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微风吹拂，城楼上乾元的黑龙旗随风飘扬，指引着所有人的方向。

    刑台关，城墙斑驳破损，浸染了无数鲜血。

    关内，凌玉站在人前，面色沉着，看着下面的一众将士们。

    随她北上征战的这些乾元士兵，经历过无数艰苦的战役，现在已经剩下不到半数了。

    剩下的这些人也是伤的伤，残的残。

    脸上难掩疲惫之色。

    不过，战争可以磨砺战士们的精神。

    这些老兵依旧可以战斗，依旧可以迸发出许多难以置信的力量。

    “诸位！”

    “我们南方战场已经胜了！”

    “再坚持十日，再坚持十日增援便到！”

    马尾随风飘扬，铿锵女将站在人前，高声呼喊动员着：“守住这座关隘，尔等俱是护国英雄。”

    她很美，英姿飒爽，自有一股不同于温婉女子的特别气质。

    但是，此时此刻，却无人以男女之间的目光去看她。

    只是目光灼灼，尽是士兵对于将领的崇敬。

    这位大将军进则可以带领他们取得胜利战功，退则可以拒十倍于己之敌，尽最大努力去保存他们的性命。

    虽说她不曾和战士们同食同住，制定了严格的军纪。但是在共同战斗的这些时日里，足可见得人心，足可见得其对军民那沉默的爱护。

    一视同仁，赏罚分明，能力出众。

    领袖就该是这样的。

    连番苦战，战损近半，但是军队的凝聚力依旧极强，依旧顽强不散，这便是将军的才能。

    战争到了最后，拼的就是人的意志。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了。

    南方已经传来捷报了，增援很快就到，凌玉想坚持下来。

    “我们身后是万家灯火，绝不可退。”

    在她的身侧，面上划了一道狰狞刀疤，改头换面的郑勇举起了手中的兵刃来，随之高声呼喊着：“死战不退，保家卫国！”

    “死战不退，保家卫国！”

    “死战不退，保家卫国。”

    郑勇开了个头，其下面的士兵们也随之举起兵刃来高喊着。

    军心可用。

    凌玉垂了垂眸，静静的看着下面的这些军士的面容。

    时间匆匆流逝，共同作战的这些时光里，她都记得了下面这些士兵的名字，了解了他们的性格，也接受了他们无可挽回的逝去。

    向北征战，与北烈厮杀乃是她这辈子的夙愿。

    她恨不得屠灭千千万，亡了北烈的国。

    北境的这段时间，她也是这么做的。

    她是大将军，手握大权，统领全军，纵览大局。

    早已不是当初下山时那懵懂无知的愣头青。

    她都不知道自己手下有多少北烈士兵的亡魂了。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杀戮似乎并没有令她消解那心头怨结。

    她终于来到了北境，终于跟自己恨了二十年的这些战士厮杀。

    只是……

    死的人越多，她反倒是有些迷茫了。

    她要杀到什么时候？

    她要杀多少人呢？

    明辰在身边的时候，这样的感情还不太明了。

    明辰走了。

    她独自支撑军队。

    眼见着杀戮不断，眼见着己方的战士不断牺牲。

    她开始回想明辰曾跟她说过的话，开始真正的去思考前路，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

    这段屠戮敌人，眼见着战士性命不断在自己手中流走的时光……

    似乎并没有先前和明辰一起在季取时那安闲自在的时光快乐。

    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变了。

    “夫君……”

    念及至此，她不自觉地抬首，朝着东方看去。

    平时她都唤明辰名字，只有少数独处亲昵之时，她才会情不自禁唤那些腻人的称呼。

    明辰先前离开的匆忙，想是遭遇了什么事情。

    不过大概是解决了，她也收到了消息，明辰会从东方走水路跨海而来。

    她想他了。

    人活着总要有些什么支撑。

    即便是再强，爬的再高，权力再大……也是如此。

    萧歆玥有，明辰有，而凌玉也有。

    这段时日，聚少离多。

    她有些话想跟明辰说说，她想和明辰倾诉自己的想念。

    这一战过后，高官厚禄无所谓，功名利禄也无所谓……她想脱去大将军的身份，放弃自己的才能。

    做个安稳的女人，做个普通的女子，也不打仗了，就在家里陪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她失神思绪盘桓之际，忽而城墙上燃起烽火。

