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闲庭立刻明白了，这就是父亲老家的亲人。

    他虽然从未见过，但从小也听父母提起过。

    他很有礼貌地微微躬身，依次叫道：“爷爷，奶奶，二叔，二婶。”

    然后又冲表弟表妹打了招呼。

    陆父陆母一看到大孙子，眼睛立刻就亮了。

    老两口以前只在陆庆平寄回去的照片上见过这个长孙，知道他在省城读书，成绩好，长得也精神。

    如今第一次见到真人，心里的激动简直无法言喻。

    陆母上前一步，一把拉住陆闲庭的手，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孙儿的手背，声音都有些哽咽：“是闲庭吧？哎呦，都长这么高了，真俊！比照片上好看多了！”

    她仰着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里满是慈爱和骄傲。

    陆父也凑过来，虽然话不多，但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连连点头：“好，好孩子，像咱老陆家的人！”

    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拉着陆闲庭问个不停。

    “学习咋样？累不累？”

    “在城里吃得惯不？”

    “平时都玩些啥？”

    问题一个接一个，充满了关切。

    陆闲庭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微笑着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

    “爷爷奶奶，我学习还行，不累。”

    “吃得惯，妈做的饭好吃。”

    “平时就是上学、写作业，有时候带弟弟玩。”

    他的目光又转向母亲怀里懵懂的小弟弟。

    陆母也注意到了小孙子，连忙从随身带来的蓝布包袱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些自家炒的山芋干、花生粘之类的零嘴。

    她拿起一小块山芋干，小心翼翼地递到小安安嘴边，慈祥地逗着：“乖孙，来，尝尝奶奶带来的好吃的，甜着呢。”

    小安安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奶奶，又看看妈妈，见苏采薇微笑着点头，才张开小嘴接了过去，甜甜地嚼了起来。

    这乖巧的模样，更是让陆父陆母心花怒放，觉得这两个孙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好。

    看着爷奶对弟弟的喜爱，陆闲庭心里也暖暖的。

    但他没有忘记母亲之前的处境和这个院子的拥挤。

    他趁着爷爷奶奶问话的间隙，适时开口：“爷爷，奶奶，你们一路坐车辛苦了。不过，您们也看到了，我妈这边院子小，屋子也少，一下子实在住不下这么多人。我爸在军区大院那边有住处，房子宽敞些。要不，我现在就送你们过去安顿下来？也好早点休息。”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气氛微妙地静了一下。

    陆父陆母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他们原以为有了两孙子的缓和，老三媳妇就能将刚刚的事揭过去。

    却没想到大孙子也开口催他们动身。

    最终，陆父陆母叹了口气，招呼二儿子一家跟着大孙子往外走。

    李兰芬不情愿，但被陆老二死命拉住了。

    苏采薇一路将他们送到公交车站，又交代陆闲庭照顾好爷奶，看着他们上了公交，这才离开。

    她这么做，礼数也算到位了。

    李兰芬却很不满，因为正值傍晚下班时分，车上人不少，自然没座位。

    李兰芬嘴里不住地小声抱怨着“挤死了”，“苏采薇就是看不起他们乡下的来的”等等，陆老二只得呵斥让她少说两句。

    陆闲庭一直礼貌地护着爷爷奶奶，尽量让他们站得稳当些。

    等到一行人下了车，走到军区大院门口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陆庆平得了消息，赶去大院门口，看到父母兄嫂这一大群人突然到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他什么也没多问，快步上前，接过父母手中沉甸甸的行李。

    “爹，娘，二哥二嫂，你们来了。路上辛苦了吧？”他的声音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庆平……”陆父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陆庆平点点头：“嗯，先进去再说吧，住处都收拾好了。”

    就在陆庆平领着家人往自家走的时候，李兰芬憋了一路的火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看着周围有些军属投来好奇的目光，立刻拔高了嗓门，像是要故意说给所有人听似的：“哎哟，可算是到了！这一路折腾的！我说三弟啊，你可不知道，我们这刚到你媳妇那边，脚都没站稳，气儿都没喘匀乎呢，她就要撵我们走！连顿晚饭都不说留！这可是爹娘头一回来啊！哪有这么做儿媳妇的？也太霸道了吧！说出去都不怕人笑话！”

    她的声音又尖又亮，果然，周围几个正在散步或聊天的军嫂都停下了脚步，双眼放光地看了过来。

    有瓜吃了。

    陆庆平的脚步顿住了。

    陆庆平先将父母让进院子，随后转身平静地看向李兰芬。

    “二嫂，”他语气沉稳，“事情经过我还不太清楚，但采薇做事向来有分寸。”

