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我轻声说道，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决绝。

    我拖着重伤之躯，一步步走向天王府。

    沿途，金甲的“御林圣兵”，看着如同魔神般的我，以及已经死去的“东王”，眼中的狂热，终于被一丝恐惧所取代。

    他们踌躇着，犹豫着，最终，没有人再敢上前阻拦。

    我推开了天王府沉重的大门。

    内部，并非我想象中的金碧辉煌，而是一个空旷到极点的大殿。大殿的中央，没有王座，只有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

    那道通天的白色火焰光柱，正是从这坑洞之中，喷薄而出。

    我走到坑洞边缘，向下望去。

    坑洞的底部，是一片翻滚的、由怨念与信仰交织而成的“苦海”。

    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在苦海中沉浮，发出无声的呐喊。

    他们的绝望、他们的痛苦、他们的仇恨、以及他们对“天国”扭曲的期盼，经过了一百多年的发酵，最终，凝聚成了这片恐怖的“孽火之源”。

    而在苦海的最中央，有一座由无数骸骨堆砌而成的、布满了铁锈的王座。

    王座之上，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早已看不出颜色的龙袍，头戴一顶歪斜的、用劣质金属打造的王冠。

    他的身材并不高大，面容枯槁，双眼紧闭，神情中充满了疲惫、不甘、狂热与……深深的痛苦。

    无数条燃烧着白色火焰的、由法则构成的锁链，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伸出，洞穿了他的身体，将他死死地锁在这座骸骨王座之上。

    他，就是这片“苦海”的核心，是所有历史怨念的汇聚点。

    他，就是“爷火华”的本体。

    “你来了。”

    他没有睁眼，一个沙哑、疲惫、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你是谁？”我看着他，缓缓开口。

    “朕，是天王。”他纠正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但更多的，却是深入骨髓的疲惫，“是天父之次子，是奉天讨胡的救世主。”

    “救世主？”我看着下方那片翻滚的苦海，冷笑道，“让数千万人流离失所，血流成河，最终化为这片怨念地狱的救世主吗？”

    我的话，刺痛了他。

    他那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其中，没有神的光辉，只有无尽的、燃烧的、白色的疯狂！

    “闭嘴！”

    他咆哮着，整个怨念苦海，都随之沸腾起来！

    “尔等凡夫俗子，焉知朕之大志！这个世界，早已污秽不堪！朕，是为天下所有受苦受难的兄弟姐妹，寻找一条出路！”

    “朕要建立的，是一个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地上天国！为此，些许的牺牲，是必要的！那些死去的，都是为了天国的降临而献身！他们将会在天国，获得永生！”

    他的声音，充满了狂热的、不容辩驳的“真理”。

    “说得好听。”我摇了摇头，“但你所谓的‘天国’，不过是你个人欲望的延伸。你所谓的‘平等’，是抹杀一切个性的绝对统一。你所谓的‘永生’，是成为你这孽火的一部分，永世不得超生！”

    “一派胡言！”天王怒吼。

    轰！

    下方的苦海之中，冲出一条由无尽怨念汇聚而成的巨大手臂，向我抓来。

    我没有躲闪。

    “上古厌术——阎王狱！”

    我将手，狠狠地按在了大殿的地面之上。

    轰隆！

    地面裂开，从中伸出的，不是普通的冥府锁链，而是闪烁着金色佛光与净化神辉的、经过我白玉京改良的“镇狱神链”！

    哗啦啦！

    无数的镇狱神链，瞬间洞穿了那只怨念巨手，将其死死锁住。

    神链之上，佛音禅唱，仙光流转，那只巨手上的怨念，如同冰雪般消融。

    “这是……什么力量？”天王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震惊。

    我的力量体系，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既有地府的森严，又有佛门的慈悲，更有仙道的超然。

    “镇压你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的力量！”

    我爆喝一声，更多的镇狱神链，从裂缝中飞出，如同一条条金色的神龙，冲入了下方的怨念苦海之中！

    “啊！”

    苦海中，那些沉浮的怨魂，在接触到镇狱神链的刹那，并没有被镇压，反而发出了痛苦而又解脱的嘶吼。

    神链上的净化之力，正在洗涤他们被禁锢了百余年的怨恨与不甘。

    一时间，整个天王府，都被一种庄严而又慈悲的气息所笼罩。

    “不！住手！”天王发出了惊恐的咆哮，“他们是我的子民！是我的力量！是天国的基石！你不能带走他们！”

    他疯狂地挣扎，想要调动整个苦海的力量来对抗。

    但是，他被锁在王座上，动弹不得。而那些怨魂，在感受到“解脱”的希望后，已经不再听从他的号令，反而主动地，迎向了那些镇狱神链。

    “你的‘天国’，要崩溃了。”我平静地看着他。

    “不！朕的天国，永不陷落！”

