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卷起庭院中枯黄的落叶，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亡魂不甘的呜咽。

    曾经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陈家，此刻只剩下两个苍老的身影，在风中对立。

    “老太爷……”

    陈管家声音沙哑，浑浊的老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心痛。

    他看着身前那个一夜之间仿佛又苍老了二十岁的男人，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执掌整个家族权柄的陈家老太爷，如今脊梁佝偻，满身疲惫，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陈老太爷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被黑暗吞噬的庭院深处，那里曾是陈家最辉煌的象征，如今却只剩下一片狼藉和空洞。

    他干枯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就当是……赎罪吧。”

    赎罪？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进陈管家的心脏。他眼眶一热，酸涩的感觉瞬间涌上喉头。

    他在陈家待了整整五十年，从一个懵懂少年，到如今的白发苍苍。

    他见证了陈家的鼎盛，也享受过陈家带来的无上荣光。

    在他的认知里，陈家就是天，是永远不会倒塌的擎天巨柱。

    可谁能想到，这根巨柱，竟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轰然倒塌，化为一片废墟。

    大厦倾塌，不过旦夕之间。

    这一切，都怪谁呢？

    怪那个叫萧枫的年轻人吗？

    陈管家在心中反复问着自己，最终却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不能全怪他。那个年轻人从始至终，都只是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目标明确，手段凌厉，却从未滥杀无辜。

    若非陈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甚至触及他家人的逆鳞，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说到底，这都是陈家自己种下的因，如今，不过是结出了应得的果。

    这滔天的罪孽，终究还是要陈家自己来偿还。

    ……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平稳地行驶在京城的深夜大道上，将城市的璀璨灯火远远甩在身后。

    车内，气氛有些沉静。

    “送我去机场。”萧枫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着双眼，淡淡地开口。

    开车的霍云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平静，但眉宇间似乎萦绕着一丝化不开的思绪。

    他心中微动，疑惑地问了一句：“这么晚了，是打算去哪？”

    “回临城，”萧枫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有点事情要处理。”

    “好。”

    霍云闻言，便没有再多问。

    他知道，像萧枫这样的人，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其深意。

    自己要做的，只是执行。

    车辆一路疾驰，很快抵达了京城国际机场的VIP通道。

    霍云停下车，看着萧枫推门而下的背影，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恍若隔世。

    他清晰地记得，一年之前，在天海初遇萧枫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萧枫，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天赋卓绝、心性坚韧的晚辈，一个值得投资和结交的潜力股。

    可谁又能想到，仅仅一年的时间，这个当初还略显青涩的年轻人，竟会成长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弹指间，覆灭百年世家陈家。

    谈笑中，令京城无数豪门权贵为之俯首。

    如今的萧枫，无论是实力还是权势，都已然站在了整个华夏的金字塔尖，成为了一尊真正的巨擘。

    他恩怨分明，杀伐果决，行事随心所欲，却又恪守着自己的底线。

    霍云心中不禁浮现出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念头：这样一柄锋锐无匹，却又不受任何枷锁束缚的绝世凶器，对于华夏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他想不出答案，只能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目送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机场的灯火阑珊处。

    他知道，从今夜起，华夏的天，要变了。

    临城，郊区，天坛小镇，安源村。

    这里是萧枫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是他童年记忆的承载之地。

    当萧枫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时，迎接他的，却不再是记忆中的袅袅炊烟和邻里间的欢声笑语，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混合的气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他缓步走在那片被大火焚烧过的断壁残垣前，脚下踩着碎裂的瓦砾，发出“咯吱”的声响。烧焦的木梁横七竖八地倒塌着，墙壁上满是烟熏火燎的黑色印记，野草已经从砖石的缝隙中顽强地钻了出来，在微风中摇曳。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萧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的表情平静无波，可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幽暗和冰冷。

    这里，曾是他的家。

    就在他静静伫立，任由思绪在记忆的长河中翻涌时，一道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惊喜的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小枫？”

    萧枫闻声回头，看到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面容朴实的中年妇女正提着一个菜篮子，愣愣地站在村口的小路上望着他。

    “小枫！真的是你！”

    看清萧枫的脸后，中年妇女惊叫一声，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变为了狂喜。她几乎是小跑着上前，一把抓住萧枫的胳膊，激动地上下打量着他，眼眶瞬间就红了。

    “孩子，这些年你都去哪了？你知不知道，当年你们家出事后，我和你张叔叔找了你好久好久，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还以为……还以为你……”

    妇人正是曾经的邻居，张颖的母亲，张阿姨。

    萧枫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记得很清楚，母亲萧雨晴在世时，和张阿姨的关系最好，两人亲如姐妹。自己小时候没少在他们家蹭饭玩耍，甚至，两家大人还开玩笑说要结个娃娃亲。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这份来自长辈的真切关心，却未曾改变。