    守备士兵高声呼喊着：“敌袭！敌袭！”

    “将军，大量敌军袭击。”

    凌玉瞬间回神，不自觉地握紧了腰侧宝剑剑柄。

    迷茫的双眼重新坚韧锋利。

    无论如何，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现在，她还是将军。

    ……

    城墙上，在守备士兵震撼的目光之中。

    尘土飞扬，烈马奔腾，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声势如雷，气势恢宏。

    这次的北烈袭击，似乎和以往都不太一样。

    太多人了！

    这气势太强了，仿佛是要将一切都吞没碾碎一般。

    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白马银枪，那跟凌玉对垒的年轻将军身先士卒，立于军阵的最前方，朝着刑台关冲锋而来。

    北烈这是要拼命了！

    所有的力量全都梭哈，只为了这一场胜利。

    窝在军阵之后运筹帷幄的季宇霆也亲自披挂上阵。

    不成功，便成仁！

    浩浩荡荡大军呼啸而来，于斑驳城门前站定。

    与此同时，凌玉亦是布置好了防守阵列，披甲戴盔，站在城墙上，俯瞰着千军万马浩荡敌军，眉头紧锁。

    她知道敌军应该也是收到了乾元安定的消息，此后必当全力攻城。

    她守城的压力会很大。

    但即便是有所预期，眼见得如此威势迫人的军队，她也不禁心下暗叹。

    完了。

    这样的力量，她已经挡不住了。

    敌人锋芒正盛就该想办法削弱其气势，或者避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硬碰硬那是蠢货。

    再怎么高明的将军也没办法在正面战场上阻挡大势。

    眼见得如此，她心里已经开始思考弃关撤退，暂避其锋芒了。

    胜利的方式有很多种。

    然而正当她思虑之际，却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满眼的难以置信。

    身子晃了晃，如遭雷击。

    “不可能！”

    这定然是诈！

    “扶摇……”

    她下意识朝着身侧喊了一声。

    她是凡人，她没有辨别真伪的能力。

    但是明辰留了扶摇在身边，以防那些修者碍事。

    她希望扶摇告诉她，这是旁门之法，这是敌人的奸计。

    然而她话音还没落下呢！

    下一瞬，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却是比她更快，直接化作一道流光窜了出去。

    ……

    “明辰弄妖作怪，祸乱天下，违抗天命。”

    “在东海为大仙尊所杀。”

    “乾元气数已尽，天命在北！”

    “天命在北！”

    “大势不可违！”

    “尔等还不速速开城门投降！”

    “投降者不杀！”

    即便是‘明辰’死了，尸体也没被善待。

    胸口捅了个窟窿，被缚在一长杆上，为力士高高举了起来，为无数人所见。

    季宇霆选了几个嗓门大的战士们，不住高声呼喊着。

    一则诛敌人的军心，二则壮自己的声势。

    “天命在北，投降不杀！”

    “天命在北，投降不杀！”

    “天命在北，投降不杀！”

    ……

    战士们气势恢宏，亦是高声呼喊着。

    振奋气势气吞万里。

    相较之而言，乾元这一方那就是截然相反的阵势了。

    声音传来，恍若重锤砸在了心底。

    那缚在旗杆上的尸首为何人？

    明辰！

    救国之人，立下无数传奇的支柱，

    安国公，顾名思义，他是安国之人。

    他在，国才能安。

    他不在，国就要危了。

    敌军本就来势汹涌，如今听得这般噩耗，一个个竟是直接呆住，什么都忘记了。

    明大人被杀了？

    明大人都被杀了……那他们该怎么办？

    “咣当！”

    兵刃落到了地上，郑勇呆呆的看着，竟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他眼力极好，他看的那长杆上捆版的尸体是何模样。

    他认得！

    那年轻人是他最为憧憬，最为仰慕之人。

    他还想着能在那人的率领之下，尽退来犯之敌，挣得那彪炳史册的荣誉。

    然而现在……

    他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这么突然？

    ……

    季宇霆的眼光确实是很毒，他很清楚的抓住了乾元一个无法忽视的弱点。

    一直以来乾元敌人还没有使用过这一招。

    明辰做的事情太多，名头太响了。

    支撑起国家，比之田宏之于北烈还要重得多。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地位比之萧歆玥也差不了多少了，他是许多人的希望。

