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5章 老辈子这一块1

作品:《清冷自闭症少年半夜亲懵阴郁社恐

    “慢些……”

    迟久趴伏在榻上,薄薄的窗纸,记录着他屈辱的剪影。

    窗外是他暗恋许久的少女。

    窗后是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兄长”。

    普通人的人生该是什么样的呢?

    阿伯说,要娶妻生子,当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迟久没做到。

    他低下头,像个妓子,衣衫不整地被戏弄着。

    身躯颠簸着,晃得人头晕。

    迟久咬着牙。

    眼眶泛红,将细碎的哭声和耻辱一起往下咽。

    “卿秋。”

    迟久念出他最讨厌的那个名字,忍着颤抖问:

    “你会给我想要的东西对吗?”

    “嗯?”

    像是没听清,男人捏着他的腰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指间青玉扳指温润。

    墨色长衫搭在迟久细白的腰间。

    令他恨得作呕。

    凭什么?卿秋能衣衫楚楚,偏偏他像个流鸢?

    “怎么又哭?”

    男人嗓音低沉,略微慵懒,是欢愉后特有的音色。

    玉白指尖爱怜地蹭掉眼泪。

    “你要的都给你,我最疼九九了,不是吗?”

    迟久抬起头。

    发间一根琉璃金锦簪,卿秋笑着为他簪上,似在讥讽他是玩物。

    金玉晃动。

    透过折影,迟久窥见自已赤红的眼。

    树影交叠。

    人影重叠。

    迟久恍惚着,身子轻晃,忽而想起幼时阿伯的那句——

    “孽缘。”

    【正文开】

    迟久小时候不叫迟久。

    他起初没有名字。

    大人说,他是被一个疯婆子丢来卿家的,包着他的破布上有一个“迟”字。

    那并不是他父母的姓。

    一张戏台用烂的破布,用来包了他,上面又正好有个“迟”字。

    卿老爷善心大发。

    捡了他,没叫他饿死掉,但也只是送给瞎眼无子的老伯照顾。

    迟久小时候总弄得一身脏。

    摸爬滚打,哼哧哼哧,身上沾着尘和土。

    像个泥猴。

    卿家那样的地方,体面人家,连家仆的小孩都是整洁规矩的。

    没人喜欢迟久。

    他又脏又笨,没有父母,也没有名字。

    天生的晦气鬼。

    迟久不服气,追着别人,说他有姓。

    小孩们冲他做鬼脸。

    “那也算姓?大抵是戏院哪台艳曲的词吧?你要学那里的词去做流鸢吗?”

    迟久气得砸了石头过去。

    小孩们不跑了,人高马大的几个,拽着他揍了一顿。

    迟久鼻青脸肿的回去。

    阿伯问他怎么了,他用袖子蹭着脸,说想要个名字。

    这事不算难。

    包裹上的“迟”成了他的姓,名字呢就从诗里选一个。

    阿伯眼睛看不清。

    普通人呢,大概就取个旺财狗蛋,之类好养活的贱名。

    可阿伯不想啊。

    他觉得诗文雅,让迟久从诗里选一个字做名。

    迟久啃着窝头。

    擦着眼泪,赌着气去看,却越看越迷糊。

    他不认识。

    没上过学,诗又复杂,生僻字多。

    迟久看得头晕。

    眼泪不掉了,窝头不吃了,只顾着头疼。

    忽地迟久看见一个字。

    眼睛一亮,指着那个字说:“我要这个!”

    阿伯是看不见的。

    他叫来别人,别人好心念出来。

    “久别离……别来几春未还家……玉窗五见樱桃花……”

    “你要那个久字?”

    迟久猛猛点头,久字简单,又是标题。

    看着阔,好写。

    阿伯沉默着,叹气,“就不能换个字吗?”

    迟久不解。

    阿伯说:“你姓迟,名字又要叫久。

    迟久迟久,又迟又久,你想要什么都会比别人慢些。”

    迟久才不听。

    小孩子,脾气倔,迟久是其中翘楚。

    阿伯拗不过他,找人给他记了名。

    印着名字的两块小银片。

    迟久很得意,拎着新得的名字,去找小孩们炫耀。

    他的名字好听。

    诗里取的,特殊极了,比那些翠花旺财狗蛋啊之类的。

    好了不知多少倍。

    可惜,没人听他说话,只是拉下眼皮做鬼脸讽刺他。

    “什么诗?你配用诗里的字吗?你不配吧?”

