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感袭来，方九坠入一片混沌的空间。

    与坠入染缸时的熟悉感不同，方九只觉自已徜徉在一片辽阔的海域里，这里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是由最纯粹的心灵意念构筑而成的意识之海。

    方九融入进这片海洋里，让每一滴水珠都染上自已的色彩——这个过程就是【污染】的具象化，对一个本不属于他的事物，强行植入他自已的意识。

    而当方九感到他已经遍布整片海域，每一滴海水里充盈着“方九”的存在时，他便更进一步，去体会格拉莱维意识深处贮藏包裹的庞大信息流。

    他开始下潜，拨开层层迷障，抵达意识之海的深处。

    数以万计的光与影的碎片，在黑暗中闪烁微光。

    这是格拉莱维藏匿最深的记忆，也是封锁强度最高的记忆，通常来说即便是格拉莱维自已也无法自如地操控它们。

    然而那些所谓的禁制对方九而言不堪一击，他轻而易举地穿过重重封锁，来到记忆碎片前方。

    一幅幅画面在碎片表面浮现出来，像是一本摊开的书，任由方九阅读。

    方九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其中一块碎片，于是内部蕴藏的记忆化作庞大的信息流，迅速搅动空间。

    一片剧烈的模糊震荡过后，四周景象已然发生改变。

    方九看到一群海星聚集在某座大型实验室里，穿着制服的研究者海星来来往往，用触腕快速交互着大量文件，同时门口还配备有大量的警卫。

    格拉莱维站在实验室中心，看着面前的研究报告，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

    “基因？”

    “是的。”一名海星研究员用颤颤巍巍的声音回答，“我们的基因里被编辑了一条信息优先级极高的特殊序列，尽管我们暂时还无法破解这份序列的内容，但是……”

    格拉莱维盯着他：“但是什么？”

    “但是只要我们受到某种特定的外部刺激，这份序列就会被强制激活，让我们产生某种【本能】”海星研究员低声道，“无论我们的心灵多么强大，我们都无法违抗这种【本能】，更可怕的是，这份序列显然是被特意植入我们体内的。”

    格拉莱维不安地用触腕摩擦地面：“只有我们才有还是……？”

    “全都有。”海星研究员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不止是现代，我们的历史，我们的祖先，我们那些刚从海洋里走上陆地的祖先们，在它们的骸骨化石中也发现了相同的序列……您敢相信吗，经过如此漫长的时间，寄宿在我们体内的这份序列连一丝一毫的偏差和磨损都没有。”

    说完，海星研究员迷茫地看着格拉莱维：“局长，这是某种【异常】吗？”

    格拉莱维沉默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忽然间，画面变得模糊。

    等到再次清晰时，四周的景象也已改变。

    新的记忆中，格拉莱维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开始销毁文件。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格拉莱维将此次基因侦测实验叫停，并销毁了所有记录，同时让所有参与实验的生命体全部进行最高规格的记忆抹除和记忆修正。

    从此以后，谁也不会知道，整个文明的生命体基因里都被植入了一条强制序列。

    除了格拉莱维。

    它一边不紧不慢地销毁文件，一边专注地思考着那串神秘序列。

    会是异常吗？

    还是某些反管理局组织的阴谋诡计？

    亦或者是议会成员对自已这个管理局局长不满，提前埋下的种子？

    无论如何，格拉莱维都必须去亲自确认。

    “可是要怎么才能确认那串序列的来源？”

    格拉莱维思考着这个无比艰难的问题。

    它回忆起研究员曾经说过，隐藏在基因中的这串序列只要受到某种外部刺激，就激活【本能】。

    如果能知道那个所谓的外部刺激条件是什么，或许一切就能明了。

    但是要怎样才能判断出条件呢？用大量的数据样本来穷举？可是如此一来就很可能暴露自已的意图，容易打草惊蛇。

    用少量的独立个体来进行秘密实验，又有可能因为实验样本不足，个体差异巨大，而无法准确判断外部刺激条件。

    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实验。

    相当于要找出一个能够触发全世界所有生命体底层基因代码的特殊事件。

    格拉莱维感到万分苦恼，但就在这时，它意外撞见两名部下在讨论种族歧视的问题，脑海中忽然就有了想法。

    于是，按照格拉莱维的计划，管理局制造了一个巨大到能够覆盖整颗星球的心灵共振场，强制整颗星球的所有生物心灵统一。

    为了避免计划败露，格拉莱维利用管理局技术，对自已计划相关的记忆进行了最高规格的封锁，并设定成【心灵共振波关闭后才能够解封】

    而当一场世界大战落幕，全球死亡14%的人口，所有种族达成统一平等的同时，格拉莱维也渐渐反应过来，开始回味【全球心灵共振】期间发生的各种事件。

    最终，格拉莱维发现了一件事。

    每个人几乎都会对【试炼】二字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而这份情绪波动由于全球心灵共振的效果，也一并传递至了格拉莱维的心中。

    那近乎癫狂的信念，疯魔般的固执，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遵守【试炼】的扭曲，让格拉莱维一时间感到震惊。

    起初，格拉莱维只以为这是文明的信仰，狂热崇拜并不奇怪。

    可当格拉莱维发现连两岁三岁的孩子，都对【试炼】二字具有无比强烈的反应时，格拉莱维终于开始感到恐惧。

    孩子对信仰是没有概念的。

    未经系统化学习的孩子，甚至不曾知晓【异神】的存在。

    它们怎么可能会对【试炼】二字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应？

    原因只有一个。

    “试炼，就是触发基因序列的关键词。”

    “既然如此，为我们布下试炼的【异神】，自然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记忆中的格拉莱维低声说着，随后轻轻挥了挥触腕，将四周的空间抹去。

    方九正沉浸在格拉莱维的记忆中，突然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格拉莱维走出了记忆。

    它漂浮在意识之海里，触腕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像是一颗平凡的海星。

    方九意外地看着它，试探性地与它对话：“现在的你不是记忆？”

    “是我本身。”

    格拉莱维无奈地长叹口气：“这种被你强制翻阅记忆的感觉很糟，既然你想知道所有的真相，那不如由我来主动坦诚相告。”

    方九对此倒是没有意见，但他很意外格拉莱维在被污染的情况下，居然还能保有自我意识。

    而当方九眯着眼，仔细观察面前的格拉莱维时，他隐约发现此刻的格拉莱维背后隐隐漂浮着一些混沌的阴影。

    “好吧。”方九没有拒绝格拉莱维的自我坦诚，“所以，你早就知道【异神】在利用你们？”

    “这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

    格拉莱维翻转身体，望向记忆碎片中那个得知真相后内心茫然惊恐的自已，“但是很快我就知晓了一切，知晓了【试炼】的内容，也明白了文明诞生的意义。”

    “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

    格拉莱维笑了笑。

    “我杀死了一名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