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以后的日子, 叶六娘过的很苦闷，她这个皇后是被架空了的, 妃嫔们对她不甚尊重, 她也懒得理会她们。

    那都是李武为了笼络朝臣娶进来的，刚进宫那会儿, 李武忙着权衡各方势力，几乎没有踏入过东宫。

    东宫不受皇帝的喜爱，那些女子自然野心勃勃，叶六娘一概不理会，只安心抚养孩子。

    承允长大了，会叫父皇, 叫母后了, 只单纯看着孩子的时候, 叶六娘才会勉强忘却那些琐碎的折磨。

    李武再次踏入东宫，是因为叶修昀叛逃了。一夜之间，叶家老宅走了个干净, 守城的人马甚至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跑的，叶六娘提前得了消息，是以等李武到东宫时，她便着奶娘将孩子抱走了。

    李武迈进东宫, 他如今愈发有了些皇帝的气势，居上位的人，都是要养的，要奴婢们捧着, 宫女们伺候着，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人谄媚地看着，这样时间久了，才自然而然的会有贵气。

    “叶修昀跑了。”李武站到叶六娘面前，眼底压抑着怒火，“就这么跑了。”

    叶六娘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看他一眼，双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放下。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上丹蔻正红。

    “难不成你以为，他会为了我决定投靠哪一派吗”叶六娘嗤笑一声，“沈淮安手握重兵，从他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你便该明白，你赢不了的。”

    李武的脸上近乎扭曲，他冷冷看着她，眼里喷着火“朕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叶六娘微微一怔，而后低笑起来“是啊。那又如何呢”

    她抬头看向李武，眉眼间毫无情绪，几乎可以称得上神色冰冷“我不在乎了李武，这一生，活到几时，于我来说，已无所谓了。”

    她叫他的名字，没有称皇上。

    她心已死。

    李武看着叶六娘的眼睛，他被她绝望的眼神刺了一刺，怒意渐渐消退下来。

    “六娘”李武低声唤道，“别这样。”

    他低声嘟囔着“我们还有一生要过的，不是吗”

    他上前拉她的手，讨好的亲吻她的眉眼，而后是丰润的唇，他小心翼翼地加深这个吻，纵然叶六娘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

    没有回应，她真的生气了。

    李武停下动作，有些颓然和恐惧，他伸手把叶六娘拉起来。

    “你做什么”叶六娘吓了一跳，，她被他拉着，不由分说地往殿内走。

    他走的极快，动作难得的凶狠。

    叶六娘跌跌撞撞地跟着，一脸地慌张。

    “你做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李武不吭声，他拉着她进了内殿，开始脱叶六娘的外衫。

    他们已两个多月不曾同房，叶六娘惊恐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可这样防备的动作似乎让李武有了一些怒气，他俯身在叶六娘的脖颈上落下一个个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叶六娘想把他推开，可是力气根本不够。

    他像是只被激怒的猛兽，任由她挣扎，也不肯松开自己的牙关，他把自己的猎物狠狠圈在怀里，直到他看到她眼角沁出的泪水。

    李武看着她，眸子里是深深的绝望和恐惧，他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声音嘶哑地说“我们都不会死，我要好好的活着，和你一起，白头到老，我说过的。”

    叶六娘在黑暗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天晚上，李武像是疯了，他要了她许多次，直到他们都累的气喘吁吁，一动也动不了。

    他把她圈在怀里，摩挲着她的小腹，亲吻她的背脊。

    叶六娘昏昏沉沉地几乎要睡着了，李武突然小声说“六娘，等国丧过了，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她迷迷糊糊地听着，很快睡着了。

    自那日以后，李武便不怎么去其他宫里了，他有时候仍会分神，去那些妃嫔的宫中小坐，但入了夜，却总还是要来未央宫的。

    叶六娘起先也抗拒，后来便无所谓了，任由他折腾。

    后来，叶六娘怀孕了。

    是林十一动的手脚。

    叶六娘心知肚明，那丫头的手向来伸的长，太医院的人她笼络多时，换掉避子汤并不是什么难事。

    正如李武要她打掉这个孩子，也在她的意料之内。

    那天，李武身边伺候的太监将汤药递给鸢儿，叶六娘靠在榻上，并不觉得奇怪。

    “陛下也都是为了娘娘着想。”那太监擦了一把冷汗，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叶六娘嗤笑一声，淡淡道“拿过来吧。”

    她把药一饮而尽，而后将碗狠狠砸在地上。明黄色的碗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去吧，跟你的主子复命去吧。”

    那太监犹豫了片刻，才轻声道“陛下说，药苦，着人送了些蜜饯来。”