    “不过有两点要说清楚，第一，采薇住的院子写的是她的名字，是她娘家给的嫁妆。在她自己家里，待客是情分，送客是本分，旁人没资格议论。”

    “第二，”他目光扫过众人，“采薇嫁给我，是和我过日子。她是我媳妇、孩子妈，不是老陆家的保姆，更不需要看谁脸色，尤其是分了家的兄嫂，不该上门指手画脚。”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更关键的是，说到了周围那些军嫂们的心坎里。

    她们常年独自在家带孩子，支撑家庭，最怕的就是老家来的亲戚不懂分寸，指手画脚。

    一时间，几位军嫂纷纷出声附和。

    “陆师长说得在理！”

    “就是，谁家没几个亲戚？来走动我们欢迎，但要摆谱当老太爷，那可不行。”

    “可不是嘛，军嫂容易吗？里里外外一把手，还得伺候不懂事的亲戚？”

    李兰芬本想借机抹黑苏采薇，给自己争点面子，没想到小叔子一点情面不讲，当场给她没脸，周围那些城里女人还都帮着说话。

    她又气又恼，张口还想说什么，但被臊得满脸通红的陆老二一把拉住她，又尴尬地向陆庆平道歉：“老三，对不住，对不住！你二嫂她不会说话，驴脾气又犯了，你别往心里去……”

    陆庆平自然会给自家二哥面子，点了头，又冲围观的军嫂们歉意说道：“不好意思，家里一点小事，打扰大家了。”

    然后，便领着家人进了院子。

    晚饭是在军区食堂吃的。

    陆庆平打了些饭菜，显然比老家油水足，又有陆闲庭活跃气氛，这顿饭吃得还算舒心。

    饭后，天色已黑，陆庆平将他们带回了住处，分好了房间，又亲自给二老打了热水，让他们洗脚。

    然后，他才回了屋里，向儿子询问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陆闲庭言简意赅地把二婶如何挑剔、如何想要雪花膏、最后如何想强行把两个孩子塞过来的经过说了一遍。

    陆庆平听着，眉头微微蹙起，但并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知道了，你先睡吧，明早爸送你去学校。”

    陆闲庭却摇头：“爸，您不用送我。明天早起一会，自己倒公交车去学校就行。”

    儿子的懂事让陆庆平倍感欣慰，拍了拍他的肩，便转去父母房间。

    陆父陆母刚好洗完了脚，陆庆平很自然端起洗脚水泼了出去。

    陆母又喊他进屋，有些尴尬地开口：“庆平啊，你……你别跟你二嫂一般见识。她那个人就是嘴快，没个把门的，心眼其实不坏……”

    陆庆平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神色平静：“娘，您放心，看在您和二老的面上，我不会跟她计较。”

    二老松了一口气。

    陆庆平接着说道：“爹，娘，二哥二嫂这趟来，要是有啥难处，或是合情合理的要求，我能帮的一定帮。”

    他话锋一转，语气郑重起来：“但有句话得说在前头。这些年我忙着部队的事，家里全靠采薇撑着，三个孩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是我亏欠她。往后家里有什么事，直接跟我开口，别再去为难她。”

    二老一听，便明白老三这是知道白天那出戏了。

    陆母搓着手，犹豫着开口：“庆平，兰芬做事是不妥当……可你侄子侄女都十来岁了，留在城里不过多两双筷子，还能帮着干点活。在城里见见世面，总比在老家强不是？”

    陆父也跟着帮腔：“你现在有出息了，拉拔下侄辈也是应该的。”

    陆庆平点头：“爹娘盼着儿孙有出息，这心意我明白。”

    随即，他严肃起来：“可你们想想，硬把孩子塞过来，就算我答应了，能落着什么好？”

    “一来，二哥二嫂会觉得理所当然，往后更要得寸进尺；二来，孩子这么小离开爹娘，心里能好受？靠着别人过日子，容易养成依赖性子，反倒耽误了前程。”

    见父母若有所思，他继续道：“再说，今天我帮了二哥，明天别的兄弟姐妹找来帮不帮？帮不过来就要落埋怨。自家人互相帮衬没错，但不能这么硬来。”

    这话句句在理，老两口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也不能做得太过，让老三寒心。

    陆庆平见状放缓语气：“这样吧，我每月多寄二十块钱回家，专门给孩子们读书用。只要他们肯用功，将来考上中学大学，我都支持。但前提是得自己争气。”

    陆父沉吟着点头：“就按你说的办，之前是爹想岔了。”

    陆母抹抹眼角：“还是你想得周到。”

    事情说开，屋里气氛轻松不少。陆庆平又陪着说了会儿家常，这才起身让二老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