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0章 海东(二)

作品:《风起北美1625

    大明诸多文献常以“东海”泛指鲸海西岸地区,如《辽东志》所载:“自乌苏里江口以东,皆东海也”。

    在永乐年间,为了管理这片广袤地区,设立了奴儿干都司这一军政机构,管辖范围西起鄂嫩河,东至库页岛,北抵外兴安岭,南接图们江,乌苏里江以东至海地区均属其辖境。

    出于监管的目的,大明还设立了几处重要的军事据点镶嵌于其中,如喜申卫(今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附近)、亦麻河卫(今俄罗斯伊曼河一带)等。

    同时,明朝还派遣流官(如康旺、王肇舟)对若干部落和地区进行直接管辖,并依靠亦失哈舰队(官兵数百至千余,大型独木舟、平底船二十余艘)定期巡行黑龙江下游,维持大明于该地区的统治。

    然而,在宣德时期,推行休养生息政策,不仅尽撤安南之地,而且还以奴儿干都司“地广人稀,耗费巨大”的理由,开始逐步放弃。

    宣德二年,大明朝廷下令停止建造内河船只,不再运粮,并尽废数座直辖卫所据点。

    到了宣德八年,在亦失哈舰队最后一次巡行后,将所有卫所官兵悉数撤回辽东,仅保留名义上的羁縻统治。

    宣德九年,奴儿干都司行政降级,其职能被并入辽东都司,使得大明于东北地区的实际控制范围退缩至辽宁开原一带。

    到了“堡宗”时期,因为土木堡之变,大明军事力量几乎遭到毁灭性打击,对东北的控制进一步松弛,在诸多官方文件记录中,“奴儿干都司”也被“黑龙江诸部”替代。

    原本依赖大明赏赐和朝贡贸易而生存的女真卫所各部也随之瓦解,“黑龙江诸部”先后自立,不再奉大明喻令行事。

    待建州崛起,这片曾经的王土终成建州女真的猎场与兵源。

    直到崇祯八年(1635年)四月,北瀛岛移民船队劈波斩浪而来,于海东之地筑永明堡、设鲸海寨(今纳霍德卡港),汉家儿郎方重启经略白山黑水之篇章

    在随后几年时间里,一批又一批移民不断被输入至该地,筑村建屯,设置皮毛收购栈,从沿海逐步深入内陆。

    去年二月,北瀛拓殖区设立海东拓殖分区,组建管理机构,统一管理该地陆续建起的三十多处大小堡寨、贸易货栈,以及收纳的众多土著部落。

    海西寨是海东拓殖分区最北边的据点,位于北琴海(兴凯湖)的西南端,初时为一处皮毛收购站,在今年四月,输入了十多名朝鲜人,遂将其扩建成一座占地约四十米见方的木寨,成为新华人在大湖区最为重要的屯殖点。

    6月18日,晨雾尚未散尽,高高的瞭望台上,值哨的陈石头双手使劲搓了搓面颊,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

    马上就要换班了,屯长肯定要过来检查哨位,并询问下半夜执勤的情况,可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副萎靡的模样。

    在上半夜的时候,寨子里的两只大黄狗叫个不停,这让他紧张地直冒冷汗,端着火枪,瞪大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唯恐隐藏在夜色里的敌人或者野兽突然就蹿了进来。

    临时被唤醒的十几个同伴也跟他一般,满脸惊恐地望着外面,甚至还有几个新来的朝鲜人双手哆嗦个不停,连刀枪都差点没握住,惹得屯长大骂不止。

    可能是为了给大家壮胆,也可能是为了警示寨子外面威胁目标,屯长命人朝着漆黑一片的旷野中打了两枪。

    枪口喷射出的火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目,爆裂的枪声也将寂静的原野震得抖动。

    但枪响过后,什么也没发生,整个大地静籁无声,连那些喜欢夜间活动的鸟兽,仿佛也被突然响起的枪声所惊吓,朝着密林深处遁去。

    在折腾了两刻钟后,眼见没什么危险来临,屯长便让陈石头继续保持警戒,其他人返回居所休息。

    这种情形,在这半个月来经常上演,搞得大家都有点草木皆兵,精神上也是倍受折磨,根本无法好生休息。

    为何如此?

