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眠叼着草叶走出来, 他身高只到江虞南的胸口, 又拉不下脸皮踮起脚尖, 索性插着腰问他：“弗雷，你在看什么”

    江虞南莞尔：“奥丁的信。我准备去阿萨神域一趟。”

    亚眠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 你又要回去！你是恋爱脑的小女孩么，我已经告诉你了, 只要你还是精灵族, 奥丁就不可能对你放下戒心……”

    江虞南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揉乱那一头银毛，开始斟酌措辞。亚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抓住他的手：“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们沿着花园的小路, 走出王宫，越走越荒无人烟。

    冰封的大地上, 是嶙峋的巨石与枯萎的草木, 江虞南脸上的笑容消失, 一股凉意自心头涌遍全身。

    眼前是一片坟地。

    密密麻麻的墓碑刺的他眼疼。这是在那个光魔法中死去的黑暗精灵的埋骨之地。

    亚眠带他来这里，是为了让他明白, 这份仇恨是由千万人的血肉铸就的，不论那是奥丁还是烛阴, 他们应当势不两立么

    “对不起。”他道歉的声音都有些微哑。

    亚眠愣了愣：“这不是你的错,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他带着他走到两个墓碑前，那两个墓碑最高大，一个上面写着「光精灵之王-仙国领主-弗雷」, 一个写着「黑暗精灵第七代领主-放逐者-亚眠」。

    所谓放逐者，是因为黑暗精灵作为被精灵国度逐出的种族，他们自出生起，就背负了“被放逐”的恶名。

    亚眠说：“虽然大家都不说，但在阴冷的地底世界住久了，日日与虫蚁老鼠为伴，谁都会向往光明。亚尔夫海姆的确是很美丽的国家……”

    他没说完，江虞南就打断他：“黑暗精灵的战力对我们来说也很重要，我希望你们能回归精灵国，之前已经征求过诸位高等精灵的意见，他们并不反对。只是不知道你们怎么想，还没来及提上议程，就……”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亚眠抿着唇，水润的大眼睛眨了眨，好像十分开心。他有点不好意思，转了个身：“好吧，我代表我的族人同意你的请求。”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也有许多阿萨神族的无辜生灵死在他们的黑魔法下，早就说不清谁是谁非。不过段时间内，他们与阿萨神族的仇恨是化解不了的。

    亚像是这才想起来正事，他指了指自己的墓碑：“世间没有让人死而复生的魔法，我不是复活，而是根本没有死。”

    “我年幼继位，有一次侏儒族的新晋武神想杀我，我差点死掉，老巫就给我做了一个新的身体，供我的魂体寄居。所以，也不是第一次了。”

    原身死去，灵魂寄居在新的身体，这经历倒与他类似。江虞南捏了捏他的脸：“所以，现在这个也是那巫者做的”

    亚眠很认真的点头：“与我原本的身体没什么区别，只是相容性不太好，所以更加……”他顿了顿，接着说，“更加敏感。”比如爱哭。

    “我能见见那位巫者么”

    亚眠深深一指不远处：“我就是带你来见他的。”

    那里伫立着一颗巨大的树，那树树叶落尽、枝干干枯。

    黑袍的老精灵巫者站在其下的坟地里，皱巴巴的皮肤看上去比那棵树还老。他对着他们招了招手，他们走近了，亚眠似乎很尊敬他：“老巫，这是光精灵的王，弗雷。”

    江虞南开门见山：“我想要一具能供魂体寄居的身体。”

    老巫笑了笑：“我太老了，积攒了多年的神力，才给亚眠造出这具身体。你如果需要，不如自己造。”

    老巫看着他沉吟片刻，最终叹了口气：“我让亚眠带你来，是有别的事情，不过与你刚才的要求并不相悖……那是诅咒魔法，你确定要学”

    亚眠说：“不行。”

    江虞南扔了个光魔法团把他挡开：“您继续说。”

    “这种移魂术是我从一个诅咒魔法里琢磨出来的，原本是使人魂体出窍，寄居另一个肉体中，不是为了救人，而是杀人的禁咒。所以它的实质还是诅咒魔法。”老巫说，“诅咒魔法与黑魔法不同，一旦碰了，就回不了头。”

    亚眠的声音从光幕那一边传来：“弗雷！不许学，听到没有！”

    诅咒魔法不是建立在神力上，而是汲取生命本源施咒的，因此大多都是无路可走的搏命者，才会使用。

    江虞南点了点头，生命力他并不担心，反正这个身体死了就会到下一个世界，在仅剩的时日里他想给烛阴造出一个身体。

    一只冰蓝的蝴蝶不知自何处飞出来，绕着他转圈，似乎分外迫切的想表达什么，然而他太过专注，并没有留意到。

    年迈的精灵巫者抬起一只苍老的手轻触他的额头，光华流转间，他看见无数繁复的咒文自他周身环绕，最后尽数归于他身体里。随即，他眼前出现更多的东西，他不太明白，却知道那是世间极宝贵、失传已久的古老传承。

    亚眠怔怔的看着。老巫又苍老了不少，他的生命力像是瞬间流失了，此时看上去疲累至极，就像下一刻就要死了似的。

    而年轻的精灵王者闭着眼站在那里，仿佛睡着了。

    过了片刻，江虞南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他分明没什么变化，却又让人明确的感觉到，有哪里不同了。

