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53章 大庇寒士

作品:《世子稳重点

    皇帝赐宴,出乎章惇的意料。

    太简陋了。

    面前的矮桌上,只有简单的三荤一素,一碗米饭,没有酒。

    再看赵孝骞面前的,也是一样的规格,一样的菜色。

    章惇微微眯起了眼,眼神里透出几分探究的意味。

    没当皇帝以前,章惇对赵孝骞自然也是有所了解的,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赵孝骞这人对美食很讲究。

    也正因此,楚王府的佳肴成了汴京权贵们啧啧赞许的存在,章惇以前也有幸赴楚王府的酒宴,饭菜佳肴果然是妙不可言,名不虚传。

    更甚者,听说赵孝骞与苏轼还是忘年交,二人的交情深厚,而最初让二人产生交情的,并不是所谓的诗词文章,而是美食。

    苏轼这个老吃货的名声跟他的才名一样天下皆闻,据说赵孝骞与苏轼二人经常聚在一起,却绝口不谈诗词文章,倒是互相讨论做菜。

    于是在章惇的想象中,赵孝骞当了皇帝后,应该对美食愈发挑剔才是,可眼前这三荤一素,委实令他吃惊了。

    都已是君临天下了,为何膳食却反倒比楚王府时更简陋了?

    是做给他这个宰相看,以示皇帝节俭,还是朝政国事压力过大,官家已无心情品尝美食?

    带着许多的不解和疑问,章惇心不在焉地吃着面前的饭菜。

    良久,章惇终于忍不住叹道:“官家,恕臣直言,大宋的国库虽说有些紧张,但它只是支应不起一场国战,其他方面倒是勉强能够应付,作为大宋天子,官家不必如此节俭的……”

    赵孝骞一怔,然后垂头看了看面前的三荤一素,不由笑了。

    “你觉得朕是刻意削减宫中开支,省下钱来准备北伐?”

    章惇看着面前简陋的菜色,叹道:“难道不是吗?哲宗先帝在世时,虽然也不太铺张,可天子的排场终究还是要有的,先帝每顿膳食至少也有十几个菜色,臣从未见过帝王御膳节俭到这般地步的。”

    赵孝骞笑道:“皇帝也只有一张嘴,一个肚子,跟别人并无区别。明明两三个菜就能填饱肚子,讲究那些排场作甚?十几道菜摆在面前,皇帝一人能吃几样?吃不完的只能倒掉,浪费粮食太可耻了。”

    这话确实是他的真心话,吃饭这种事,委实没必要搞太大的排场,前世的赵孝骞,小时候浪费了粮食,被父母狠狠教育过,那顿毒打挨的,一辈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从此以后,赵孝骞哪怕是成年了,工作了,自己养活自己了,任何时候都不敢随便浪费粮食,甚至碗里剩下一粒米都要扒干净,都被教育得有强迫症了。

    重活这辈子,哪怕出身富贵,赵孝骞依然不敢浪费粮食。

    昔日楚王府里的佳肴满城皆赞,可赵孝骞吃的是精致美味,而不是排场铺张。

    听赵孝骞说话如此朴实,章惇再次感叹:“官家与历代帝王,实在是太不一样了,臣打从心底里敬佩……”

    赵孝骞正色道:“皇帝吃饭该是什么排场?大约是肉夹馍里能夹两片肉,两片!”

    “皇帝干活用的粪耙子都是纯金打造的,不然对不起这身份!”

    章惇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官家这说法……哈哈!”

    赵孝骞没笑,而是认真地道:“朕吃多吃少,只是小事,朕自己不在乎,你也没必要心疼。”

    “重要的是,朕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只希望天下的百姓每顿饭里能多几个菜,最好顿顿有肉吃,老人孩子不挨饿,冬天不缺穿,不会被冻死……”

    “这是很长远的目标,需要你我君臣一同努力。”

    “当然,朕也不装什么高尚伟大,这么干的目的,大多是希望大宋江山能一直延续下去,不至于数百年后被吃不饱饭的穷苦百姓揭竿而起,推翻赵家的统治。”

    章惇神情一肃,起身长揖,正色道:“臣在其位,定为官家分忧,为百姓谋福,如若做不到,臣亦不配继续坐在这个位子上。”

    赵孝骞笑道:“这话听着提气,只要朕与子厚先生同心同德,这天下没有咱们办不到的事儿,千百年后的史书上,你我皆是圣君贤臣,供后人敬仰,岂不是一段佳话。”

