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21章
作品:《沙漠狂想曲》 阿巴尔那天晚上没骚扰她很久, 那个交换条件脱口而出得那么麻溜, 鬼知道他们分开这半年间,这念头在他心里转多久了。他知道姜媛洁身自好, 虽没见过她祈祷,但同理可证一下,她也只会喜欢正直虔诚、安分守己,洁身自好的男人。
没错,这当然和阿巴尔是完全两个类型。即使他长得再英俊多金, 姜媛也不会看他一眼。
总之他们平和地度过了一晚,第二天上午起来收拾东西, 又备足水, 休息一番,在下午太阳不大时出发, 回到暂时歇脚的那个小村落。带着驼队行走速度要慢很多,出来时只花了大半天的行程在回程耗费了两天时间。
他们在村外分了手, 阿巴尔将驼队都交给她, 自己只带走两头替换脚力的骆驼。他的面巾蒙在脸上,只露出两只深邃迷人的蓝眸。瞧他弯刀轻甲束臂,□□精神奕奕的黑夜, 他和姜媛初见他时似乎没什么两样。
“我回内夫得去了。”他道, 只是这说话的腔调比从前随意得多:“要找我的话, 在你家的墙边用粉笔画一个三角形吧。”
姜媛:……他听过阿里巴巴就不会忘了是吧。“这太惹人注目了。”“你平常可以画别的图形。”“不, 按原计划, 去东边市场的老依金那里买两包盐。”“随你。”阿巴尔笑眯眯道:“用花的话, 一次减半个人。我还会用最快的速度赶来。”
姜媛愣了愣,随即想起自己还欠他二十多个人的名额。“……花是什么?”
蓝眸弯了弯:“和我过夜。”
姜媛要是手边有石头一定砸得他满脸开花。阿巴尔哈哈大笑,简直幼稚无比。他利落地换了骆驼,带着黑夜跑远了。太阳跟了两步,但被他发现了,吹了口哨,赶了回来。
它确实被训练得很好,被命令留下,也就寂寞地踏着蹄子,在原地徘徊着,不舍地张望着他们。姜媛摸摸太阳的脖子,它低下头,甩着尾巴,神情沮丧。
“好吧。”她说:“下次会带你出来见阿巴尔的。”她喂它吃了几块糖,还有豆饼。“或许,你还想念黑夜,是吗?”
她和阿巴尔阔别了半年都没想过他,说来奇怪,看着他逐渐变小的背影,这感觉还真有点异样。
她赶着驼队回了村里,告知迎上来的仆人:“是这两个月投资的商队,委托他们买了货物,出去接了一趟。”也并不会起疑。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到了盖兹旺山脚。在山脚下更换坐骑,沿着道路和修建的无数果园、农田和绿地向上。
这里绿得不像是中东地区,一望无际的沙漠,姜媛几乎以为看见一个小一号的巴格达。路边的小村落和驿站四处修建水池,泉水汩汩,清流泠泠。游人、农夫与商队在道路上来往不绝,沿途都是叫卖水果与花朵的商贩。——还便宜得要死。毕竟这儿是阿拉伯半岛上最出名的产粮区。气温凉爽起来,向上能看见隐约的云雾缭绕。如果你往远处眺望,有时还能看见在山间绿野处跳跃的羚羊。
姜媛在这里安下了家。阿德南在塔伊夫城中有一处地产,城外还有两个农庄。用石头砌起来的房子和回廊洁白,沙尘和条纹给它们染上很清新的黄色,许多花木在石头间垂下来,让人感觉几乎可以在丛中赤着脚,踩着微烫的石头散步。
这是许多巴格达的达官贵人都会做的事,是流行的潮流,买座房子,在夏天前来避暑。房子跟在巴格达那座差不多大,因此现在住起来会比较空。姜媛挑了个门口有葡萄架的房间住下了。它是半开放式,窗户极大,有个内间被帷幔遮住,外间则可以摆着摇椅读书。房里铺着柔软的地毯和床单,桌上摆着鲜花。最重要的是,旁边有个小浴池。
