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 治黄之法!朱允熥北巡!

作品:《退位让贤

    不止是归德府知府,下面其余官员,如决口河段的知县,更无须多言,难逃一死!

    这些官员是否蒙受冤屈,根本无关紧要。

    他们的头颅,不过是被朝廷借来一用而已。

    至于更高一级的官员,比如河南巡抚、巡按,那已是封疆大吏,位列中枢,权势显赫,自然不会轻易成为“祭旗”的牺牲品。

    这一点,众人心知肚明。

    可先前王佐提出要处死归德府知府等人时,却没有一人站出来为他们辩护申冤。

    原因无他,不过是官场的潜规则罢了。

    出了黄河溃堤这等骇人听闻的大事,总得有人出来“背锅”以平众怒。

    这是向来如此的做法,无论谁在位,皆难逃俗例。

    但朱允熥并不认同这样的做法。

    问责当然要问,却应当问得公允,问得合理,而非草菅人命,视法度如儿戏。

    若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归德府知府及一干官员一并斩首问罪,那未免太过轻率,也可能恰恰放过了真正该负责任的罪魁祸首。

    即便归德府知府确有贪赃枉法的行径,也必须彻查之后,再依法处置。

    比如他是否是一人独自为恶?

    是否另有同党?

    是否向上级官员行贿,以换得庇护?

    上级官员是否也有参与,甚至本身就是上级官员贪赃枉法导致的?

    这些问题都必须一一查清。

    若贸然将他就地正法,这些可能牵连更深的真相便会如沉石坠海,永无水落石出之日。

    群臣听了皇帝的话,虽多感意外,却无人敢再反对。

    其中一些老成之辈,心头已泛起涟漪。

    若归德府知府就此斩首,倒是省心省事,一了百了,落得个干干净净。

    若此人被押入天牢审问,那便是要细细盘查他的来往、关系、上下线。

    官场上关系错综复杂,说不定七弯八绕,最后会牵扯到自己身上,那麻烦就大了。

    朱允熥却不理会众人心思,继续说道:“你方才所提之法,疏浚河道、加筑堤防,自古以来各朝各代无不试行,然而,收效甚微。”

    “朕即位以来,拨给修筑黄河大堤、整治河道的钱粮亦不在少数,仍有今日之溃决,叫朕如何不痛心?”

    “黄河在河南、山东一带,多有地势倒悬之患,堤高水浮,若无良策,单靠一味加高堤坝,只会使泥沙越积越高,日积月累,积重难返。”

    “如何将泥沙疏浚,需有切实可行的方法,不能再走旧路、讲空话。”

    朱允熥心中自是明白,要想加高黄河大堤,虽然不易,但还可以做到。

    即便当下的大明尚未拥有后世那般先进的大型工程机械,什么汽车、挖掘机一概没有,但凭着人力肩扛背挑,也终归可以一点一滴地将大堤垒高,筑得更坚更固。

    可若说到疏浚河道,那就要麻烦得多。

    诚然,黄河在枯水期时水势渐退,河床裸露,的确可以派人下河挖掘沙泥,再堆筑于堤岸之上。

    但问题在于,要将河道挖深,令水流畅通,将洪水安全引导出去,那所需的工程量,实在是浩大无比,近乎天文数字。

    后世那个科技昌明、财力雄厚的社会尚且因成本高昂而力有未逮。

    如今的大明,即便国库丰盈、民力鼎盛,又如何与一个可以随手调集上万台乃至数十万台工程机械的时代相提并论?

    要凭人力去疏浚整条黄河的河道,说到底是杯水车薪罢了。

    更何况,黄河之所以水色浑浊、泥沙俱下,根源正是那绵延千里的泥沙问题。

    朱允熥隐约记得前世所读的地理书中曾记载:黄河每年自上游携带而下的泥沙高达十几亿吨,其量之大,难以想象。

    后世山林绿化覆盖广,水土保持工作做得相当不错,尚且有这么大的泥沙量。

    而今的大明,草木稀疏、山河裸露,水土流失更甚,黄河一年冲刷而下的泥沙量,恐怕只多不少。

    如此巨量的泥沙年年沉积于下游河床,年复一年,堆积如山,愈来愈高。

    就算朝廷年年倾国之力,动用银两无数,征调民工百万日日挖掘,最终恐怕还赶不上黄河一年所带下的泥沙多。

    也就是说,再怎么派人挖,也是做无用功。

    纵是大明国力强盛,也将被黄河之患拖得筋疲力尽,仍难以彻底疏浚其河道!