    叶六娘没有说话话，鸢儿已气得脸色煞白，她大吼道“滚都滚”

    老太监连滚带爬地出了门，带着手下的人走了。

    那药起效极快，很快，六娘便觉得腹中坠痛，鸢儿扶着她在床上躺下，脸上的冷汗很快便沁了出来。

    “小姐。”鸢儿心疼地握着叶六娘的手，她的手一片冰冷。

    “不必多言。”叶六娘蹙紧眉头，“终究是要熬的。”

    她这一生啊，也不知还有多少疼要熬下去。

    那天她疼了整整一日，太医来看过数回，恍惚间她听太医说日后她再难有孕了。那一刻，六娘微微笑了起来，她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如此也好，她与李武的牵扯似乎更少了一些。

    那几日她睡得不踏实，之前生产时落下的病根似乎一下子翻涌过来，她病倒了，而李武好几日都没再来过。

    一日午夜梦回，六娘睁开眼，声音嘶哑道“鸢儿，倒杯水来。”

    黑暗中有人轻手轻脚的倒了水，递到她床边。

    她抬头，便看见李武神色复杂的脸。

    他应是刚进来没多久，身上衣衫整齐，还带着夜晚的寒气。

    “陛下既然来了，怎未通传一声”叶六娘喝了水，将杯子还给李武，李武放回桌子上，坐在床边看她。

    “听说你睡了，不想打扰。”李武轻声说道，“养了好几日了，脸色还是这样白。”

    叶六娘突然有些厌烦，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似乎总是这样，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可捅刀子的时候，从来毫不犹豫。

    “拜陛下所赐，失血过多，太医说要好好补补。”六娘淡淡说道。

    李武闭了闭眼。

    “李武。”叶六娘突然开口，她认真看着他，轻声问道，“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后悔吗夫妻离心，强敌环伺，他日说不得还会身首异处呢。”

    李武沉默不语。

    叶六娘笑了笑，她喃喃道“可我后悔了，当初若是嫁的不是你，该多好啊。”

    李武听了这话，沉默许久，才轻声说“你累了，朕过两日再来看你。”

    这之后，他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叶六娘的寝宫，外头的宫女们惊呼一声，接连唤着“陛下”，而后大门“砰”得一声关上。

    黑暗中，叶六娘闭上了眼睛。

    这之后，叶六娘开始着手帮薛婉和纪海棠。沈淮安已快攻入京城，她总要给承允和自己留一条退路。

    她着手安排自己的计划，甚至让鸢儿提前打好了一个小包裹，叮嘱道“若有一日，城破了，我们便带着承允逃出京城。”

    鸢儿迟疑片刻，小声问道“那皇上呢”

    “自然只能死在这里。”叶六娘冷笑道，手指却下意识地攥紧。纵然身在后宫，但从之前薛婉和纪海棠透露的只言片语里，她已明了，李武大势已去。

    叶六娘总是要给孩子和自己留一条后路的。

    决战的那天，战事刚起的时候，六娘便醒了，李武带着薛婉去了后山跑马场，她便叫鸢儿将东西收拾利索，待大军攻进皇宫，她便换宫女的衣裳趁乱逃走。

    “皇上回不来了吗”等待的时候，鸢儿问道。

    叶六娘的手颤了颤“嗯，城破了，他若还活着，大概会跑的远远的。”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马蹄儿声由远及近，李武骑着马，带着薛婉冲进未央宫。

    他要引呼衍王踏入中原钳制沈淮安，这人不但疯，且笨的厉害。

    叶六娘想，北蛮入侵中原，会是怎样的生灵涂炭啊，这人竟不管不顾了吗

    她气得挣扎，薛婉拉着她的手一路狂奔。

    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房梁发出一声，灰尘簌簌落下，未央宫要塌了。

    薛婉拉着六娘冲出宫外，她回眸，便能瞧着李武惊慌的神色。

    那人说“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那人说“我想和你白头到老。”

    那人说“我娶你这件事，和夺嫡无关。”

    刹那间，六娘突然有些恐惧，未央宫的屋顶在坠落，不等她回过神来，她已伸出了手。

    “阿武，快跑啊。”她叫道，“快跑啊。”

    而后，他拉住了她的手，把她紧紧圈进了怀里。

    剧烈的声响如同雷鸣在耳边炸开，她被李武紧紧抱在怀里，男人的心跳如擂鼓。

    恍惚间，叶六娘只听到一声叹息般的声音。

    “跑回来做什么啊”

    她想说，我也不知道呢。

    恍惚间，她听到一声闷哼，而后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再醒来时，她已在不知名的宫殿里，鸢儿坐在她身旁，承允睡在旁边的小榻上。