自哈里发下令在全巴格达修建公众澡堂,这种风潮也涌向了全国各地。号称“夏宫”的塔伊夫自然不会免俗,阿德南的这座农庄里也有一间小澡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冷热池蒸汽室全都有。塔伊夫不缺水,姜媛总算能过上天天洗澡的日子了。
在那之后,就是将安家立业导上正轨。管家和仆人已经将店铺打理了起来,摆上货物,开店营业。但姜媛不急着抛售库存,纸瓷都很昂贵,文化是需要金币供养的爱好,不是家资富裕的人买不起。她将还没出手的库存妥善收起,经人介绍用本金做别的买卖,参与别的商队的短线投资,将货物运去麦加和麦地那。除了定期在店里供应一部分纸张和瓷器,她都先放着,等待有机会进行饥饿营销。间或她会杂着卖些阿巴尔抢来的东西,打听达官贵人的消息,在里面筛选埃米尔家族和剿灭血鹰强盗团的信息,每天在门口随便各种图形的涂鸦。等分钱的日子就画个三角形,等看到信号的人来了,记账分钱。
开始的帐总是亏的,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但阿德南事先和姜媛商量过计划,她不慌张。阿巴尔没有亲自来过,每个月定期分钱时都有礼物来,指南针、漂亮的匕首、来自大唐的书籍什么的。姜媛收到礼物就派人去老依金那儿送点钱。他的手下两个月后来过一次,通知姜媛去购买货物。她心里明白,带了两个嘴紧的黑奴出发,半个月后又赶回来了一支驼队。她有外来的血统,又是被收养的义子,在这种地方总是出奇地好蒙混。只要一说“我以前的关系”,就没有人会多问,反会赞她交游广阔,出手大方。【???】
跟强盗做买卖,可真是暴利啊。就算七三分成,瞬间也是几十几百金币的进账。在这个时代的物价,一万金币就够一对小夫妻滋滋润润,无忧无虑挥霍地过一生了。第三封阿德南的信连着货物在三个月后到了,这时已是快入冬。信上说他们已到了亚丁准备好休息,购买了许多香料,并送了一部分来。
姜媛将阿德南送她的珍珠留了下来,将这些香料都卖了,塔伊夫虽然出香料,亚丁来的乳香也还是很畅销。冬天时她住在了山脚新建起来的作坊中,造纸终于开始运作了,但失败了两次。不知是不是天太冷的原因。塔伊夫的夏季如此凉爽,冬季自然也比别的城市冷一些儿,顶多昼夜温差不那么大。姜媛也不急,回忆着自己记忆中的造纸的流程,和年轻的工匠学徒讨论摸索。
——当然他们不会请来真正的大唐造纸匠,也没有这个实力。阿德南搜刮到的人手都只是学到皮毛的学徒。因为她那大唐人的长相和独到的眼光【还能读会写,出口成章】他们对她莫名的很是服气。
第二年春天时他们勉强造出了一批纸张,毛毛的,不太成形,还带着絮。姜媛觉得可能更适合用来擦屁股吧。姑且放在店中当做样品售卖了,剩下的都被她分了周围的人。阿巴尔来找了她一次。半年没见了,他来看看她是不是肯和他过夜了。
“再不碰女人,我的手下都觉得我有毛病了。”他难得地笑容中有点咬牙切齿地说。他大白天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口,礼貌地敲门,装作是过路人,要点水喝,然后就凭着那美貌和侍女相谈甚欢。
他称赞这房子又漂亮又清雅,拿出礼物来求见,要见见主人是什么样,姜媛正好在家里读书,闲着没事——当然啦,他要不打听到姜媛在家,他也不上门来。姜媛看到他都吓了一跳,然后装作第一次见面似的招呼,让仆人上酒上菜招待他。
“半年了,你吊着我,该适可而止了吧?”
