有些想不明白, 何故也是在现世生活长大的人, 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 在这个世界过了这么多年, 他纵使有着之前的记忆, 也受到了许多影响, 更何况从小接受弱肉强食的神族教育的何故了。

    “神族现存的弊端太多, 已然成了奥丁的一言堂。活下来的人将会建立崭新的城池与国度，那里没有纷争与战乱, 人人懂得感恩。”

    江虞南连嗤笑都力气都没有：“人有欲望就有纷争。说这种话，你信么”

    芬里厄笑：“我不信。但是由我杀死奥丁是天命，我以前是真心把他当……”他顿了顿，“他救了你一命，你就不计前嫌。你找了那男人很多年，我这些年也在找你, 不过因为我杀了奥丁，你就怪罪我，是不是对我太不公平”

    “世上很多事都不公平。”江虞南笑，“我没有怪你，而是在反省我自己。”

    “阿斯加德快要焚毁了，你还不逃跑么”

    江虞南摇了摇头，没说话。芬里厄却明白了：“你是要去别的地方，继续寻找他了么真好啊……”

    他直到此时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不知道我死后，是会回到现代，还是就这么死了。”

    “你会偶尔想起我么，江教授”

    他动了动，一双琥珀色的兽瞳看向他，又说：“……你会怨恨我么弗雷。”

    不论是芬里厄还是何故，向来都是意气风发的，然而此时他就像一只垂死可怜的大型犬类，颓败而又悲伤。

    江虞南在他喊出弗雷的那一瞬间，指尖颤了颤。穹顶在硝烟中开始塌陷，他的声音在巨大的塌陷声中，显得有些失真。

    也许是在这个世界停留的世界太过漫长，他再也没有之前那样，置身事外的洒脱。他本有机会阻止灾难，却为了烛阴，枉顾其他个体，这样的利己主义，真的对么

    他见证了后羿、以及奥丁的死亡，眼见着无数生灵涂炭、伟大的文明归于尘埃，心理承受已经到了极限。

    “下个世界，我会认真对待。”他在最后立下誓言，除了他自己却无人听见，“……如果能改变悲剧，我不会再袖手旁观。”

    强大的能量波猛然暴涨，烈火以排山倒海之势波及整片神域。黑红色的气浪冲击而来的瞬间，芬里厄向江虞南尽量靠近了些，合上了眼睛。亿万生灵归于初始，金色的光点破碎飘散，最终归于黑色的汪洋。

    .

    “……江教授江教授！”

    江虞南被人摇醒，皱了皱眉头。他摁住胸口，方才的气血翻涌感尚未消失。

    眼前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男孩子，一双眼睛圆圆的，戴着个框架眼镜，笑起来露出小酒窝。

    他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教授，您陷入了流沙。还好刚才卢克反应快，才把您救出来……怎么样，现在好点了么”

    卢克是这支探险队的领队。

    太阳光过于刺目，江虞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向周遭一望无际的沙海，表情没有露出破绽的轻轻点了点头：“嗯，谢谢。”

    沙漠中只他们一个队伍，四处见不到人烟。

    没过多久，他就从那伙人口中了解到，他们是一支军方雇佣的探险队，对外称“私人雇佣”。有十来个美国人，还有些俄国和德国的雇佣兵，他是作为美籍华裔的专家被请来的，那个男孩子叫齐念，是他的学生兼助手。

    这样一批血统混杂、看上去就心不太齐的队伍，说是“私人探险队”，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他们的主要目标，是一座新发现的金字塔。这座金字塔十分怪异，它并不是裸露矗立于沙漠上，而是被掩埋于黄沙之下，近日才被无人机拍到。

    据猜测，它比现存最古老的金字塔，还要早至少千年，且规模十分宏大。然而任何史料上，对于这一工程、甚至这个朝代都没有记载。对于里面安葬的是什么人，更没有人知晓。

    由于被怀疑为“史前文明”，暂时封锁了消息没有公之于众。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排出他们三十人的队伍进行实地勘察。

    ……是的，史前文明。

    江虞南突然有了猜测，没忍住爆了句粗。

    烛阴告诉他，自他找回神格，所化之身一定是神明。然而这个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显然已经无神了。所以烛阴大概率，是在那金字塔墓穴里……

    “……所以刚到这个世界，人就死了是吗”他小声逼逼，脸色不太好看。

    他上个世界刚下定决心，这次要避免悲剧，结果老天玩他，给人直接先弄死了

    齐念看了他一眼，笑出可爱的酒窝，歪着头凑近了他，声音很轻。离得远的人只觉得那孩子在跟自己的导师撒娇，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然而他说出口的话却不那么可爱。

    “怎么，这就怕了……ra已经说了这趟很可能会死，是你执意要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ra?