    黄河的河床只会愈发抬升,大堤越筑越高,终有崩溃之时。

    所以,若只是单纯地调集人力去挖掘河道,根本无法解决问题,注定是徒劳之举!

    此时,夏原吉躬身出列,道:

    “陛下,治黄百难,唯沙为首。”

    “自古以来,凡有志于治黄者,皆知“治黄先治沙”。”

    “要根治黄河泥沙之患,单靠人力疏浚,恐怕终究是杯水车薪,难以收效。”

    “千百年来,历朝历代虽绞尽脑汁,然至今仍无良策。”

    “臣曾在地方为官,走访各地水利,见过不少河道景况。”

    “多数河道两岸皆为滩地,常年裸露,唯有在汛期水涨之时,才会被水淹没。”

    “而这些滩头,在洪水冲刷之下,本身亦是泥沙之源,年年蚀削,日日淤积,久而久之,河床不断抬升,水患便愈演愈烈。”

    “臣虽未亲历黄河之地,但据书籍所载,黄河的河道亦多如此,且其滩地之广,远胜寻常河流。”

    “为确保洪水来时水流不至漫溢,历代皆只能不断拓宽河堤,使其承纳水势。”

    “所幸陛下天资卓绝,发明水泥,实乃治水之大幸,天下之大福。”

    “臣斗胆进言,可以利用水泥,用钢筋混凝土,于黄河两岸滩地临近河床之处,新修筑坚固高堤。”

    “只要新的大堤修筑得够高、够坚,其势足以抵御洪峰冲击,保百姓周全。”

    “如此一来,其利有三。”

    “其一,原来滩地既被大堤所束,便可开垦为田,还土于民,势必可得百万亩良田,充实国库,赡养军民。”

    “其二,水泥高堤一旦成形,便能牢牢锁住河道,不再让洪水漫流,让河道河滩两侧的泥沙再不流入水中,黄河中的泥沙来源可大为减少。”

    “其三,河道既被收束,涨水之时水流更加湍急,便可借洪水之力,冲刷河底淤沙泥淤沙,年复一年,不仅能防止河床上升,反可令其日渐下凹,逐步疏浚。”

    “此法若行,不啻一举数得,既可兴农利民,又能使得黄河从此长治久安。”

    他的话说完,朝堂一时寂然,众臣神色不一。

    王佐上前一步,声音严峻:“陛下,此策万不可轻试!”

    “黄河自古有‘悬河’之称,其汛期之水量,浩荡如海,岂是寻常可流可比?”

    “若强行收窄河道,水势必将愈发凶猛,如山洪暴发,一泻千里。”

    “若有一处溃堤,洪水将势如破竹,千里良田顷刻淹没,百姓死伤无数,后果实难设想!”

    夏原吉看了王佐一眼,又向着朱允熥躬身一揖,语气沉稳:“王大人之虑,臣自明白。”

    “但今时不同往昔,有陛下亲制的水泥可用,能用钢筋混凝土加固,只要工程得法,施工精细,大堤之坚韧,远胜古人之所能想象,何愁挡不住洪水呢?”

    “若仍抱守旧法,堤越筑越高,滩地愈发广阔,泥沙年年堆积,终有一日,大水吞城,万民涂炭。”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迎难而上,试筑新堤,以解此患。”

    王佐不甘示弱:“钢筋混凝土固然能使大堤大大加强,然人力有时尽,洪水滔天之时,其水流之快,水势之猛,绝非小可。”

    “再没有宽阔的河面供河水通过,就算是铁铸铜筑的大堤,也束不住这等水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持己见,针锋相对,互不退让。

    朱允熥微微蹙眉,目光幽深,似陷入沉思。

    夏原吉所言,倒令他想起了前世的治黄之策。

    通过兴建“小浪底”等水利枢纽工程,控制水流、蓄清排浊,以水治沙,以水冲沙。

    现今大明,自然无力修建如此庞大的水利系统。

    连在黄河上面建一座像样的调蓄水库都无从谈起。

    不过,这种“以水治沙”的理念,却是可以借鉴的。

    用人力挖沙,注定不可能成功。

    但若能借水势之力,将泥沙卷走,或许还真是一个办法。

    不过,夏原吉提出的策略,却显得过于激进了些。

    若将河道强行收窄,待洪峰来袭之时,那黄河水位将飙升至何等骇人高的度?