老实说姜媛都忘了……他送礼物,她又不是没有回钱。以为这就是态度了。她确实低估了他的狠劲,但他何必把这种泡女人的狠劲用在她身上呢?姜媛觉得做朋友挺好的。一辈子不见面,等将他的兄长们都杀死后,就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朋友。
她突然有点愧疚。她以为他没几天就放弃了,随便玩。
她看着阿巴尔,半年不见,他又长高了。他已十七岁,肩宽腰细腿长,盘膝坐在她面前,头巾垂下双肩,面目英俊迷人,眼睛里仿佛都带着钩。他几乎是个成熟的男人了。“……我叫个侍女来陪你过夜?她们很喜欢你,会愿意的。”
阿巴尔看了她一会儿,才笑着说:“好啊。”姜媛就找了侍女来。阿巴尔这样的美男子,手段风流,口齿玲珑,出手大方,她们一个个都羞红着脸,吃吃笑着说“主人做主。”她揉着额头出去了,让他们自己随便挑拣。
结果晚上姜媛惊醒了。一把刀带着一串项链插在她的窗户边。侍女们哭哭啼啼,说阿巴尔抢了她们的衣服首饰,扬长而去。姜媛……还不好说其中一串项链在她那儿。
最后姜媛用家里名声重要的说辞搪塞过去了,破财赏赐赔偿,把事情平息了,没有去报官。礼物再也没有来过,姜媛也不知道和血鹰合作的事情会不会因为她的不识趣中止,不过事实证明是没有。这回贾马尔还直接把驴队送到了她家门口,直接委托她卖掉了。
她逐渐在塔伊夫站稳了脚跟,以谦和的脾气、慷慨的名声和对大唐的了解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年轻混血商人。她的应酬也逐渐多起来,令她不得不增加在外游历【经商】的时间,好避开和男人的接触。
她的人设是沉默寡言,踏实肯干,在这个崇尚舌灿莲花张扬来事的时代,名声不好也不坏。幸而她有东方人种的优势,脸嫩一些,别人认为她确是年轻,不急着找妻子。如果有人跟她介绍妹妹女儿小姨子什么的,她就推说“我义父在亚丁已经给我定了个未婚妻。据说她貌若天仙,家财万贯,父亲、兄长都死了,无依无靠,她愿带着所有身家一起嫁给我。但有要求,要我洁身自好,以此证明自己的诚意。”
通常这么说就没人给她介绍老婆了。大家还都露出钦羡的表情,说她艳福无比。有这样美貌多金的未婚妻,洁身自好一点是应该的。等人过了门以后,要拈花惹草再说不迟。
塔伊夫的旺季是在夏日,天气逐渐变热后,来往的人和生意都会多起来。姜媛照例将库存的纸张瓷器上架一部分售卖,它们在库中保存良好,瓷器擦净了灰尘,仍然细腻光亮而美。这日姜媛接到了一笔买卖,有个仆人来她这儿买下了货架上所有的纸张,还要她带着瓷器上门,令他的主人恣意挑选。
账上还在亏本,只不过亏得比以前少了些。在这打开销路的时候,每笔盈利都是不容错过的好机会。姜媛收起阿德南的信,他们和派往亚丁的信使遇见了,沟通了消息。冬天时他们卷入当地骚乱,死了些人,病死和受伤的都有,但阴霾不重,阿德南和阿卜杜勒本人没什么大碍,货物也没有亏损。对商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人命比不过金子。
按照定好的日子,阿德南大约现在已经从好望角出发了,大约又有许多日子不会有音信。
“你的主人是谁呢?”她问。仆人带着点傲气挺起胸回答:
“是法蒂尼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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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蒂尼夫人是个艳名在外的女人,在塔伊夫名声不小。据说她是当地某个大富商娶的老婆。富商年纪大了,还想一树梨花压海棠。然后梨花死在了海棠上,没留下遗嘱就撒手人寰。法蒂尼与继子们争夺了一番家产,除了一个还不懂事的儿子,剩下的把他们全都派到亚历山大港去当了兵。