    这样的支柱轰然倒塌带来的威力无法想象。

    消息传来，整个刑台关的军士都如丧考妣，意兴阑珊，甚至都已经失去了希望。

    只到这里，一切似乎都跟季宇霆预想的一样。

    刑台关，乾元北境，触手可得！

    即便是凌玉在怎么神奇，也挽不回这破碎颓唐的军势。

    不过只有一点，或许是他忽视了。

    “唳！”

    一声嘹亮的泣血啼鸣突破天际。

    巨大的阴影笼罩天空。

    一瞬间，气温急剧攀升，天空中仿佛出现了两个太阳。

    所有人都感到心头燥人难耐，仿佛有心火灼灼燃烧，恐怖的威势自天空压迫而来。

    “那……那是什么？！”

    刑台关前，无论是乾元还是北烈，所有的将士们统统抬首，朝着天际看去，眼仁放大，满眼的难以置信，满眼的恐惧绝望。

    恍若末世灾祸一般的景象。

    火，火，火！

    漫天都是火焰，天空被烧的透亮。

    太阳的光辉都被掩盖了。

    炽热的红火，诡谲的绿火，神秘的紫火，明亮的黄火……各色各样的神火于天空之中悬浮，向外散发着强烈的力量。

    冠羽昂首而起，随风飘扬。

    华丽的红色羽翼一展直冲天际，长逾千百丈，遮天蔽日。

    七彩尾羽落下祥光点点，由各色火焰点缀，随风荡漾，华美无双。

    凤凰！

    那是千万年不见的仙灵，那是夺天地之精华的祥瑞。

    沐火而生，天空的尊主。

    除了萧歆玥登基那次，扶摇基本上再不显露真身了。

    平时驮着明辰的时候，也只是化作大红鸟的模样，收敛所有的威势神通。

    而现在，她立于云端诸天之上，浑身沐浴着火焰，恍若赤红的太阳。

    双目泣血，死死的盯着下面那十万之众。

    世间永远强中更有强中手，展现的越多便越容易被人抓住弱点，便越容易受到伤害。

    明辰不忍自己的鸟儿受到伤害，所以对她极尽了防护。

    不许她出风头，不许她打架，不许她杀普通人……

    凡是都要收着来，能展现出百分之一的力气，那就不要为了好看炫耀去展露百分之二。

    然而现在，强烈的愤怒，巨大的悲痛不断冲击着她的心神。

    她多希望对方是在使诈！

    他多希望对方是用了法术以假乱真！

    但是……那就是一具人的尸体。

    血肉，骨骼……那都是做不了假的！

    那面容远远看去，与她心尖上的人一模一样。

    而且，还以这样屈辱的方式，挂在长杆上，成了一件展览品。

    是假的么？！

    一定是假的吧？！

    她的公子与世无双，她的公子聪慧绝伦，她的公子天下无敌。

    如何……

    会死呢？

    自她开了智之后，明辰便是她的世界。

    而现在，她的世界好像崩塌了。

    她大脑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还没有再多看一眼辨别真假。

    便是被强烈的情绪冲刷脑海，失去了控制。

    烧了吧，还是尽皆都烧了吧。

    枷锁尽去，再不受掣肘。

    世上独一无二的凤凰，要现世去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的力量了。

    ……

    凤凰降临，实在是太过于震撼了。

    在所有人都被那天顶尊贵的仙灵凰鸟吸引过视线的时候。

    无人注意的方向，人影掠过。

    “将军……”

    只有城墙上几个靠近凌玉的士兵不住惊呼了声。

    他们的大将军，竟然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穹顶火焰漫天，而在那烈焰苍穹之下。

    一人昂首而立，血泪恣意流淌。

    前面尘土飞扬，乃是那声势骇人的千军万马。

    炽热的风儿吹起脸侧细碎的头发，露出一对猩红的双眼来。

    只身一人，缓缓踏步而行，抽出腰间宝剑。

    杀！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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