    江虞南心头一跳。

    阿蒙拉，古埃及的太阳神，也是最高神。这是巧合么

    “我知道。”他微微蹙了眉，试探性的说，“关于ra……”

    他话没说完就抬头看向齐念，果然，他接了话，小心的看了看四周，：“——ra先生的事情，你不要再想了。他连真名都没跟你说，你可别犯傻……我们都是亡命之徒，拿钱办事，不要想不该想的！”

    江虞南心道果然还是孩子，话真好套，表情依旧没变：“可是……”

    “没有可是！这批货劫完，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做他的‘地下情人’也好，我不会再管你！”齐念笑容冷了几分，眼中开始露出几分戒备，“……你今天真奇怪。想和‘雇主’玩感情，你是不是疯了”

    ra是一个“假名”，是他们的雇主。听这少年的意思，这个雇主似乎对他有意。

    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很显然这个“雇主”，与这支探险队的军方雇主不是同一个人……他们居然是混进来劫货的。

    那男孩突然凑近他耳边，背光的神情有些看不清楚，压低了声音道：“德国佬可能起疑了，到了底比斯主城，与‘小丑’汇合要当心。”

    江虞南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队伍又开始前行。他觉得兜里沉甸甸的，掏出来一看，是一枚黄金戒指，用一张纸包裹着。

    他将纸展开，上面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小心山犬」落款是ra。

    .

    底比斯位于尼罗河中游，是古埃及新王国时期的都城，在那个年代被称为“宫殿般的城池”。

    事实上，底比斯的繁荣与阿蒙拉有很大关系。定都底比斯的同时，阿蒙成了全埃及最高的神，因此这是属于阿蒙神的伟大城市。

    当年的建筑群已经大多归于尘土，但依稀可从所余的神殿庙宇中，窥得当年的神圣与庄严。不过，现如今已经沦为盗墓贼偏爱的地带。

    有盗墓贼的地方，就有向导。他们按导航开车到了约定的地点，一片荒废的断壁残垣旁，没等多久，就有一个当地人来了。</p>

    来人穿着黑色的衬衫，脸上堆满笑容，他称领队卢克为“上尉”。

    卢克站姿笔挺，自上而下扫视他一眼，抱着手臂笑：“亚尔夫，你与我方所查到档案上的照片，似乎长得不太一样。”

    亚尔夫笑的很自然：“您是说我额头上的刀疤”他伸手摘下帽子，露出长约五厘米的狰狞伤痕，“怕碍着大人们的眼，所以就遮住了。”

    卢克摇了摇头，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确实很像，不过……”他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你这伤口是新的，最多不出三个月，我说的对么”

    那向导只愣了片刻，卢克就笑了。不论他方才说的是真，抑或是在诈他，他此时已经露了破绽。这向导有问题。

    江虞南感觉到，齐念搭在他肩上的手突然紧了紧，似乎有些慌张。

    卢克转过头看过来：“江，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怎么看”他说着，一只手就摸向腰间，那是枪的位置。

    这次勘察很重要，全程消息封锁。倘若消息走漏，除了怀疑那名向导，下一个就是他和齐念——外聘的所谓专家。

    江虞南似乎很不耐烦的撩起眼皮，抬眼瞧了那“假向导”一眼：“你们找的人”

    卢克没想到他会反问，点了点头。江虞南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据我所知，黑色在埃及土著眼里寓意并不美好，是作为丧服的颜色。他穿着丧服来为我们引路……”他嘴角噙笑，没再说下去。

    比起卢克，那些雇佣兵反应更大。他们这些亡命之徒，或多或少都有几分迷信，闻言猛的上前推了那向导一把，他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齐念到底段位高些，此时已经镇定下来：“教授，您说他是假的”

    卢克眯着眼睛，在他们两人间扫视一圈，最后又停留在江虞南脸上。

    “我们都是粗人，这种审讯的精细活，就该交给‘精细’的人。”他的用词并不十分友善，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像是有些轻视。

    江虞南从容的走到那向导身前，微微俯下身。很显然，这就是“小丑”，他应当是顶替了原本的亚尔夫。可显然就连他们的雇主也没想到，卢克这样机警。

    亚尔夫张了张嘴，还没挣扎着站起来，冰凉的枪口就抵在他的眉心。

    他黑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几分，瞳孔里映出那个逆光而立、正拿枪抵着他的青年，像是突然哑巴了。