照理说事情也就这样了,但要是完了也就不能成就法蒂尼夫人的艳名了。她本人虽然深居简出,但名声并没有。据说有不少达官贵人是她的入幕之宾,她在他们之间周旋,借着他们的势做生意,日进斗金。这些风言风语香闺艳事传个没够,姜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总之按仆人的说法,法蒂尼夫人正缺来自大唐的摆设,她听闻姜媛拥有唐国的血统,在塔伊夫是少见的大唐通。她也想要听姜媛说说唐国的故事,如果她满意,她会长期光顾阿德南的铺子。
这可是大客户,法蒂尼夫人是很神秘,但谁还嫌金子烫手?姜媛说:“好的。”他们约定了日子,姜媛会送货上门,供夫人挑选。
姜媛做了一番准备,说也奇怪,到这里快一年了,还没人认出来过她是女人。或许是强盗窝里时姜媛还没想到大唐混血这个借口,或许是姜媛的女扮男装技巧又进步了。又或许是她有了华服遮身,金币依傍,不需再靠和人肢体接触去挣钱,既然这样,也就没人再关心她的身份是男是女。不过每要和一个重量级人物见面,她都会警惕些。对着镜子重复练习几遍,思考到时候要说什么。
只要第一次过了关,之后就不会再有人容易怀疑了。人类是会被惯性遮蔽眼睛的生物。
和法蒂尼夫人约见的日子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清爽夏日,自然是傍晚,这里只有穷人才清晨起床工作交际。姜媛带着精心挑选的新鲜瓜果礼物,押着货车和仆人在法蒂尼夫人的宅邸前停下,那是间幽深的巷子里的大宅,石舍俨然,拱门两边的棕榈树长得很华美。管家和仆人接到了通报,指挥人帮忙赶车进门。然后姜媛要带着人把货物在指定的花厅中摆好,她要保持逼格,就只能坐在那里,喝着侍女送上的清凉果饮,看仆人们汗如雨下地做这件事。
她坐了会儿,不太好意思坐着,就站起来,一个个地关心易碎的瓷器。“就放那里,小心点。”“摆在这边,注意不要碰到其他的东西了。”瓷器们都被柔软的绒垫垫着,里面轻柔地放进细棉布层层包裹的宝石金子压舱。这叫做包装。她站在庭院下专心地工作了很久,没注意身边有人来。汗水从鼻尖上滴下来,她抹了把,毕竟在这个时代,不好穿短袖短裤,还得包着头,还没有空调。
有只雪白的手,挂满珠镯戒指,叮铃清脆作响,在旁给姜媛递上手帕。她道了声谢,顺手接了过来擦拭,听见旁边吃吃笑了一声。她愕然侧过头,看见面前站了个美貌的少女。——是法蒂尼夫人?不,年纪不对。少女笑着说:“夫人,你看他的样子,真像个呆子!”她回过头,看到门廊的纱帘后站着个女人。
即使姜媛是个女人,都觉得那女人真是够美的。凹凸有致的身材,光是看着剪影,就能感到一股勾火的魅力扑面而来。阿拉伯人将女人比作太阳,但这是姜媛见过许多女人中,第一位让她感到有骄阳之耀的美人——即使隔着纱帘。法蒂尼夫人走了过来,珠宝随着她的身姿摇曳,叮叮当当。她很丰腴,但不胖,绝对是阿拉伯男人最爱的那种□□冰山熟女。浅紫的纱巾蒙着她的面孔,一身首饰随肢体曲线流畅地起伏。
——在这个没有工业的时代,紫色是最难染的,最名贵的颜色。
她站在走廊上俯视着姜媛,一双妙目璀璨动人。卷曲润泽的黑发垂在胸前,肤白如雪。姜媛毕竟是女人,她很快回过神,收回视线,平静地行了个礼:“向您问安,法蒂尼夫人。”
法蒂尼夫人笑了一声,声音清脆。她年纪有些大了,那是成熟女人的风韵,但笑起来居然还像小姑娘一样天真。那是一种女人才能读出来的,在男人之中得心应手的风采。姜媛第一次见面就很是钦佩她。就算她也是女性,看见女神还是会很钦佩的。
“你好,贾南·阿德南。年轻的瓷器商人。”她说:“我听过你的大名很久了。我一直期盼着你的到来,如今一见,果真如骏马一样精神,似椰枣树一般挺拔,像月亮一样明亮。”
奉承倒都是客气套路的奉承,怎么听起来就这么舒服。姜媛道了谢。法蒂尼夫人侧头说:“还不上来在我身边坐着,你真是太失礼了,拜图拉。”
拜图拉说:“您看,夫人,他带来了不少瓜果呢!看着真甜,要不我给您切一个?”
