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96章 争气些

作品:《成为男主退亲未婚妻以后

    崔望伸手, 将斗篷重新披了上去。

    长街十里, 夜灯如昼。

    凡人沿街叫卖,修士来去如风,压制了元息, 崔望安静地走在这长街之上, 无人知道,这斗篷下, 是玄苍界人人称颂的离微真君。

    他如同一抹飘忽的幽灵, 人群中,谁也未曾留意他。

    唯有老祖宗在耳边小心翼翼地低唤

    “小望望小望望”

    崔望走着走着,不知为何,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泾七街一号。

    红漆大门紧闭,唯有廊下两盏琉璃灯滴溜溜地打着转。

    阿万“哒哒哒”地蹬着木头腿跑来开门, 见是他脑袋还往他身后探了探,咧嘴问

    “真君, 郑真人呢”

    “郑真人没寻到真君么”

    距离生辰已经过去足足两日,阿万还是老样子,崔望伸手, 欲抚一抚他光脑袋,伸到一半, 却突然失了兴致。

    “郑真人以后不会来了。”

    他道。

    “为什么”

    阿万睁大了那双本来就极大的眼睛, 木愣愣的眼珠子看不出情绪, 声音却很天真,“真君和郑真人吵架了么”

    “真君坏。”

    “阿万。”

    “一定是真君不对。”

    阿万哒哒哒地跟在崔望身后。

    “真人那天出门时, 都急得掉眼泪啦。”

    阿万眼珠转了转,兀自点点头,“真人一看真君不在,都吓坏了,脸色白白的,而且,真人还给真君准备了生辰面,花了很多很多很多心思呢。”

    阿万用手画了个大圈。

    崔望踏上了暖阁,阁内一切还是原样,美人靠上黄衫落了一半在地,兜儿被压在衫下,他一怔,俯身捡起

    “生辰面”

    “恩恩。”

    阿万点点头,“哒哒哒”跑出门,不一会儿,竟然真的端了一个瓷碗进来,“真人让阿万丢了,阿万没舍得丢。”

    一声清脆的瓷器与案面相击的声音。

    崔望垂目看去,这面过了两日,早坨了,没有一点儿水,膨胀得像泡发了一夜的尸体,尸体上还留着发黄发蔫发烂的水藻。

    黏黏糊糊,有酸臭气冲鼻而来。

    阿万“啊”了一声,扁了扁嘴

    “阿万,阿万明明保管的好好的,放在厨房里,怎么变成这样了好丑哦。真人看到,一定很伤心,她走了好多家,才买到东西的。”

    崔望从案上抽了跟筷子,拈起面条往嘴里塞,还未入喉,却吐了出来。

    他看了会,怔然道

    “还是不行。

    扔了吧。”

    阿万“哦”了一声

    “真君看了这面,会和真人和好吗”

    崔望没答,在阿万讶然的视线里,拂袖出了门。

    乌蓝色夜空,一轮明月高悬,他去了兴龙寺。

    兴龙寺隐于深山,人丁寥寥,香火也寥寥,早早便关了门,只剩廊下一盏气死风灯还滴溜溜打着转。

    “扣扣”

    “谁啊,大晚上的来敲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个十来岁左右的小沙弥将光脑门往外探了探,但见门前站了一位披着斗篷的修士,他安静地站着,见他来,便摘下了斗篷。

    月色下,那张俊脸一如既往的富有辨识度。

    小沙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继而双手合十

    “真君安好。”

    小沙弥忙不迭将门拉开,小小的身子退到一旁,看着来人灰色的斗篷拂过门槛

    “真君,还是照老规矩”

    “唔。”

    夜晚的兴龙寺极静,树叶的沙沙声与虫鸣此起彼伏,小沙弥安静地跟着前方一道灰色人影,心中疑惑,自真君将父母的牌位供于兴龙寺,除了每年年初会托飞剑局送上一笔香火钱,平时也就祭日会来。

    现下不年不节的,怎会半夜突然来访

    小沙弥领着崔望去了侧殿,上了三炷香,便知几退下了,真君从来不喜旁人多留,小沙弥离去前忍不住回望了一眼,总觉得今日的真君看上去心事重重,不甚快活

    虽然,他大多数时候,也是没甚表情的。

    崔望站在大殿,看着供于佛前并列的两尊牌位

    这是幼时的他,在被卷入空间裂缝时,唯一保存下来的东西。

    修士自踏入修炼,便已脱离轮回,一生,便是一世。

    可凡人,却还能入轮回,进六道,他也不知,如今他的父母到底去了何处。

    供奉在佛前,也不过是因着习惯。

    “看了面,不去哄小姐姐,却跑来看冷冰冰的牌位,是不是脑子坏忑了”

    老祖宗一看这牌位,就有点烦躁。

    他不喜欢排位上的那位子孙。

    “老祖宗,你说奇不奇怪,我明明对他们无甚感情,却还记得要带着他们牌位走。”