    他黑色的眼眸沉静如深潭，扫过亚眠，最终落在老巫身上：“大巫，我只想要一滴水，你却给了我一片汪洋。这样的情分我该怎么还”

    “我本来想等亚眠长大，把传承交给他，然而我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我快要死了。”</p>

    亚眠猛的睁大了眼，像是突然忘了所有的动作，呆立在原地。

    江虞南问：“我给你造一具身体，你可以……”

    “不行，我浸淫咒术一百多年，灵魂早已千疮百孔，受不住换体之苦了。”

    老巫自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笑声，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是光精灵的王者，又有我族血脉，交给你也不算辱没了它。只是，我始终放心不下亚眠这孩子，他还是太小……你能等他成年后，把传承交给他么”

    见江虞南答应，他像是终于放下心来。他拒绝了他的邀请，依旧固执的留在原地。

    江虞南带着亚眠离开很远，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老巫依旧坐在那颗苍老枯竭的树下，坐在一望无际的坟地里。

    一条生命走到迟暮，在眼前垂老将要死去，其实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情。他曾经强大到令九界胆寒，然而却还是要死了。

    亚眠咬着牙，眼睛却越来越红，最终还是大哭起来：“我不小了！十年，只要十年我就能长大，我会想办法让老巫……”

    江虞南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十年，那太久了。久到诸神黄昏说不定已经结束，世界归于初始的虚无，注定死的终将逝去，幸存者或迎来新生。

    .

    送走亚眠后，他在殿内尝试了一下黑魔法，威力相当惊人。施咒后身体确实有一些轻微的不适，不过可以忍耐。

    那只蝴蝶似乎疲累不堪，翅膀扇动愈发缓慢，在空中摇摇欲坠。

    江虞南以为这是那只卷轴里的蝴蝶，伸手将它接住，轻触它的翅膀，似乎有些困惑：“……不是幻象么怎么还没消散。”

    那蝴蝶翅膀的扇动一顿，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似的。

    江虞南看着它发呆，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想起奥丁。

    亚尔夫海姆疆域辽阔，又被冰雪与黑魔侵蚀。他回来后骑着飞行兽巡视了这片国度，却看见了那片荆棘百合遍布的山谷。

    丹加山脉早已是阿萨神族的领地，然而这片山谷不知为何，被“遣送”了回来，用魔法移到了一片无人的深山中。

    无论如何去想，都只能是奥丁的杰作。还有荆棘百合的伴生蝶……他真的很擅长这种吊着人的浪漫。

    无法否认他对奥丁动过心，然而之前他还能麻痹自己，奥丁就是烛阴的一部分，可现在似乎烛阴也出现了，他们成了两个不同的个体，他该怎么面对这件事呢

    他瞅着那只蝴蝶，愈发不爽起来。微微眯起眼睛，戳了它一下，低声自语：“傻.逼奥丁，事情现在一团糟了。”

    蝴蝶一个踉跄倒在桌上，又爬了起来，似乎有点懵。大概是不想被粗暴的对待，它扇了扇翅膀飞起，抖落银蓝色的细碎粉尘，在它身后飘散作盈盈微光，最终它停留在了他的头发上。

    三日后，他启程前往阿斯加德王城，随行部队中光暗精灵参半，泾渭分明的金色与黑色两片，看上去十分壮观。

    那只蝴蝶不知为什么还在，停在他领边的海蓝宝石上，不注意根本看不见。

    海姆达尔负责迎接，与周围一脸不屑的随从不同，他还算温和得体的鞠了个躬：“欢迎远道而来的精灵族王者，弗雷陛下。奥丁大人为你们安排了宫殿，请随我来。”

    奥丁不知为什么不在。有神侍脚步匆匆的经过，听他们的意思，他似乎是不见了。

    “芬布尔之冬”下的九界实在太过寒冷，礼服不算单薄，却也耐不住一路风吹。不用见奥丁其实更好，江虞南现在十分想回到温暖的室内。

    奥丁为他准备的宫殿紧挨着金宫，是全王城除了金宫与英灵殿之外，最繁复华丽的建筑。殿里很温暖，他一进入寝殿就挥手变出一个暖炉，握在手里回暖。

    一双手臂突然自他身后环过他的腰，随即他颈窝上一沉，有谁自后面抱着他，在他颈侧猫儿似的轻蹭，像是在撒娇。

    “阿虞……”

    江虞南整个人僵住，手中暖炉落在地上，破碎后化作无数光点。

    他想回过头，却被一只手捂住眼睛，缓缓转过了身。

    眼前一片漆黑，有什么靠近了，温热的吐息吹拂在他脸上，带来颤栗的快感。他不敢动弹，唯恐这是一触即碎的幻境。

    “我是谁嗯”那人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调笑。

    “烛阴……”他喉头有些干涩，眼睛上的手拿开，他看见了烛阴、或说是奥丁的脸，异色的瞳一金一灰，一起温柔的注视着他。

    他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下手不知轻重，烛阴脸色却变都没变，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尖耳朵，分明语带笑意，说出来的话却让江虞南心头一跳。

    “上次是后羿，这次是奥丁，下次你还准备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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