小女孩还挺狡猾。法蒂尼夫人点了点头说:“好啊。”拜图拉就轻快地在礼物担里捡了个小西瓜,抱上去。
然后姜媛就有点笑不出来了。因为叫着“夫人”的美貌小侍女跑到了夫人身边,抽出腰间的刀给她切西瓜,刀柄上明晃晃地镶着血宝石,和一只单翼的金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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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尔曾告诉过阿德南怎样搜寻自己兄长的消息。血鹰强盗团的消息并不是不灵通,道上如果有什么剿灭自己的动静,他们保准立刻就可以得到风声。大家都是在刀口舔血,提着头混日子的一帮子人,花点钱转身就卖队友太正常。但有一种消息常在野地里混的强盗团不太容易得到,就是上流贵族的动向。
埃米尔的封城是在埃及区域,不过这套理论没有什么变化。这个时代没有摄像头和监视器,要靠口头以讹传讹地找人,难度很大。阿巴尔就算花了重金,通常也只能追着他兄长的屁股后面跑。就算这样有时还常常失去这根尾巴呢。这个时代找人依靠的通常不是面目特征【除非他的脸让人一见难忘】,而是随身携带的行李特征。他要阿德南注意的就是族徽。
埃米尔的族徽是镶嵌着红宝石的单翼金鹰。拥有族徽是非常令人自豪的事,不大有人刻意隐藏,因此目标很醒目,很好找。阿巴尔两年前就是这么宰了他的一位兄长阿克兰。但阿克兰之后就不那么容易了。他剩下的两个兄长起了内讧,其中一个不是总督的突然了悟了自己兄长的借刀杀人之心,带着细软钱财跑了,躲了起来。除了定期派人回家要钱以外再也没露过面。
那一个躲起来的兄长是他的二哥,名字叫胡阿桑。
送给拜图拉金刀的人会是胡阿桑吗?姜媛想。反正不会是他那远在埃及寻欢作乐的总督大哥法希尔。也有可能是死鬼阿克兰,都是说不清楚的事。她先把这件事按了下来,当没看见。出于某种男女之间的回避,她也不太有动力将消息通知阿巴尔,让他过来,再把刀插在自己窗前。
老实说,上次之后姜媛思考过。要是跟他上一次床,能让他守诺,从此不再纠缠老死不相往来,她是会考虑下的。但她既不怎么愿意牺牲一夜情陪男人,也不觉得阿巴尔会就此满足。
她只是保持礼貌的微笑,在拜图拉的引领下坐下来,喝清凉可口的果饮,回答法蒂尼夫人的问题。
“您的长相确实十分少见。”法蒂尼夫人脉脉含情的妙目望着她,让人很难不将视线滑落到她起伏的深沟中。“从您的气质和应答看,您也是个知书识礼之人。在如今的许多以铜臭熏人的商贾中,您这样的人相处起来真是令人难忘。”
这样的称赞真是令人诚惶诚恐,姜媛离席答谢。法蒂尼夫人请她坐下,又示意拜图拉为她奉上佳肴果饮。他们中间摆放着那些瓷器,瓶瓶罐罐都十分精巧。天逐渐黑下来了,她的仆人们在庭院中四处走动,挂上驱赶蚊虫的草帘,挥动大蕉叶扇子扇香。四周的墙壁反着光,姜媛发现墙壁上涂着金粉。……这可真是低调的奢侈啊。美艳的女人声音婉转地道:“现在为何不向我介绍一番你的货物呢?”