    天王发出最后的、绝望的怒吼。

    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不再压制，而是主动引爆了囚禁了他百余年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历史怨念！

    “既然朕无法在人间建立天国！”

    “那朕，便将这人间，化为炼狱！”

    “与朕……一同沉沦吧！”

    轰隆隆！

    整个怨念苦海，轰然爆炸！

    一股积攒了百余年的、数千万人的怨念、绝望、痛苦、疯狂，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一道黑色的冲击波，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这股力量，一旦扩散出去，足以将大半个神州大地，都化为一片真正的死亡绝地。

    所有的生灵，都将被这股怨念所侵蚀，变成失去理智的、只知杀戮的活尸！

    这，才是“爷火华”最终的、也是最可怕的底牌——玉石俱焚！

    面对这足以毁灭世界的怨念狂潮，我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硬抗？不可能。

    这股力量，是数千万人上百年的积累，其总量，已经超出了我能“吞噬”的极限。

    强行去吞，只会被撑爆，连同这片天地一起完蛋。

    躲？更不可能。

    我若退缩，身后的亿万生灵，我的家，我的妻儿，都将在这场浩劫中化为飞灰。

    我，已经没有退路。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那毁天灭地的黑色浪潮，眼神，却变得无比的平静。

    “爷爷，爹，娘……清歌……念安……”

    我轻声呼唤着我所爱之人的名字。

    家的温暖，妻儿的笑颜，瞬间在我心中流淌，将所有的恐惧与犹豫，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我使出了一个我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的厌术。

    “上古厌术——抱喜神。”

    我张开双臂，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无比真诚的笑容。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这片即将毁灭的天地之间。

    “我，张九幽，以我之名，恭请……”

    “喜神驾临！”

    嗡！

    天地间，一条看不见的、充满了欢乐与希望的至高法则被触动了！

    一个身影，就这么凭空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这是一个穿着一身刺目大红嫁衣的身影，头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方红盖头，将一切都遮掩得密不透风。

    我看不见祂的脸，甚至分不清祂的男女，但我能感觉到那盖头之下，投来了一道冰冷、死寂、不含任何情感的目光。

    周遭的一切，无论是怨魂的咆哮，还是能量的奔流，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祂，就是神。执掌“欢喜”的神祇。

    我对着红盖头，深深鞠了一躬。

    “我想让这些亡魂，忘掉仇恨，放下执念，高高兴兴地，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没有回应。

    那道冰冷的目光，依旧落在我身上，仿佛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

    许久，一个声音，不似男，不似女，直接在我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神祇特有的、漠视众生的冰冷。

    “你的命。”

    祂要我的命。

    简单，直接，不容置疑。

    我抬起头，看向已经近在咫尺，足以吞噬一切的怨念狂潮。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的命，还有用。”

    我能感觉到，盖头下的那道目光，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又是长久的沉默，这股几乎要将我灵魂都冻结的压力，越发沉重。

    终于，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给出了新的价码。

    “你的喜。”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好。”

    在我应声的瞬间，盖着红盖头的身影，微微颔首。

    没有惊天动地的动作，祂只是缓缓地，抬起了一根手指，指尖苍白得毫无血色。

    然后，祂轻轻掀起了自己红盖头的一角。

    轰！

    无法形容那是一道怎样的光。

    那是一道纯粹的、极致的、不含一丝一毫杂质的“红色”。

    它并非温暖，并非希望，而是一种绝对的、不容抗拒的“欢喜”法则。

    这红光，并没有去对抗那黑色的怨念狂潮，而是如水银泻地般，瞬间滲透、感染了每一寸黑色。

    嗤！

    黑色与红色，痛苦与喜悦。

    两种极端的力量，在这一刻，并非融合，而是后者以绝对的霸道，彻底地覆盖了前者！

    在红光的照耀下，黑色的怨念狂潮，瞬间褪去了所有的暴戾与疯狂。

    那些在苦海中沉浮的、扭曲的面孔，他们脸上的痛苦，并未被抚平，而是被一种更加极端的情绪所取代。

    他们……在笑。

    每一个怨魂，脸上都浮现出一种诡异的、极致的、狂热的笑容。

    他们的眼角咧开到极限，仿佛要将整张脸都撕裂。那不是发自内心的释然，而是在绝对的“欢喜”法则灌输下，被强制扭转成的、一种幸福到极致的癫狂。

    他们没有看到幻象，没有得到救赎，只是被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的力量，强行剥夺了恨的权利，被赋予了笑的结局。

    他们对着这个世界，露出了最后一个，也是百年来最为狂喜、最为诡异的笑容。

    然后，化作了漫天的红色光粒，彻底消散了。

    不是走向轮回，而是被“欢喜”本身，彻底地抹除。

    一股足以毁灭神州的怨念狂潮，就以这样一种冷酷到极致的方式，被彻底地，清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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