    她恍惚间回过神来，鸢儿瞧着她没事，一时喜极而泣。

    “小姐，你终于醒了”鸢儿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太医说您受到了惊吓，身上倒是没有伤。”

    “李武呢”她看着身侧睡得正酣的李承允，他口水流了满枕头，发着轻微的鼾声。

    “皇上皇上驾崩了”鸢儿低声道，两只手紧张的绞在一起。

    “怎么死的”叶六娘平静地问道。

    “未央宫塌了的时候受了伤，没救过来。”鸢儿说的很含蓄，叶六娘便也没多问。

    叶六娘没有哭，他在的时候，她流了很多眼泪，他不在了，她的心反而静下来了，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了。

    她挣扎着坐起来，留恋地看了一眼孩子，轻声说“鸢儿，帮我沐浴更衣，我要去见沈淮安。”

    那个人终是死了，而她还有好多好多仗要打。

    李承允在皇位上的那些年，叶六娘都不怎么想的起李武来。她的脑子里要塞的事情实在太多，她和沈淮安的关系不冷不淡，许多事也都要靠叶修昀来协调。

    摄政王和小皇帝之间，每走一步都是如芒刺背，她想和李承允安然地离开皇宫，便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她花了许多时间来教育承允，好在他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豁达又开朗，承允十五岁那年，他们终于可以离京了。

    李承允去找沈淮安道别，六娘则去见了薛婉。

    重建的未央宫和原来没有一丝相同，两个容颜依旧的女子相对而坐，茶香袅袅。

    “你这一走，怕是再难相见了。”薛婉叹息了一声。

    六娘也笑道“是啊，日后江湖之远，四海美景，只有我见得着喽。”

    薛婉气的白了她一眼“又来馋我”

    叶六娘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又像是年轻时候的样子“我准备先去金陵，尝尝你说的糕点。”

    薛婉嗔怪道“只尝吗不是应该给我寄一些回来”

    叶六娘气道“宫里面年年有贡品，还用得着我来寄”

    “那不一样，你寄的定比宫里的甜一些。”薛婉眨眨眼，笑道。

    而后她们便都笑了起来。

    “到了江南，也没人认识你，若是有合适的郎君，不妨瞧瞧。”许久，薛婉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叶六娘噗嗤笑了出来“当真是年纪大了，如今竟还要开始催人家的婚事了。你们这些人也是烦人，孔贞催，三娘也催，我道是你与她们终究是不同，没料到也是这般的俗人啊。”

    薛婉气道“怎的了没帮你保媒就不错了。”

    六娘的神色有些许恍惚，她低声说道“不了。女人这一辈子，又不是没了男人便活不成了。”

    薛婉慢慢点了点头。

    “他他那天，可留下什么话吗”叶六娘低头看着桌子上的茶盏，神色间难得的温柔。

    薛婉吐出一口浊气，淡淡说道“没有，我们找到他时，他已经死了。”

    叶六娘点了点头，似乎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她起身离开，可走了两步，却又回头看向薛婉。

    她看着薛婉担忧的目光，轻笑起来“阿婉，别担心，我会开开心心的过下去的。”

    是啊，叶家的六姑娘，从来都是挺直了腰杆过日子的，无论在哪，都是一样。

    后来，六娘在金陵开了一家铺子，卖南北杂货，生意渐渐大了，她也成了当地有些声望的商人，每逢灾年，六娘都会联合金陵城的商会开仓赈粮。

    那一年长江决堤，李承允带着人和官府一道去修堤坝，六娘留在金陵城搭了四五个粥棚，没日没夜地熬粥，人手不够用，她便去了一身华服，换了短打，也去帮忙。

    有时候也会累的晕头转向，便坐在粥棚后面眯一会儿。

    细雨靡靡之中，她靠在一侧，静静睡去，直到有人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她睁开眼，便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姨姨，有个叔叔让我给你送梅子。”

    六娘愣了愣“梅子”

    小乞丐点点头。

    “这连日的雨，哪里来的梅子。”

    小乞丐又摇了摇头。

    六娘迷迷糊糊地接过小碗，只见一碗鲜红的杨梅盛在碗里，绿叶还是郁郁葱葱的。

    她抬头“那人是什么样子的”

    可小乞丐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六娘起身，在四周望了望。

    街上的行人撑着伞来来去去，流民们坐在台阶上，小心翼翼地喝着粥，四下并无一个熟悉之人，只一碗梅子静静搁在六娘的手中。

    六娘将一颗梅子放进嘴里，熟悉的酸甜汁水满溢在口腔里，她轻轻笑了起来。

    “你吃，我瞧着你吃东西，便高兴的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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