    “我老大他老二他老三……一二三四五……你正好排第九……”

    “九九,九九,九九。”

    迟久知道他们其实还没五个人。

    什么“九九”,戏弄他想出来的歪招罢了。

    迟久不服气。

    他这人,心气高,总觉得自已特别。

    有人挑衅,他就打回去。

    但他也不清楚自已几斤几两,一个打数个,又被揍得鼻青脸肿。

    刻着字的小银片它掉了。

    碾在灰里,再也找不见,过来护他的阿伯也被踹断腰。

    迟久大概是从那天起被磨灭了心气。

    他不再自命不凡,觉得自已特殊。

    他也不再哭。

    只是总烧着药,给起不来的阿伯喂。

    他不再提起那个精挑细选的名字。

    家仆嘛,用的时候勾勾手就得过去,不需要名字。

    只是那些顽劣的小孩们记得这场插曲。

    秋日,迟久蹲在路边,用麦谷捉麻雀。

    麻雀被竹篮给网住。

    迟久趴在地上,要把麻雀捉出来,那些躲着的小孩却突然从后面拽住他。

    迟久被扯着头发,勒住脖子。

    痛苦到喘不过气。

    那些人就在他耳边,嬉笑着,故意叫他。

    “小九?阿九?九九?叫一个先,给爷和奶叫一个。”

    一条土狗欢快的叫起来。

    迟久喘着气,这才知道“九九”是他们养的土狗的名字。

    可他的名字才没那么难听。

    是他费尽力气选的。

    他想要反驳,可那些手掐住他的脖颈,玩笑似的不断晃着,直到快死亡的恐惧感漫上心头。

    “汪。”

    他终于叫出来,趴在地上喘气,眼泪和口水混着滴下。

    那些人终于满意起来。

    摸着他的头,戏谑地叫他九九。

    叫一声旁边的土狗就跟着叫唤一声。

    迟久握着拳,双目赤红,青筋凸现。

    狗的叫声与他的叫声重叠。

    他厌恶一声接一声的九九,像自已成了被拴住脖颈的狗。

    成了竹篮里,懦弱无能,扑腾着翅膀一声声叫着的雀儿。

    偏偏事与愿违。

    那些人总追着他欺负,总逗狗似的叫他九九。

    时间久了,街边的人都记着,也跟着叫他九九。

    同音不同字。

    明明都是“jiu”,但迟久就是没办法自欺欺人地把两个字当成一个。

    他就是这样拧巴。

    爱钻牛角尖,爱自已折腾自已。

    他花了心思给自已取名,结果到头来,记得的只有他和阿伯。

    阿伯还病了。

    本就瞎眼残弱的人,还没养到迟久十岁,就又因为被踹伤了腰而终日缠绵病榻。

    迟久煮了药。

    给阿伯喂下,他灰头土脸的出去,看见竹笼里活泼的雀。

    谁都欺负他。

    迟久认为自已本不该如此,他这样的自命不凡,是该当富贵人家小少爷的命。

    偏偏只是个仆人。

    麻雀蹦跳着,“jiujiu”地叫,听得迟久气不打一处来。

    他打不过那些小孩……

    欺软怕硬。

    迟久打开笼子,拿出麻雀,掐住脖颈。

    “jiujiu……”

    叫声逐渐弱了,迟久双手颤抖,既恐惧又兴奋。

    ——像他杀死了那些嘴贱的东西。

    迟久大口喘着气,直到手中的麻雀变得冰凉,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不能让阿伯发现。

    迟久跑去小树林,挖了个坑,正要埋。

    树叶摩擦声响起。

    迟久跌坐在地,因自已做了坏事被发现心虚,狼狈地抬头——

    对面是一个青衫少年。

    坐在柳树上,玉色姝颜,碎发下的眸眼尾上扬。

    浓雾般的瑞凤眼。

    清贵端正,却又带着点狐狸似的慵懒。

    “你在做什么?”

    少年撑着下颚,坐在柳树上看他,玉白的手上有一枚青玉扳指。

    是个富家子弟。

    迟久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被吓得说不出话。

    少年跳下树看向他身后。

    抵着唇,轻笑一声,揉揉他的脑袋。

    “一只雀儿而已,你怕什么?”

