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后的第一个周末。

    f中周六周日也要上课, 不过是考试＋自习，于晓晓通过热敷额头，提前弄到了假条。

    按着太阳穴离开老师的视线后，她飞快地跑出学校, 乘车回家。

    此时此刻, 于父于母已经确认了儿子的情况。往常总是热闹非凡的于家, 今天相当冷清。

    于晓晓推开家门，捏了捏肩上的书包带, 走进去。

    于父正坐在院子里抽烟，见到她愣了愣：“晓晓你怎么回来了”

    于晓晓问：“我妈呢”

    “在房里待着呢。”

    于晓晓抿了抿唇，往前凑近了些：“你们知道我哥的事情了吗”

    于父沉默。

    堂屋的门突然被推开, 于母怒气冲冲地走出来，道：“你老实说, 你哥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岂止，这事跟她根本脱不了干系。

    于晓晓说：“是不是有区别吗妈,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于母好笑道：“跟一男的, 还怎么打算我们可丢不起这人！”

    丢不起这人……

    又是面子！

    从小到大, 多少次了

    于晓晓深吸一口气, 道：“所以，你们要为了自己的面子，逼哥哥分手。为了自己不丢人，要让自己的儿子一辈子都过得很痛苦是吗”

    “你这是什么话！”于母道：“你哥这是一时走岔了路, 我们当父母的必须得纠正他。”

    “走岔路”于晓晓冷笑：“哦，这会儿说他走岔路了。我倒想问问，一直以来，你们有关心过我们有没有走岔路吗”

    于晓晓一口气说道：“妈，你除了会骂我打我，还做了什么吗七岁的时候，我上一年级，被同班的小孩子欺负，是我哥去拜托老师帮我调座位，又每个课间都去班里找我；十岁的时候，我在家高烧不退，是我哥给我敷冷毛巾，差不多一晚上都没睡；初二的时候，我把学费弄丢了，还是我哥找他们班的老师借了钱，然后给班里的同学补课收费还上的。”

    “这些，你们根本都不知道吧！”

    “至于我哥，那就更不用说了，我都是他操心的，更别说他自己了，他根本就没让你们操心过。你们只要享受邻居们因为他羡慕你们就行了！”

    “哦，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我哥赚的钱比我们一个镇子的人加起来都多。现在你们说，他走岔路了，你们要纠正好不好笑”

    “你们真的了解我哥吗在你们眼里，他就只是一个优秀的儿子吧！”

    于母瞪着眼，右手高高抬起。

    换作以往，于晓晓一定早早地低头认错了，不管怎么样，先认下来，然后等哥哥再去替自己说。

    但是现在，她知道不能了。她倔强地扬着头，看着自己的母亲：“你打啊。反正从小到大，要不是因为我哥，我早就不知道被你打过多少次了。哥也是因为足够优秀，让人挑不出瑕疵来，所以才是你眼里……”

    话还未说完，手掌已经落了下来。倒不是打了脸，而是推在了肩膀上。

    或许是因为力气用得大，又或许是于晓晓因为情绪激动本身就站得不稳，这一推，直接将她推倒在地，连带着下巴磕在了门框上。

    于父连忙过去将她扶起来。于母也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这是于晓晓记事以来第一次真正被打到，以往不管自己惹得父母有多不高兴，哥哥总是将她护着的。

    她直接不没忍住掉了眼泪。她暗骂自己不争气，一边抹眼一边说：“跟男的在一起又怎么了，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你们自己不懂，自己没文化，还非觉得别人有毛病，还不听人的话。是了，反正你可以不管这些，就想办法逼着哥屈服就好啦，逼他变正常，这样他就又是别人眼里完美的儿子了，你们又可以享受别人羡慕的眼光了。可是，如果我哥把自己的幸福看得比你们重要，你们这么做，他以后还愿意回这个家吗如果他如了你们的心意，去过你们眼里正常的生活，那就说明他愿意为了你们放弃自己的人生。那你们又是怎么对他的呢”

    于晓晓越说越激动。她原本还准备了很多想说的，可是，她感觉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一开口就更想哭出来。

    她又用手背抹了抹眼，从地上站起来，跑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于母愣在原地不说话，从没想过这个永远只知道躲在哥哥后面的女儿能对自己说出这些话。于父看了看她，叹了口气，慢慢朝女儿的房间走去。

    “晓晓。”

    于晓晓坐在椅子上，看了父亲一眼，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生我们的气呢”于父说：“你妈她就是刀子嘴，刚刚也不是有意要打你的。”</p>