姜媛便擦干净手,行了礼,走到瓷器中,向她一个个地介绍自己的瓷器。她觉得有点奇怪,法蒂尼夫人好像并不想挑拣。她问些问题,注视着姜媛,等姜媛回答了,或是介绍些大唐产地的风俗,她就眼也不眨地说:“我很喜欢它,我要了。”她这看起来是要包圆的节奏,连里面的宝石她也一并买下,丝毫不挑拣。
“我觉得您是位可信的人。”她微笑地说。“今日让我认识了一位博学多才的男子,让我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多我没听闻过的风景与知识,这收获抵得上千万枚金币了。”她连价都没还,转头吩咐:“照他说的数量搬金子来。”又向姜媛举杯,示意拜图拉下去,服侍她进食。
按理说这种大客户简直能让人欣喜若狂,但不知怎的姜媛很不舒服。一切都很古怪,不是正常做生意的样子。或许她是没和这么大方的女富豪做过生意,而且她还这么美。她说出“这些我全都要”的神情,比姜媛见过的许多男人都更有魄力。
在法蒂尼夫人的艳名之下,隐藏的大约是那种更加危险的东西。和传闻很相符。不过这都不关姜媛的事,赚好金币就行。金子已痛快地交付了,一整箱地当场搬出来,让人唱着数清,旁边是贴心地给她配上,准备护送金币回去的配刀力士。法蒂尼夫人道:“天也晚了,请您不必拘束,尽情享受美食。为我烹调的人从前出自哈里发的御所,想来他的手艺还值得您品尝一番。”
不能过河拆桥,这是礼貌。姜媛道了谢,应付着拜图拉,也算是享受地吃了顿好饭。阿德南喜欢的厨子重油重荤重糖重肉,和现在流行的口味一样,姜媛一直吃不太惯。倒是法蒂尼夫人这里,大概女人注重膳食均衡和减肥,口味清淡得多,让她吃得很满意。只是吃到后来,开始从享受变得有点如坐针毡。除了这种诡异的气氛,一切都很好。拜图拉知道她可以喝酒,不停地劝,姜媛只说:“喝多了路上回去不方便。”
“哎,那怎么不住在这里呢?”拜图拉毫无心机地说:“夫人很好心,也很喜欢你,会让你住下来的!”
姜媛:“……”不,我不想住。
但法蒂尼夫人竟然没有出言阻止,而是以仍然自在的态度与姜媛聊天,问她唐国的风土人情。能看得出她也博闻广记,知道许多西方的事。据拜图拉的只言片语,法蒂尼夫人投资的商队一直远销到基辅罗斯。她道:“我对富饶的唐国很感兴趣,要是有朝一日,我能到那里看看,看看那儿的人和风景就好了。”
姜媛附和她道:“您的决心和您的美貌一样闪耀。”还这么有钱。“您的愿望会实现的。”
法蒂尼夫人含笑望着她,望得姜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姜媛好容易挨到觉得可以走了,起身告辞。法蒂尼夫人轻叹道:“夜深人静,路阻难行,作为主人,这话实在有点难以启齿。难道我还不够好客,拜图拉说的话,您难道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姜媛愣了两秒钟,看着法蒂尼夫人的微笑。拜图拉听她的故事还没听够,迫于主人之命,得站起来送客。她很不高兴,噘着嘴:“夫人都说了请你留下来做客,你这个笨头笨脑的呆子怎么听不懂哪!”她又嘻嘻一笑,扶着姜媛的胳膊:“我喜欢你,晚上我陪你过夜?”姜媛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她说,脑子里疯狂地转着辙:“您的美意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只是,”只是我是个女人。“但我还有个未婚妻,您知道……她是义父为我定下的妻子,我答应过为她洁身自好,等待迎娶她的日子。”
法蒂尼夫人掩唇一笑:“您的未婚妻还远在亚丁呢,听说他们的航线要绕过好望角,从亚历山大港来塔伊夫。这么久的日子,难道她不心疼自己的丈夫?拜图拉是个被我宠坏的孩子,她这样喜欢您,愿意服侍您,只是在我这里睡一夜,什么也不会发生,您的未婚妻大可放下心来。”
姜媛感觉真是人走在路上,从天而降一口锅。从今晚的见面已经很能看出法蒂尼夫人的权势了,如果拒绝得太莽撞,她只会惹怒她,毁掉阿德南的根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她无奈地想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只是我没料到今日还有这样的邀请,没有安排好家中琐事。”她抬起头来真诚地望着法蒂尼夫人的眼睛。
“您也知道,我受我义父之命,管理作坊。那里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一天也离不得人。而且……您的美貌和胸怀,真是让我自惭形秽。我不由想起家中有位侍从,仪表堂堂,技艺高超,他的美貌体魄才配得上您的光彩。”法蒂尼夫人始终笑容不变地望着她。
“适当的等待会让彼此的相聚之情更隽永。”她道:“等我处理好琐事,如果您不见怪的话,等我沐浴熏香,改日下帖,带上贵重的礼物,郑重地前来做客。”
在姜媛紧张的祈祷下法蒂尼夫人志得意满地微笑着,望着她沉吟了一会儿。“那听起来也不错。您的理话十分在理,充分地说服了我。”她最终说:“又有何不可呢?您真是个知礼的人,我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待下次与您和您的侍从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