    铁锈似的甜味窜进鼻腔,迟久的大脑瞬间停滞了。

    ——那是人血的腥味。

    他常年照顾咳血的阿伯,他不会认错的。

    他的惊惧太明显。

    玉似的清贵少年点点他的额头,又笑了。

    “藏着点。”

    少年俯下身,在他耳畔,温润的威胁。

    “乱说一个字,你和你的家人就都会没命。”

    迟久咬着唇发不出声音。

    直到少年觉得无趣,玉白的指弹了下他的额头,转身离开。

    迟久才从浑身僵直的状态逃脱出来。

    他还在发抖。

    那股腥味没随着少年的离开散去,反而越发浓郁,迟久为了让自已不胡思乱想才过去看一眼。

    却看见脸色青白,破腹抛肠的狰狞男尸。

    啊——

    迟久跌坐在地,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他踉跄着离开小树林。

    回了家,阿伯摸着他冰凉颤抖的手,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

    迟久先晕厥过去。

    ……

    他一晕就是一周,高热反复,一周后才堪堪清醒。

    望着天花板愣了两秒。

    他惊坐起,握着阿伯的手,抖得更厉害。

    他晕得不安稳。

    梦里总是那具尸体,时而是人,时而是雀头人身的怪物。

    要来索他的命。

    阿伯把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哄他。

    “没事的,神鬼退散,老头子家的迟久会长命百岁。”

    迟久依偎在阿伯怀中。

    他总觉得自已很大,其实还不到十岁,是个需要家人的孩子。

    阿伯的怀抱粗糙温暖。

    迟久蜷起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觉得自已兴许能做一个好梦。

    那一夜有阿伯在。

    迟久的确睡得安稳,含着指尖,做了个有钱父母来接他的好梦。

    可第二天噩梦重演。

    迟久过去提水,一侧身,在人群中看见熟悉的脸。

    少年穿着青衫。

    姝颜玉色,好看得似神仙,总一副笑意盈盈的温润模样。

    迟久手里的水桶掉落。

    管事的怒目,挥着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教训他。

    少年及时拦下。

    嗓音含笑,如春风和煦。

    “一个小孩子。”

    不似那天的威胁,少年捏捏他的脸,递给他一块糖。

    “和小孩计较什么呢?”

    管事的点头哈腰,只夸那少年心善,只有迟久僵硬着动不了。

    少年一走,迟久立刻拽着管事问他是谁?

    杀人犯怎么会来卿家?

    管事连忙堵他的嘴,让他别乱说话。

    “那可是卿秋大少爷,出了名的菩萨心肠,得亏你今天遇见了好人。”

    好人吗?

    迟久听管事的说,大少爷对他们这些家仆宽厚,逢年过节都会给家仆和街边的乞丐买礼物。

    是个大好人。

    幼时习书,长大经商,跟着母亲修佛。

    心善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心善吗?

    迟久想起那方小树林,少年青袖沾血,身后是青白尸体。

    最开始的惊惧散去,迟久的心活络起来。

    那可是大少爷。

    迟久想,他或许能敲诈对方,用那个秘密换烧鸡和阿伯吃。

    管事的说大少爷最讨厌欺骗。

    迟久没听,哼着小曲,忙完了就又去找阿伯。

    家里的药快煎完了。

    阿伯不宽裕,苦恼接下来的药钱怎么凑。

    迟久吃得摇头晃脑。

    “没事的,我们很快就会有钱的。”

    阿伯弹他脑袋,破锣锅似的笑着,说他净会做梦。

    “快吃饭吧,药的事不用你操心。”

    迟久不这么觉得。

    他想着发财梦,一晚上都睡不好,第二天天一亮就要出发去小树林找那具尸体。

    出了门就发现不对。

    凌晨的卿家,灯笼一盏接一盏的点着,亮得宛若白昼。

    迟久趴在墙根偷听。

    好像是卿夫人的堂哥昨天来省亲,和卿夫人说了没几句话,就因意外爆发争吵。

    卿家堂哥说要去找卿先生,结果却在半路失踪。

    家仆们都在找人。

    迟久不想浪费时间,偷偷溜进树林,却发现尸体消失不见。

    钱去哪了?

    迟久到处翻找,但尸体就像凭空消失,连一点存在的痕迹都没留下。

    迟久垂头丧气地回家。

    路上,低着头的他在门前与青衫少年擦肩而过,迟久猛地转身去追。

    虽然快跑断腿也没追到,但迟久确信那就是卿秋。

    “阿伯。”

    迟久嘟囔着:“那人来我们屋做什么?”

    阿伯没回答。

    他有腰伤,不吃药就会疼,但今天屋里没有煎药的味道。

    “没药了吗阿伯?”

    迟久打开柜子,里面端正地摆着三副药。

    迟久想去把药煎了。

    阿伯叫住他,说药可以等下再煎。

    “你认得大少爷?”

    迟久点头,很随意地道:“小树林里见过一面。”

    他说完又要去煎药,阿伯不让,把他叫过来抱好。

    苍老满是皱纹的手顺着他的背,阿伯难得疲惫地叹道:

    “孽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