    江虞南背对着卢克他们而站，脸上的表情只有这个人能看见。他暗示性的轻轻眨了眨眼睛，亚尔夫立刻会意。

    “是谁指示你的”江虞南将枪支的保险拉开，笑容很淡，“你总不会是一个人吧独自上路多寂寞，你的同伙呢”他微微偏了一下头，看向身后的人，“指出来，也许我会考虑……”

    亚尔夫似乎吓破了胆，他一双眼睛瞪得极大，飞速在人群里扫过，被他看到的人都一个哆嗦。他突然古怪的笑了：“……说了你也不信。”

    江虞南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他的动作太过果断，以至于卢克都没反应过来。

    “砰！”

    亚尔夫在巨大的枪声中，向后倒去，他眼前一片空白。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发现预料的痛感并未袭来，意识逐渐恢复。

    江虞南看了枪口一眼，似乎十分诧异：“……卡住了”

    卢克似乎不信，江虞南随手对着远处连射数枪，在沙漠上打出一片片飞溅的沙尘。

    “幸好面对的不是敌人，否则……”江虞南似笑非笑的把枪抛到卢克手里，“陵墓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赶紧查查武器和仪器吧，上尉。”

    随行的几个美方军人都神色微变。

    刚才亚尔夫的话还在他们心头没散去——说了你们也不信，那是什么意思叛徒很可能就在他们中间，还是深得信赖的人！

    两位华裔的叛徒，暂时洗清嫌疑。

    齐念小声在他耳边夸他：“不愧是职业骗子，厉害！”

    江虞南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和齐念的身份都是假的。他是骗子，而齐念的职业窃贼。不管怎么说，他们暂时是安全了。并且，自从回到现世，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的躯体，换而言之，一些从前就掌握的简单小术法，他也可以使用。比如刚才的突然卡壳，或是小小的改变局部磁场。

    卢克立刻命人查了随行的器械，居然发现有一半的指南针指向不对。指南针平时都是放在后备箱的，只有在沙漠或是地宫深处，导航用不了，才会靠指南针这种土办法。换而言之，指南针出了问题，细想其实很可怕。

    在江虞南的提议下，他们最终还是没有杀亚尔夫。

    “陵墓里可能有机关，确实需要引路人。也不用怕他不老实，让他在前面开路，正好探探机关。”江虞南是这么说的，卢克心思全在队内出叛徒这件事上，也没有细究就同意了。

    队内气氛凝重起来。

    前方危机四伏，后背却无法再交托给最信赖的战友。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

    次日他们就要进金字塔，那天晚上，许多人都没能睡好。江虞南亦然，不过他比较特殊。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他梦见了烛阴。他坐在金色的王座上，一头金发成了黑色，金色的眼睛也如黢黑的深潭，深深的看着他，那眼神让他头皮发麻。

    风中裹挟着低沉的喟叹，如同沙漠中饥渴的人看见清泉，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那一瞬间，江虞南想到了哀怨的女鬼，还是采阳补阴的那种。

    他下意识的开始逃跑，然而却如同鬼打墙一般，最后又回到原地。石砌的巨大殿堂里，烛阴身后是三座巨大的雕像，他跑了一圈最终又回到这里。

    空气中传来一声低沉的笑。有风包裹住他，那“风”很不正经，钻进他的衣服里，色.情的拂过，带来轻微的痒意。

    然而，很快就不止是痒了。他抬起头想要喝令烛阴适可而止，却发现不知何时，那鎏金王座上已经空无一人。他刚想回头，突然被一个冰凉的躯体贴了上来。

    有什么咬住他的耳朵，柔软且濡湿。身后那人、姑且称作是“人”，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且散发着一股异香。

    梦醒来之前的最后一刻，烛阴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似乎很留恋而不舍的放走了他。

    江虞南睁开眼，一脸纵.欲过度的疲惫。

    卢克挑了挑眉，打趣道：“你那学生才多大，你可真不是个正经教授……”

    江虞南胸口微微起伏，努力平定下略显急促的呼吸：“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我们a国同.性恋合法，更何况，我们这行对这个也不排斥。”他笑了一下，露出个你懂吧的表情，“好了，准备出发了，快收拾收拾吧。”

    卢克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脑子里又闪过那个华裔教授嘴唇红润、脸颊也微微泛着红的样子……不像是纵情之后，倒像是被很好的滋润了的样子。

    江虞南缩回帐篷里开始换衣服，不经意的低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视线所及处，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昨晚的梦居然是真实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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