    盖因,鞑子摸了过来。

    十几天前,来自穆棱河中游赫哲部落的几个猎人在前来交易时,告诉他们一个惊人的消息。

    汗国的将军领着数百名战士正在巡行地方部落,而且还似乎要奔着乌苏里、大湖的方向而来。

    他们向该地区的诸多部落逐一宣读大汗的旨意,勒令所有部族首领必须在来年正月前往汗城(即沈阳)朝贡纳拜。

    凡不从者,将会遭到大汗的严厉惩罚,重者,族诛人死,轻者,或部族迁移,或罚金,或缴纳数倍皮毛税。

    而且,他们在宣示汗国的威势时,还反复询问当地部族头领和长老,在乌苏里地区是否有强横势力的崛起,或者某个外来势力突然闯入该地区。

    海西寨听到这个传闻后,顿时就慌了。

    鞑子此举,分明就是在打听他们新华拓殖点的消息。

    这下子,祸事来了!

    虽然,在四月份的时候,上头送来了十多名朝鲜人,但整个寨子的居民人数依旧很少,仅为二十七人。

    这么点人,凭借十几杆火枪,对付一下周边的土人部落,那肯定没问题。

    就算来百把人,据寨自守的话,也能轻松将其击退。

    可现在倒好,鞑子来了好几百人,那可真要了命!

    要知道,寨子里的移民构成,基本上是以来自辽东的难民和山东的饥民,以及一群被掠来的朝鲜人。

    这些人都曾切身感受到鞑子的野蛮和残暴,更是见识过他们的武力强大。

    就连我大明最为强悍的关宁诸镇,都被鞑子打得屡屡鼠窜,只能龟缩在几座坚城之中,凭垒而守。

    要是他们摸到海西寨,那岂不是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大祸临头?

    若非屯长孙富业带着几个老移民强力弹压,寨子里的人怕是即刻便要跑光了。

    因为,所有人都不相信,仅凭外围那道简陋至极的木栅栏,便能将鞑子挡在外面,从而免遭他们的屠戮。

    只要鞑子愿意付出些许伤亡,攻破他们这座小寨子,并非什么难事。

    若是不战而逃的话,那也无法向上头交代,肯定是要遭到拓殖分区的严厉处置。

    虽不至于砍头,但定然会被发配至偏远荒岛,或者投入矿场,沦为可怜的苦役。

    为今之计,只能将此间情况迅速报与永明堡,要么求得援兵过来,加强海西寨的防御力量,逼退鞑子的进攻,要么弃了寨子,往后方转移,以暂避鞑子锋芒。

    信使已经派出,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安静地等待。

    在这期间,所有人都无不向老天祈祷,希望鞑子不要过来,或者不曾发现海西寨的存在,然后巡行至其他地方。

    “但求今日也平安无事!”

    太阳升了起来,晨雾也逐渐散去,远处的湖面泛起一层冷冽的银光,煞是好看。

    陈石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觉得自己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了。

    下了值,吃饱了肚子,定要美美睡一觉!

    望了一眼西侧的草甸,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只见远处的薄雾中,浮现出一片黑压压的影子。

    起初,他以为是眼皮沉了,看得有些花,可当那片影子越来越近,轮廓逐渐清晰时,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鞑子!……鞑子来了!”

    三百余甲兵,如黑云压境,缓缓逼近海西寨。

    他们未有丝毫隐藏行迹的打算,就这么堂堂正正地列阵于寨前百步之外。

    仿佛在向他们宣告,这座寨子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十几匹战马喷吐着白气,铁蹄踏碎晨雾,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论是位于两翼的十几个鞑子骑兵,还是列阵中间的八旗步兵,皆身披棉甲,头戴铁盔,目光冷冽如刀。

    最前排的甲兵手持长矛,矛尖寒光闪烁,后排的弓手则已搭箭上弦,只待一声令下,便可箭如雨下,射入寨中。

    而在阵列中央,一名身披厚重铁甲的鞑子将领策马而出,头盔下的双眼如鹰隼般锐利。

    他缓缓抬起手,身后的阵列立刻静止,连战马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震慑,不再躁动,只是轻轻地吐着白气。

    死一般的寂静。

    寨墙上的屯民们早已面如土色,几个胆小的朝鲜人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坐在地。

    陈石头的手指死死扣住火枪的扳机,掌心全是汗水。

    他知道,鞑子这是在施压。

    他们要让寨子里的人明白,在他们强横的武力下,抵抗毫无意义。

    “完了……,全完了……”有人低声喃喃,声音里透着绝望而无助。

    屯长孙富业站在寨门后,脸色惨白,手臂微颤,可眼神却异常凶狠。

    他将手中的腰刀猛地向下一挥,狠狠地劈砍在木桩上,厉声吼道:“怕什么!横竖都是死,难道还要跪着、哭着让鞑子砍脑袋吗?!”

