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1章 奉天殿前

作品:《大明世家五百年

    第221章奉天殿前

    李显穆的声音在奉天殿前的重重宫闕之间迴荡,一字不差的落在眾人耳中。

    纵然早知今日是为何而来,广场上的眾人亦觉得有种恍然隔世之意。

    这还是往日的儒门天下吗

    李显穆所列的四人,自然是一直以来被称颂祭拜的忠贞之士,是无数士子的偶像,可真当有一日,將他们提到文庙十哲的地位,却有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荒谬之意。

    並非觉得他们能力品德不够,而是这些人距离当世太近了!

    崇尚古代而轻视近代,法先王而不法后王,法先贤而不法后贤,这是自古以来的观念,文庙改选不仅仅是换了几个人进去,对於整个天下方方面面的意识形態都是一种巨大的改变。

    这便是为何有人冒著得罪正二品大员的风险,也要来骂李显穆一句,因为李显穆是真的从精神世界摧毁了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

    无论心中如何想,在当前的环境下,眾人也只能或振奋、或唏嘘的道出,那两个字——“然也!”

    数百上千人同时道出这两个字一出,声震四方,那落在皇宫顶上的鸟雀被惊得瞬间高飞,向南而行的雁声也被淹没,身处殿前的眾人,切真得感受到了什么叫大势滚滚而来,无可当者。

    从今日开始,这天下间对圣贤的评判就要改变了。

    类似於宋濂、方孝孺这些仅仅凭藉著在儒门內地位,就能得到天下尊崇的时代將要过去。

    李祺在九天之上嘖嘖称奇,在后世经常会有一个討论,那就是文科生和理工生的重要性。

    这个问题討论到最后,总是会模糊成,文科和理工科谁更重要,这两个问题表面上看来差不多,但实际上却天差地別。

    文科生是没大用的,给他们一万年、十万年,甚至直到太阳熄灭、地位灭亡,他们也突破不了封建时代。

    可文科、即社会科学,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发挥著引领世界的作用,比如文艺復兴以后,无数新思想层出不穷的改变了整个世界,將旧世界彻底砸碎摧毁。

    但有一个很尷尬的事实是,大多数能够改变世界的伟大的思想家,你很难用文科生或者理科生去定义他,他们通常都是文理兼修,並且经过长久的实践,对社会各个阶层都非常了解的一群人。

    理工科是一门认识客观世界的科学,即便是埋头实验室,不与外界交流,也能得到正確的结论;可文科生如果不出去了解社会现实,而是坐在办公室里,那必然是生產一堆垃圾出来。

    文科生幻想中的自己:马恩列斯毛。

    实际上不参与社会实践的文科生:百无一用是书生。

    巧了。

    在李祺看来,大多数的儒生就是无用的文科生,一辈子只会皓首穷经在故纸堆中,不愿意去看看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开口三皇五帝,闭嘴孔孟先贤,周朝亡了一千年了还在那里怀念井田制,说一句废物都玷污这两个字。

    让古代官员深入民间去参与社会实践那是做梦。

    毕竟官员自詡人上人,为天子牧守一方,这是將百姓比作牛马。

    对於古代官员而言,能让他们事功便是极大改变,再多的东西就不必奢求,启蒙运动还没开始,思想境界没到那种地步。

    奉天殿前的眾人自然不知道李祺在腹誹蛐蛐他们。

    他们都在眺望著立在眾人之前的李显穆。

    隨著李显穆一番话,十哲席位顿时就定下了四个,皆是学识深厚、功勋卓著、对社稷天下忠贞不渝而甘愿效死的人,是学识、功绩、道德无可挑剔的人。

    这四人让场中眾人都有些沉默,实话说,想要和这四人相提並论是有些很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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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