    老祖宗叹气

    “不奇怪。”

    乌鸦还有反哺之意呢。

    他家小望望也就是心硬了点儿,轴了点儿,亏得这货死得早,不然把小望望带歪了怎么办

    想罢,老祖宗忍不住瞪了一眼刻了“崔平”二字的牌位。

    这货死得太不光彩了,丢尽了他老崔家的脸面,放着家里老婆不管,跑去外面青楼,喝大了直接掉水里淹死了。

    当然,外界不知道,只说天妒英才。

    “别告诉老祖宗,你想你爹了。”

    崔望摇头,反倒讲古似的提起往事

    “当时大梁初建,我崔家便没落了。既无从龙之功,长辈又挥霍无度,传到我阿耶手里,就是一个破落户。”

    空有世家之名,却无世家之实。

    堂堂愽凌崔氏,连顿饭钱都快出不起。

    “我阿耶只好仗着那张脸,去骗有钱人家的小娘子。”

    老祖宗鼻孔里出气

    “是,你像你爹,不过你比你爹还要帅一倍,不用伤心。有你一半俊,你爹骗小姑娘,不是一骗一个准”

    崔望面前却浮现了郑菀那张面容。

    明眸皓齿,顾盼生姿,笑时若春花烂漫,不笑时,如九秋之菊,无一时、无一处不美。

    而这样一张脸

    他收回了思绪

    “那时,阿娘便出现了。”

    刘家上代不过是个商贾,因从龙之功,成了开国圣主面前的红人,领六品员外郎,知皇事,很快又聚拢了大笔钱粮。

    刘家这位独女,嫁妆之丰厚,几乎是整个博凌皆知。

    而崔家正大厦将倾,娶个能填窟窿的,是最便捷之法。于是,这个会说几句歪诗、能弹几首曲子的江北崔玉郎,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一位涉世未深、情窦初开的小娘子芳心。

    崔望顿了顿,老祖宗瞥了他一眼

    “哦,那时候郑家也快倒了吧”

    崔望怔了一会儿,才道

    “当时嫁去,十里红妆,我崔家又重回了旧时盛景。只可惜,江北崔玉郎如何会为一女子收心,他日日做新郎,常流连于花街柳巷”

    却依然哄得那痴心女子将全数嫁妆拿出来,供他崔家花销,供他打赏红娟,供他饮酒作乐。

    老祖宗叹了口气,这世道,负心汉与痴情女的事儿,即使过了千年万年,套路是一点儿都没变的。

    “说起来,你那阿耶也是个人才,会说话,能哄人,还弯得下腰,你那娘怎么斗得过”

    崔望一笑

    “是,纵使我阿耶说话总是不尽不实,为人薄情寡义,可见他之人,却无人道他一句不好。我阿娘,一次次被他骗,被他哄,连他死在妓子的一杯酒里,都还念着他。”

    耳边,似有那娇娇软软的声音响起。

    “我对国师大人,自是真心,绝无虚言。”

    “崔望,我对你,从无一刻真心,全是假意。”

    “我为你万箭穿心也使得,从无瞒你。”

    “我对你下蛊,全是爱你,我不得已。”

    “崔望”

    “崔望”

    她嘴甜似蜜,巧舌如刀。

    老祖宗不说话了。

    他出现在重孙孙身边,是在他退亲被打之后,那时候重孙孙惨,比小白菜都可怜,爹死了,娘也死了,崔氏宗里又都是一群吸血鬼,看他跟郑家联不了姻了,就干脆将他娘剩下的一点儿东西也霸占了,还把他赶到祠堂罚跪,想让他跪死在祠堂里。

    说起来,小望望那个娘也不是什么负责任的,一心追求爱情,把自家儿子叫到床前,交代他去提亲就算责任完了,高高兴兴地在床上吞金自杀,也不考考虑虑儿子一推门就看见自己娘亲尸体的心情。

    那时候,才多大啊,十岁满了没

    对外面,又只好说是病死。

    崔望却语气淡淡

    “我阿娘这半辈子,都泡在了泪里,

    甚是不争气。”

    “是不大争气,要寻死,好歹等把你养大了再死。”

    “行了,没事唠嗑这些老黄历干嘛炒冷饭。”

    崔望一哂,负手看向窗外,静山深林里,依然有月光如许,他道

    “冷饭确实是。”

    “小望望,你心结太重了。”

    老祖宗深深地叹了口气。

    难怪他这闷葫芦重孙孙在知道情蛊后就一直在意,他厌恶他老子那样的人,讨厌欺骗,更讨厌欺骗式的虚情假意。

    崔望伸手带起了斗篷,他抬脚往佛堂外走

    “老祖宗,我阿娘痴了一辈子,连死都没忘。”

    “我,自是要争气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