    比起母亲，父亲要开明一些。于晓晓心想自己不能只顾心里痛快，得尽可能地帮哥哥。于是，她缓了缓情绪，又道：“你们就不能好好地去了解一下同性恋吗是，你们觉得女的就该做家务，我不说啥了，没什么专家专门研究过这个、写过书，你们不认就算了。可是同性恋方面的有很多书啊，你们认真去看一下就知道了。那些名人学者总不会一个两个都在胡说八道吧难道不丢人、面子、虚荣心，这些比自己的亲儿子更重要吗”

    于父叹了口气，说：“你妈她这几天一直都在了解。”

    “啊、啊”这回轮到于晓晓愣了。她眨了眨眼，显然没想到。

    于父却不再说这件事，问道：“你怎么今天回来了学校不上课吗”

    于晓晓不说话了。

    于父明白了，说：“听爸的，你别操心这些了，赶快回去上课。我们不会完全不讲道理的。”

    好说歹说，终于把女儿送去坐车回学校。于父回到家中，望着于母不说话。

    于母说：“我打算去一趟省城。”

    于父惊讶地张开口：“你去省城做什么”

    “咨询。”于母说：“中午早点吃饭，吃了饭我就去。”

    于诚是她最骄傲的儿子，从小聪明懂事，也有主见。不仅没让自己操过心，还能帮着把妹妹照顾得好。

    也正是因为这个，就像女儿刚刚说的那样，她从来没去了解过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有没有遇到过什么过不去的事儿。

    她一直都坚信，自己的儿子不可能会堕落，会需要自己费神，她不相信有谁能带坏自己的儿子，没想到现在——

    这些天来，她笨拙地学着在网上查资料。很多网友说，男人喜欢男人的情况虽然少，但是也很正常。有先天原因，也有后天原因。

    她不能理解。两个男人怎么能在一起呢怎么生孩子谁主内谁主外别人会怎么看两人怎么维系关系以后谁给他们养老送终

    网上有人说，很多同性恋本身是因为缺乏安全感，自己没办法给女生安全感，所以希望从另一个男人那里得到安全感，所以才成了同性恋。并且，这种同性恋是有可能变回正常的。

    她也拿不准网上的说法对不对，她决定去大城市，找这方面的专家好好问一问。

    她查了很久，查到了一家心理咨询室的位置。

    儿子经常打钱回家，都攒在银行里。这回，吃完饭后，她提了全部的钱，坐车去省城。

    “孩子他妈，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去吧。”于父说。

    于母吸了吸鼻子，说：“就你这身子骨，去什么去。好好在家待着吧，我还没老呢，一个人能行！”

    她又想起来，丈夫在床上躺了十几年，结果儿子读大学第一年就赚到钱带他父亲去首都看病，做手术、住院，前后一个多月，不知道一共是花了多少钱。她只知道，儿子是真的出息了，一家人苦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熬过来了。

    “行了，我上车了，外面风大，你快回去吧。”她冲车站的丈夫说。

    先坐到县城，再转大巴去省城。到的时候，工作室早就下班了，她邻近找了家小旅馆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她进了心理咨询室。

    专家耐心地跟她讲了半天，结论是想要变“正常”很难，而且这没什么不正常的。做母亲的应该多多理解，别让孩子因为自己背上太大压力。

    专家又说，中国的同性恋身上最大的压力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父母。只要父母不介意，不固执着传宗接代的老观念，其实就没有什么。

    她还是不能懂。就像儿子之前跟她说，现在男女都一样，女孩子不一定非得学会做家务。

    她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

    但是，就算口头上一直不肯承认，她心底里却更倾向于就是那样，只是自己老了，跟不上社会的脚步了。因为，那是她的儿子说的，她的儿子是世界上最出色的人，他的话不会错。

    可，这一次呢

    省城里的车辆很多，各个地方也跟家里的很不一样。过来的时候，看着地图从车站到咨询室不难，可要回车站，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坐车了。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看她在附近坐了半天，亲切地走过来问她怎么了。知道了她的困境后，女孩子又为了她指了公交。

    她摸了摸女孩子的手，心想，这要是自己的儿媳妇该有多好啊。

    不求对方有多优秀，只要是个温柔的、肯对他好的女孩子就行。

    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他们老两口被人在背地里说一说也不算什么，可儿子是要跟那个男人过一辈子的啊。

    别人真的不会笑话儿子吗没有孩子，一个家庭能安稳地维持住吗

    大巴载着她返回家乡，一路上，她都在想这些问题。

    她想帮儿子变回“正常”，又怕儿子真的因为自己背上巨大的额外的压力。

    一个人在大城市里打拼，又喜欢男人，肯定不容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