    古来那么多人有没有如同诸葛亮那样忠诚於国、有没有文天祥那样寧死不屈的人呢

    自然是有的,且数量不少。

    可其中九成九的人,並非生於王朝崩塌的末世,便彰显不出一腔忠义。

    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

    可反过来也是成立的,时势未曾到穷尽时,便是有一腔气节也无处可展现。

    韩愈韩文公能有偌大声名,不也是处於唐朝中期变革的大时代,又遇到了儒释道交融的大背景下。

    范仲淹也是一样的道理,宋朝恰好处於仁宗时期,向前三朝是初创,向后数朝则开始剧烈变革,小人层出不穷,於是愈发彰显他的珍贵。

    想到这里,皇帝、公侯、朝臣都望向了李显穆,因为他们想到了李忠文公李祺。

    李祺也是个趁著时势而起的人。

    他在洪武时代的后期如同流星般崛起,在短短时间內就攫取了儒门在士林的声望。

    又在洪武、建文、永乐三朝交替的关键时刻,几乎成为了天下人望之种,捍卫了一切当世之人认为正確的东西,成为了天下楷模。

    “那么文庙中到底该选何等样的人物,就明了了。”李显穆高声道:“自孔子以降,歷朝歷代有没有为国尽忠、天下称是的儒生先贤,而不能入文庙的呢

    歷朝歷代有没有德行昭昭为天下楷模,而遗留在荒野不能被后世所祭祀的人呢

    歷朝歷代有没有功绩比於日月,为国事而不惜自身,於史书上留下『工於谋国、拙於谋身』评价的纯臣呢

    在这座文庙中所配享的人,应当是那些纵然孔子復甦,也讚嘆一声当真好臣的人。

    能者上,不能者下,世道向前,便当如此是也!”

    李显穆说完,心中亦久久激盪,自他入仕十年以来,改选文庙之事,是他自己认为功业能排前二的大事。

    改变人的躯体容易,改变人的思想却难。

    平復了下激盪的心情后,李显穆向皇帝施礼,示意自己暂时说罢,接下来就该其余人开口了。

    相当於李显穆立下了一个此事的总纲领,后续之人所说的话,所选的人,都要在这份纲领章程包含之中。

    “显穆正说出了朕心中所想啊。”皇帝的声音自上而落下,“君臣相知相信,则天下大事可成。”

    话虽如此,可终究不可能,在捍卫权力的道路上,只有胜利者和失败者,就像是一只老虎和绵羊说要交朋友,如果绵羊相信了,那它就该死了。

    除非这只老虎被链子拴著,前后左右都有刀枪剑戟指著。

    自礼部尚书郑欢开始题名七十二贤人的名单,孔子是春秋时期的人物,距今已经有两千年,这两千年中,兴起覆灭的国家、朝代也称得上繁多。

    纵然將人选局限在儒门之中,从汉朝起,仅仅大朝就有两汉魏晋南北朝,隋唐两宋,中间又有五胡十六国、五代十国这样国家繁多的乱世,从其中选七十二个出身儒门,颇有功绩、为国尽忠,又列在当世大儒的人,並不难。

    毕竟“当世大儒”这一点实际上就已经降低门槛了。

    不说宋濂、方孝孺等人,就连当初李祺隨手碾死的礼部尚书李原名,也是当世的大儒,这一类人並不需要有什么可以流芳百世的学术成果,只要在当时学术成果就足够。

    这就有点像是牛顿、爱因斯坦这种开创性的大佬,和並没有太多开创性,但在当时也是一流科学家的对比一样。

    一个个人名被道出,而后便是纷纷然的討论,有些是不太有爭议的,比如卢植这种,再比如董仲舒入七十二贤人还是没问题的。

    但有一些自然就会引起爭议。

    很快这种爭议就化为了相互之间的攻訐和贬低。

    古代人和现代人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对於自己喜欢的歷史人物,就拼命吹捧,对於自己討厌的歷史人物就死命的贬低。

    之所以古今对於同一个歷史人物的评价会大相逕庭,实际上是评价標准不一样。

    比如古代人对西汉时期皇帝的排名,首推汉文帝,而后才是刘邦,再往下是汉宣帝,至於再往后,也就不排了。

    而现代人虽然也承认上面三个是好皇帝,但却把汉武帝排在西汉第一。

    之所以差別这么大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古代生產力低,老百姓基本上都活的苦,所以对皇帝能不能让老百姓活著这件事看的就很重。

    而现代社会吃得饱就不注重民生,毕竟大多数人都没真正经歷过三天饿九顿。

    现代虽然也有权贵不法,但相比较古代几乎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来自权贵、地主、胥吏等朝廷的压迫,隨时可能会死的处境,现代的权力架构,大多数人实际上並没有感受过什么压迫。

    所以现代人並不懂古代对於贞观之治那种政治清明的追求。

    说白了,现代中国在各方面,从政治、军事、经济层面,都已经做到了古代人就连幻想都不敢幻想的地步,古代人认为的大同世界,在现代社会面前都只是一个笑话。

    再加上屈辱近代史,於是现代人自然將开疆拓土的武功看的极其重要,再加上承平日久,没感受过打仗要付出的代价,於是满脑子都是打仗的念头。

    古今评价標准並没有谁高谁低,只不过是不同生存环境下的不同想法而已。

    但虽然评价標准不同,爭吵起来是没有区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