    “张阿姨，我没事。”萧枫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关切，声音不由得柔和了几分，“这些年，我过得还好，被一位师傅收养了。”

    “那就好，那就好……”张阿姨连连点头，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松了一大口气，“我就一直在想，你这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无依无靠，以后可怎么办呢。现在有安身之处就好，就好啊。”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道：“对了，小颖那丫头，现在在天海读大学。前段时间她还打电话回来说起过你，说在天海遇到你了。当时我还不信呢，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萧枫点了点头，心中了然。

    张阿姨关心的话语还在耳边，但他此次回来的目的，却并非只是为了凭吊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张阿姨，郑重地开口道：“张阿姨，先不说这个了。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些关于我母亲的事情。”

    “你妈？”张阿姨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副“我懂”的表情，慈爱地看着萧枫，“也是，你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爹妈，怎么可能不想呢。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阿姨但凡知道的，都告诉你！”

    她以为萧枫只是触景生情，思念母亲了。

    “谢谢张阿姨。”萧枫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问出了那个在他心中盘桓了许久的问题，“那您知道……我母亲，她究竟是哪里人吗？”

    这个问题，让张阿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她皱起了眉头，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着，似乎在回想一件很久远的事情。

    “你妈是哪里人啊……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她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她很少提起自己家里的事，我也就是偶尔听她提过一嘴，好像叫什么……什么‘烟’来着……”

    “是‘烟京’吗？”萧枫的心跳漏了一拍，立刻追问道。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张阿姨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就是烟京！我想起来了。”

    可紧接着，她又皱起了眉头，脸上带着浓浓的困惑：“不过啊，小枫，这个城市的名字，我后来还特地查过，在咱们华夏的地图上根本就找不到。咱们华夏……有这个地方吗？”

    张阿姨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萧枫的脑海中炸响。

    他没有再说什么，但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烟京！

    果然是烟京！

    这与当初那个自称来自昆仑的萧旭所说，完全对上了！

    一个在现实世界地图上根本不存在的城市，一个隐藏在昆仑深处的神秘之地。

    母亲……父亲……他们，都在那里吗？

    萧枫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目光灼灼地看着张阿姨，又问出了另一个更关键的问题：“那……您知道我外公家里的情况吗？”

    听到“外公”这两个字，张阿姨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同情和惋惜。

    “唉，这件事，我知道一些。你母亲啊……她这一辈子，是真的不容易。”

    张阿姨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诉说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当年，你母亲说是被家里人逼婚，为了逃婚，才一个人从家里跑了出来。后来在外面漂泊，遇到了你父亲，两人情投意合，之后才有了你。”

    “而且……这些年里，你外公家里的人，好像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你母亲当年就是为了躲避他们，才带着你们父子俩到处躲藏，居无定所，最后才在我们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安稳了几年……”

    说到这里，张阿姨似乎察觉到了萧枫情绪的变化，见他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不由得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小枫？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什么。”

    萧枫收敛起自己外泄的情绪，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已经凝结起了一层化不开的寒冰。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不觉间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股凛冽的寒意，以他为中心，悄然向四周扩散开来，让周围的空气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逃婚！

    逼婚！

    外公家的人，一直在追寻母亲！

    难怪！难怪当初那个萧旭会出现在这里，会用那样高高在上的姿态，视凡俗生命如草芥！

    他根本不是来“请”的，而是来“抓”的！

    抓捕一个从家族中逃离的“罪人”！

    而自己的父亲，恐怕就是因为誓死保护母亲，才惨遭毒手。那一场滔天的大火，根本不是意外，而是对方为了抹去一切痕迹的狠辣手段！

    原来，这才是父母双亡的真相！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杀意，如同沉寂了多年的火山，在他的胸膛中轰然爆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今天回来这一趟，意外地遇到了张阿姨，真是没有白来。

    他终于拨开了重重迷雾，窥见了一角残酷的真相。

    “张阿姨，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萧枫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滔天的情绪压回心底，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那份平静之下，是更加坚定的决绝。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主动向张阿姨告辞，没有再多做停留。

    望着萧枫转身离去的背影，张阿姨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担忧的叹息。

    她总觉得，今天的萧枫，和过去，和刚才，都有些不一样了。

    而萧枫，在走出安源村的那一刻，缓缓抬起了头，望向了西方那连绵不绝的巍峨山脉。

    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传说中的昆仑之巅。

    烟京，萧家。

    无论是谁，欠下的血债，都必须用血来偿还。

    他萧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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