    其间所蕴含的风险之巨,不敢想象。

    钢筋混凝土当然大幅提升河堤的抗冲击能力,但若洪水之势太过汹涌,即便铜墙铁壁也未必撑得住。

    这可不是水库中那种静态、可控的水。

    而是携裹泥沙、奔腾不止的狂涛巨浪,其冲击力之强,足以撼动山岳。

    一旦河堤在高压之下溃决,那决口便会被洪流迅速撕裂成更大的豁口,失控之水将携沙带石,奔腾而下,冲毁沿岸村镇,淹没良田沃野。

    狭窄河道根本无力蓄水,水流会迅速蔓延至更广阔的区域,那时所酿之祸,怕不止如今的十倍。

    然而,若不收窄河道,那就只剩下另一条路径可行,即“宽河滞沙”。

    这是与前者思路截然相反的办法。

    通过人为加宽河道,使洪水在下泄时有更大的通行空间,减缓流速,从而降低对堤岸的冲击力,避免决堤之祸。

    这一法子,虽显保守,却实为可行之道。

    只要河道拓展得足够广袤,比如几十里,乃至上百里宽。

    那么,即便洪峰到来,水势亦会缓缓而行,不至于掀起巨浪,更不会轻易冲毁堤防。

    但“宽河滞沙”也并非万全之策。

    其一,要建如此宽广的河道,势必要征占沿岸大批农田村舍,百姓迁徙、土地重划,耗资巨大。

    其二,此法治标而不治本。

    泥沙虽被暂时滞留,却并未真正减少。

    黄河泥沙年年不绝,河床仍在缓慢升高,积年累月之后,依旧难逃“高悬之河”的宿命。

    百年、千年之后,河床再次高出地面数丈,唯有另寻出路,改道重筑,如此轮回,终难止息。

    要治理黄河,难啊!

    朱允熥眉头紧锁,心思翻涌。

    忽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电闪雷鸣般划过。

    若将这两种治黄思路,加以融合,会否另辟蹊径,开创一条可行之路呢?

    他心念一转,思路愈发清晰。

    在黄河主河道两侧,可以先修筑一道子堤,将水流约束于主道之内,使其不再冲刷河岸,而是集中水力冲洗河底沉沙,迫使泥沙随水而下,不再淤积。

    与此同时,还可在原本的滩头区域基础上,向外拓展,再建一道更为宽阔的大堤,形成“二重堤防”。

    平日里,黄河水流依旧在主河道内穿行。

    待洪峰来临,两侧滩地便可用作缓冲区。

    水位升高时,大堤之内的田野尽可蓄洪滞水,从而减缓水势冲击。

    外层大堤的存在,正是为了保障洪水不至漫延至更远处村镇。

    堤内的滩田,在丰水季节可容水泄洪。

    枯水时节亦可耕种粮食。

    只不过,要将百姓的住处,迁至大堤外面。

    如此这般,“水来任它淹”,人却无恙,田亦无虞。

    是的,就是这个办法!

    他猛然忆起,后世似也采用了类似之策。

    虽然工程艰巨,却确有成效。

    念及此处,朱允熥心头豁然开朗,一扫方才的沉重与犹疑,朗声开口:

    “你们都别再争论了,朕已有对策。”

    众臣顿时肃然,齐齐望向御座。

    朱允熥缓缓起身:“黄河泥沙泛滥,根源在于上游黄土高原生态破坏严重,植被匮乏,山体裸露。”

    “一遇雨水,水土流失,泥沙滚滚入河,年复一年,终成大患。”

    “故而,治黄必须从源头治起。”

    “在黄土高原大规模植树造林,恢复山地草木,涵养水土,从根本上断沙。”

    “其二,则是结合‘束水攻沙’与‘宽河滞沙’之法。”

    “于黄河两岸,各筑双堤。”

    “内堤收水聚力,冲洗河底淤沙。”

    “外堤广筑滩地,滞水缓流,既泄洪,又保民。”

    说到此处,他停顿片刻,环视群臣,道:

    “此策非纸上谈兵,朕欲亲赴黄河一线,实地查勘,方可定策。”

    “传旨,择日北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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