    …………

    幽州城。

    “幽州”是大宋正式的城名,可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北京”。

    此北京非后世的北京,宋辽皆是五京制,除了国都外,皆有其他四京以为拱托。

    大宋曾经的北京是大名府,后来朝廷收复燕云十六州,国土面积增加,疆域国界往北延长了数百里。

    这个时候大名府作为北京,已然名不副实了,于是赵煦在世时御笔一挥,改辽国曾经的析津府为“幽州”,并命为大宋北京。

    这其实是一件足够大宋臣民扬眉吐气的事。

    大宋立国百年,第一次因为国土的扩张和延伸,而将新占领的城池改名,清明祭祖时,足够在祖宗墓碑前吹嘘两个时辰了。

    今日的幽州城府衙后院内,气氛犹为沉闷。

    许将和陈松龄一直被关押在后院,幽州城守将郭成奉了赵孝骞的密令,特意拨出一千兵马将后院团团围住,戒备森严,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许将和陈松龄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已然住了三个多月。

    这三个月里,外界没有任何消息传进来,二人更不知赵孝骞此番回京夺位,紧张究竟如何。

    每日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院子里平静地看着太阳东升西落,日复一日。

    最初二人还能互相交谈,一同揣测汴京的时局。

    可后来许将和陈松龄已渐渐无话可说。

    不是没有话题可聊,而是二人的价值观根本完全相悖。

    许将对赵孝骞夺位抱着比较开明包容的态度,在他看来,大宋需要一个贤明的君主,来带领这个国家走向盛世,而不是迂腐地遵从祖制,选出某个昏庸甚至暴戾的家伙,开历史的倒车。

    祖制上倒是合理合法了,谁来可怜那些贫苦的百姓?谁来手执三尺青锋,率王师北伐辽国,完成华夏一统?

    当今之世,除了赵孝骞,没人能做到。

    这一点,许将看得很清楚,所以当初尽管赵孝骞率燕云边军起事时,严格说来由谋反之嫌,许将也只是不参与,可他的内心其实也不反对,于是许将才自己站出来,主动要求种建中囚禁自己。

    陈松龄的想法跟许将完全相反,直到如今,陈松龄说起赵孝骞来,仍然是一口一声“反贼”,“狼子野心”等等辱骂之辞。

    可见陈松龄此人何等迂腐固执,他的眼里只认祖制,祖制认定的继承人,才是合理合法的皇位继承人,换了别人都是谋朝篡位,人人得而诛之。

    许将和陈松龄的原则立场从根本上来说,是互相对立的,正如汴京的朝堂阵营一样,一方主张立嫡长,另一方主张立贤。

    两大阵营的争执对立,如今也反应到二人的身上。

    既然谁都说服不了谁,那么不如相对无言,相忘于江湖。

    被囚禁的这些日子,许将和陈松龄友谊的小船早已翻了,不仅翻了,而且还跟泰坦尼克号一样,从中间断了,断得很干净。

    今日,依然是平静寡淡的一天。

    许将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但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未来的命运,他知道朝廷早晚会起复他,因为他对赵孝骞有着十足的信心。

    汴京夺位,十万边军南下,以赵孝骞的本事,对付那几个不成器的亲王,胜负毫无悬念。

    许将已认定赵孝骞一定能成事,他必然能登大宝,手握天下至权。

    许将对自己更有信心,一旦赵孝骞即位,必然会重新起复他。

    信心并不盲目,因为许将和赵孝骞一样,对自己的认知非常清晰理智。

    许将曾是科考状元,更有第一线与辽军交战的资历,赵孝骞即位后,不出所料的话一定会筹谋北伐。

    朝廷制定战略,布局兵马的时候,怎能少得了他许将?

    当初种建中决定拥戴赵孝骞,率十万边军南下时,许将虽说没有参与,并无从龙之功,可他也没给赵孝骞添乱,没给他制造阻碍,而是老老实实主动请求被囚禁,主打一个不掺和,不惹事。

    仅凭这一点,赵孝骞也要记他一份人情。

    日上三竿,东侧的厢房打开了门,陈松龄一脸惺忪地走出来,看到院子里呆坐的许将,陈松龄脸色一沉,怒哼了一声,然后转过身走到另一边,与许将隔得老远,屁股朝着他。

    许将淡淡一笑,不跟他计较。

    时间或许不能证明是非善恶,但它一定能证明胜负输赢。

    “今天是个好天气……”许将抬头,看着烈阳高照,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阳朔正盛,世上魑魅魍魉无所遁形!”陈松龄冷冷地接道。

    “成王败寇,谁是魑魅魍魉,‘成王’说了算。”许将微笑着一语双关道。

    陈松龄一愣,接着勃然大怒,正要骂回去,却听后院的拱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还掺杂着甲叶撞击声,显然来者匆忙,是一位武将。

    很快,幽州城守将郭成脚步匆忙走到后院,见面后抱拳朝二人行礼。

    “末将郭成,拜见陈帅,拜见许副使。”

    郭成用的称呼还是当初的官职,毕竟朝廷还没正式下文升免二人的官职,他们仍然是河北西路经略安抚使和副使。

    见郭成难得地过来,许将的心跳陡然加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如同见到了少年时的白月光。

    “汴……汴京可是有了结果?”许将双目赤红地盯着郭成问道,神情和语气都十分激动。

    郭成笑了笑,道:“是,汴京有结果了,五月廿八,成王殿下正式登基,即大宋皇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