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唯有

作品:《斩尘缘

    你,谁都不能让我算了。

    这话,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掐住了宋平脆弱的心脏,以至于他整张脸都狰狞起来。

    “你说得可都是……真的?”

    贺湛英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此刻的言语和誓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不想用对天发誓,来搏取一个人的信任。

    她就这么坦坦荡荡地看着他,就像等待大刀落下来的死刑犯。

    死是她的归宿,她还需要什么巧舌如簧,还需要什么机关算尽?

    宋平对着这样的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是这样的。

    她一定说的都是假话。

    她还在卖力地演戏,就为了让我放下执念,好让她能投胎转世。

    宋平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这张脸,想从她的脸上找出破绽,哪怕一丝也好。

    可是没有。

    这张脸上没有喜,没有怒,没有愧疚和不安,好像那些波涛汹涌的过往,都已经随着时间静静沉淀。

    剩下的,只有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的尘埃落定。

    可宋平还是觉得不甘心。

    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问道:“那块状元糕呢,你当真不知道里面掺了东西?”

    “那块状元糕是娘亲自去状元楼抢来的,抢了两块,我听说后,厚着脸皮去要了一块。”

    贺湛英声音很平静。

    “娘问我,这状元糕要给谁,我说给宋平,师生一场,我要祝他高中状元,金榜题名。

    娘说你偷偷给他送过去,避着些你大哥大嫂,本来这两块都是要给你大哥的。

    我兴奋的不得了,生平第一次抱了抱娘,还由衷地说了一句:娘,你真好。

    现在想想,我也真是傻。

    从我记事起,我娘就事事处处以我大哥为重,大哥是她的天,是她的地。

    春闱这么重要的事情,又是好不容易抢来的两块状元糕,她岂肯那么好心的分出一块?

    她恨不得将天底下的状元糕,都给她儿子一个人吃下去才好。”

    宋平咬牙切齿:“那块状元糕并非从状元楼抢来,而是吕二家的仿照状元楼的样式做的。”

    果然。

    贺湛英深深吸进一口气。

    “当年吕二家的不是大灶上的,而是小厨房里的。后来,大哥中了进士,娘突然把她的从小厨房调到大灶上。

    那是个顶顶肥的差事,管着一府人的吃食,吕二家的竟然挤掉了前面的厨娘,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那时候因为你的突然离开,伤心难过,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妥。”

    她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

    宋平往前一步,眼神逼视着她:“所以,你也被蒙在鼓里?”

    她微微一笑:“是。”

    还是不信。

    宋平颤抖地叹了口气:“你当真被蒙在鼓里。”

    “是。”

    贺湛英大吼一声,眼中有灼灼烈火。

    “如果我早知道他们这样待你,宋平,我不会做个逃兵跳井自尽,我会和他们拼到底,拼个粉身碎骨,不死不休。”

    宋平面色突变,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要为了我……”

    “不只为了你。”

    贺湛英索性闭目,胸口起伏几下,用最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是我不能把这朗朗乾坤,让给这样一帮卑鄙无耻的人。”

    一句话,说得宋平的血都热起来。

    还用再怀疑下去吗?

    不用了。

    这便是他记忆里的贺湛英,一个左手棍,右手刀的狠厉女人,一匹烈得不能再烈的野马。

    没有人能驯服她。

    她只认她自己的理。

    到这一刻,宋平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疯了。

    记忆中少女的眼睛是那样清澈,感情是那样真诚,言语是那样的坚定,一颦一笑并无破绽,以至于他对她产生怀疑,都感觉是一种亵渎。

    可真相就摆在眼前。

    那块状元糕确确实实是她递来的,那每日一盏茶的时间,也是她提出来的。

    一定是她的演技太过精湛,精湛到无懈可击,所以他才上了当。

    两相焦灼,灼心灼肺,十几年下来,他的心早就在这样的左右摇摆之下,被刀割得四分五裂。

    他并未察觉,也不曾将心掏出来缝缝补补。

    以至于多年后,当他听到贺湛英死了,本就已经四分五裂的心,砰的一下碎开了。

    人死了,秘密被埋进了土里。

    他要到哪里去寻一个真相呢?

    他要去恨谁呢?

    又该去怀念谁呢?

    再加上父母双亡,忠仆之死,田宅被夺,三次落榜,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鬼魅……他终于疯了。

    我的疯真的是因为她啊!

    得出这个结论后,宋平踉跄着后退半步。

    何止宋平惊诧,宁方生和卫东君听到这样的话,也都齐唰唰的变了脸色。

    尤其是卫东君,她甚至背过身擦了把眼泪。

    真是奇怪啊,那些眼泪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为他们中的哪一个流的?

    一片沉寂中,宁方生开口。

    “关于宋平第二次春闱的阴谋,据我们打探到,是任中骐主动找到顾氏,并稍加暗示,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螳螂捕蝉不会只有我娘一个人。”

    贺湛英十分冷静:“在贺家,我娘从来都被推在前面冲锋陷阵,隐在她身后的,还有我爹。”

    卫东君冷笑一声:“除了你爹,还必须有你大哥,他可是整件事情中最受益的人,说不定他还是主谋呢。”

    贺湛英朝卫东君看过去,少女双手握着拳,眼神硬茬茬,里面簇着两团怒火。

    可真像她年轻的时候啊。

    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宁方生见贺湛英点头,“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任中骐和贺老爷他们为了各自的目的,狼狈为奸,然后利用你们俩的关系,实施计划。

    细想想其实都是漏洞。

    你虽然是贺三,可到底是千金小姐。千金小姐每天跟男人在园子里幽会,贺家人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呢?

    一切,都在他们的算计中。”

    宁方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这世上,唯有感情,能让两个聪明人都一叶障目。”

    唯有感情……

    宋平目光向贺湛英看过去,后者也抬眸向他看过来。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宋平。”

    宁方生低唤:“现在你心里的那个坎,能过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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