    他的吼声像一记重锤,砸醒了众人。

    是啊,以鞑子的残暴,一旦冲进来,能有几人幸免?

    辽东逃来的难民们比谁都清楚,就算投降,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们很大概率会成为鞑子的奴隶,忍受百般折磨,死得会更惨。

    狗日的,跟鞑子拼了!

    与其跪着死,莫如站着杀。

    “装弹!……赶紧装弹!”孙富业厉声下令。

    仍未装弹的数名火枪手颤抖着开始填装火药,铅弹上膛,枪口从木栅的缝隙中伸出,遥遥地对准了寨子外面的鞑子阵列。

    鞑子将领似乎察觉到了寨内的抵抗之意,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他缓缓举起手,猛地向前一挥。

    数十名弓手小跑着,朝寨子奔来。

    重装甲兵则持着顺刀、长矛缓缓地跟在后面。

    两翼游骑也催动马匹,慢慢地朝寨墙接近。

    几息之间,鞑子弓箭手已接近寨墙七十步,脚步也慢慢减了下来,弓弦弯成半圆,蓄势待发。

    六十步。

    寨子里响起了口号声。

    弓箭手心神为之一凛,对方要进行反击了?

    “砰!砰!砰!……”

    一阵炒豆子般的炸裂声响起,寨墙上方升起股股白烟。

    五六名鞑子弓箭手立时扑倒在地,惨呼连连。

    “不要停!”一名临阵指挥的分得拔什库(即小队领)大声呼道,继续迈步向前,右手将弓弦拉得更满了。

    鞑子在交战过程中,一般会追求近距杀伤,使用强弓重箭抵近射击。

    每当明军试图保持距离,以期利用火器优势打击鞑子时,他们则以机动性快速地将战斗拖入到对己方有利的“血腥三十步”。

    八旗甲兵,“三十步射面”,“五十步射胸”,充分利用重箭和强弓弥补射程劣势,给予明军最大的杀伤。

    “放箭!”

    当鞑子抵近寨子五十步时,阵列中发出一声暴喝。

    “嗖嗖嗖……”

    刹那间,箭雨如蝗,狠狠地扎进寨子。

    “噗噗噗……”箭矢钉入木墙,发出沉闷的声响,几支利箭穿透缝隙,射中了几名屯丁,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

    “啊!……”惨叫声不断。

    “射击!……射击”屯长孙富业大声呼喝道。

    “砰!砰!砰!……”

    火枪再次打响,但射击频率参差不齐,火力密度也大不如第一次。

    但硝烟弥漫,铅弹呼啸而出,还是造成了数名鞑子的伤亡,甚至还意外击中了侧翼飞奔而来的一匹战马,嘶鸣着栽倒在地,将马背上的鞑子骑兵甩飞出去。

    鞑子将领显然没料到寨内的火器竟有如此威力,眉头一皱,但很快,他的眼神变得更加阴冷。

    “杀进去,一个不留!”

    号角长鸣,战马奔腾,数百鞑子如群狼般拥向寨墙,大地在军阵冲击下,不断震颤。

    瞭望塔上,陈石头咬紧牙关,哆嗦着重新装填弹药,然后举枪瞄准下面的鞑子,扣动扳机。

    他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

    “但最起码,要拉几个垫背的!”

    随着枪口抖动,白烟升腾,隐约中,一名鞑子被铅弹击中,一头扑倒在地。

    “值了……”

    他长舒一口气,从挎包里摸出定装纸包火药和弹丸,准备再次装填弹药。

    但一瞬间,一支羽箭迅疾袭来,直冲面门。

    “啊!……”右眼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踉跄着后退几步,便从塔上仰面栽了下来。

    最后的一丝意识,无数的靴子踏在草地上,汹涌地撞向寨墙。

    血色、惨呼、枪声、还有濒死的低吟……

    随即,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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