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百六十章 艰难的抉择

作品:《皇叔且慢

    春风捎著暖意,也捎来了来自南方的旨意,犹如无形的涟漪,盪过了临潢府新抽芽的柳梢,渗进了契丹人紧闭的门扉。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

    耶律奚底战死,太子被擒,天塌了,活下来的人,心口都堵著一块冰,他们缩在屋子里,听著外面宋军巡逻队整齐却陌生的脚步声,等待著预料中的清算和屠刀。

    老人们默默擦拭著祖传的弯刀,女人紧紧搂著孩子,眼神空洞。

    对於此前宋军善待契丹百姓的消息,他们也略有耳闻,可谁知道是不是为了让他们军民离心而设下的计谋,再说了,他们从未亲眼见到,是知道那些善待百姓的消息是不是宋军故意放出来,好让他们放鬆警惕的。

    宋人可有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哪里有这般好心,將契丹人同宋人一般看待

    然后,那旨意就通过新来的宋人官吏,通过敲著锣的差役,通过那些识文断字、心思活络的百姓之口,一点点散播开来。

    “不杀降”

    “还开仓放粮”

    “免...免一年的税”

    “厚葬了咱们陛下”

    消息一个比一个让人难以置信,聚在墙根下晒太阳的老人停止了沉默,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別的神采,是疑惑,也是细微如星火般的希冀。

    抱著陶罐去河边打水的女人们交头接耳,声音压得低低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確定,“真的吗南人皇帝有这么好心”

    最大的震撼,来自於那道“春闈”的旨意。

    “听说了吗开封的皇帝开了恩科,说咱们的人,也能去考!”

    “考什么做南人的官”

    “这...这岂不是背叛了祖宗,背叛了陛下!”

    茶馆里,几个穿著旧襦袍的契丹老人激动得鬍子直抖,声音发颤著哭道:“岂有此理!我契丹男儿,岂能折腰事仇陛下在天之灵岂能安息”

    但角落里,有年轻人心不在焉得摩挲著粗陶碗沿,眼神飘向了窗外,他祖父曾是辽国的进士,家里藏著不少汉家典籍,他自幼习读,也曾梦想过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可如今,门楣已倾,梦想变成了烫手的炭火。

    他的心被撕扯著,一边是陛下自刎殉国的悲壮身影,是族人沉默而压抑的注视,那目光仿佛在说,你要去做宋人的狗吗

    另一边,却是那道旨意里透出的、无法抗拒的诱惑。

    那是一条路,一条或许能让他和身后凋零的家族活下去,甚至...还能有尊严地活下去的路。

    通晓汉文的他比谁都明白,“进士”两个字在中原意味著什么,那不仅仅是官职,更是一种身份的认可。

    深夜,油灯如豆。

    年轻人偷偷打开那只锁著的旧木箱,里面是祖父和父亲留下的《论语》、《春秋》、《汉书》,书页泛黄,却墨香犹存。

    他手指颤抖地抚过那些熟悉的文字,仿佛能触摸到另一个广阔的天地,那里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有“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抱负。

    原本...这与他是契丹人还是宋人,並无关係...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那“帝王家”,是踏碎了他故土的仇敌。

    “去吧!”

    母亲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苍老的声音带著看透世事的疲惫,“你父亲和哥哥们用命换我们活下来,不是让我们守著仇恨饿死的,活著,比什么都强,既然南人皇帝给了这条路,总比一辈子窝在这里,被人指著脊梁骨说我们是亡国奴强。”

    母亲的话像一把锤子,砸碎了他最后的犹豫,也带来了更深的痛苦,他伏在案上,肩膀剧烈地抖动,却没有哭声。

    油灯將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而又孤独!

    最终,像年轻人这样,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挣扎,最终咬著牙,揣著一种混合著屈辱、忐忑、羞愧和一丝微弱野心的复杂心情,悄悄找出藏起的书本,就著昏暗的灯火重新啃读起来的契丹年轻人,並不多。

    百不存一。

    大多数人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遗忘,选择了在泥土里刨食,艰难地延续著血脉和传统。

    他们用沉默对抗著时代洪流的冲刷!

    只有极少数,像冰雪消融后最早冒头的草芽,脆弱却顽强,他们收拾起简单的行囊,怀里揣著几本皱巴巴的圣贤书,告別了家人复杂难言的目光,低著头,混在南下的商队和人群中,走向那个既令人恐惧,又充满著未知可能的开封城,走向那个名为“春闈”的命运岔口!

    每一步,都踩在故土的灰烬上,每一步,都迈向一个模糊的未来。

    ......

    与此同时,临潢城外的官道上尘土扬起,两支截然不同的队伍,几乎同时逼近这座標誌著辽国终结的都城。

    一支队伍沉默而压抑,数百精锐宋军骑兵,甲冑鲜明,纪律森严,押送著中间几十辆略显破旧的马车。

    马车里,正是辽国太子耶律文奴以及他的母亲、弟妹和部分宗室子弟。

    没有枷锁,却比任何刑具更令人窒息!

    耶律文奴挑开车帘一角,望著远处渐次清晰的临潢府城墙,那曾是帝国的象徵,如今却插满了刺眼的宋字旌旗,他年轻的脸庞苍白瘦削,嘴唇紧抿,眼底燃烧著屈辱、仇恨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亡国之痛像毒蛇啃噬著他的心,而未来,则是一片漆黑的未知。

    另一支队伍则意气风发,得胜归来的宋军偏师,旌旗招展,刀枪在阳光下闪著寒光。

    士兵们脸上带著骄傲与疲惫的笑容,队伍中甚至还押著几面缴获的残破辽旗。

    在这支队伍的核心,眾星拱月般簇拥著一位年轻小將,他身著亮银明光鎧,外罩杏黄龙纹战袍,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啊,身姿挺拔,正是隨杨延瑛参与扫清辽国残余州县的大宋太子赵惟正。

    他面容尚存几分稚嫩,但眉宇间已经有了经战火洗礼后的坚毅和一国储君的雍容气度。

    一路行来,眼见北地尽入大宋版图,他胸中充满了开拓疆土的豪情。

    两支队伍在临潢府南门外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