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祭辰(二)

作品:《玉珠碎

    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比起整天都摸不到人影的皇帝陛下来说,还在世的恭贤皇后是于她们而言更亲近的存在。

    而这又是景弘所难以理解的。

    此事便说来心酸了。

    穆宝隽难得主动了一次,将恭贤皇后的祭辰一事揽了下来,亲自张办。景弘自然是满意至极的。

    穆宝隽递上来的完完全全按照礼制的规定,一丝一毫也不差什么,更是没有一丁点的私心,无论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怜惜的违逆他的意愿。

    然而等到了邓宣椒的祭辰这一日,景弘却诧异极了。

    就在这一场完美到挑不出任何的错处的祭辰之后,“哀伤”的皇帝陛下带着自己的嫡子景瑜下场却看到了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一幕。

    秦檽手里捧着一些款式颇为新颖的窄袖胡服,口里念念叨叨着给恭贤皇后烧着:“邓姐姐,这是你最喜欢的衣服,只可惜生前你没什么机会能穿,我将它烧给你,一共十七件,都是柔软透气的料子,你在下面能换着穿,穿个够……”

    泪水涟涟,芙蓉泣露。

    萧湘珍手里捧着几套绢人娃娃,景弘眯着眼睛瞧,却认不出来几个。

    萧湘珍叹道:“咱们现在都能随时听戏了,姐姐你还在时,却没这个福气,希望你到了地下,也能享享福。”

    其余后妃手里有着各种各样根本不在祭奠的清单上的东西,而景弘这一次对邓宣椒的祭辰,已经是办的规格最高的程度。

    棋心看着这一幕原本还有点感伤的心态。

    邓宣椒还活着的时候,真的是尽心尽责的做到了一个皇后能做到的最好,对景弘后宫里每一个妃子都不会落了厚薄,自然也最是得后宫众妃子们的心的……至少远比景弘要好很多。

    只是景弘是皇帝,景弘又非常明确的一直表态着对邓宣椒的不喜欢,后宫的妃子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只是在恭贤皇后丧后,自发的一直为国母守着国丧。

    她们是真的伤心,但也是真的不敢表露,只能把对邓宣椒的遗憾和愧疚加倍的施予在景瑜的身上。

    某种程度上来说,景瑜能养成今日这番性子,除了穆宝隽的教导,众妃子的溺爱也占很重要的因素。

    如今好不容易皇帝陛下的态度松动了,又是穆宝隽打理的一切事务,众妃子们这才敢名正言顺的给邓宣椒祭奠一下。

    景弘抿着唇站在原地看这一幕看了许久,整个人的脸色都黑沉了起来。

    棋心正欲开口劝说些什么,却没想到景弘忽然转身就走,去了缘瓷湾的正殿前殿,连她也一时间没有跟住。

    等棋心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景弘面无表情的看着祭台上的那篇诔文。

    邓氏宣娇。

    这四个字让棋心也不由得怔愣在了原地。

    连她都忘了,恭贤皇后的本名原本是邓宣娇,她是承恩公府最娇艳明媚的那朵牡丹花。

    这一篇诔文,是主祭人贵妃穆宝隽写的。

    正殿前殿里原本准备收敛东西的宫人们吓得战战兢兢跪了一地,但皇帝景弘就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眼睛似乎是在看着诔文,又好像是在看着追过来的棋心。

    或许在棋心的眼里,景弘大概是直到现在才发现恭贤皇后的外表下,原来也是如此的鲜活,但……棋心谨慎的多思考了一会儿。

    在帝后大婚前,邓宣娇邀请所有人去温泉庄子上行乐的时候,景黎也在。

    而算算时间,那个时候裴朝卿早已在皇帝景弘的身边,手下一堆精干的探子。

    景弘会不知道邓宣娇其实喜爱骑马打球,性格豪爽吗?会不知道邓宣娇有多么的美好吗?不,他大概清楚的很。

    但他还是会因为忌惮邓氏和四大家族,给邓宣娇改名的羞辱,还是会对这个皇后没什么喜欢。

    这甚至无关邓宣娇本人如何。

    棋心咬了咬牙,单膝跪在了景弘的跟前,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因为景弘已经先开了口:“棋心要说什么?给那些人求情?还是指责朕做错了多少多少的事?”

    棋心冷汗都要滴下来了,明明是炎热的夏天,她却觉得自己浑身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景弘放下了手里的诔文,脸上依旧是一片空白,他没有往里面填任何的情绪,声音也古井无波地又歪了歪头:“哦,还有一种可能,棋心要说你的贵妃姐姐只是困于故旧之情,让朕不要追究。”

    棋心双膝跪在了景弘跟前,弓着脊背叩头:“陛下……”

    景弘已经将她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她还能怎么开口?

    景弘没再抱她,也没让她起来,反而是挥手让跪了一地的宫人们全都离开。

    “棋心,朕了解你,朕连你想要说的话,都能猜的到。”景弘倒背着手,走到了跪在地上的棋心的一旁,“正如你了解朕,知道朕现在很生气,很难过,很想发脾气。”

    他甚至没有叫棋心起身,只是兀自离开了前殿。所以,其实什么话也不必多说。

    棋心叫住了他:“陛下!”

    景弘的脚步只是顿了一下,短短的一瞬,但仍然被棋心抓住了。

    棋心的语速是前所未有的快:“陛下!若您与恭贤皇后只是平凡夫妻,臣妾相信您绝不会做那些事的。”

    只是因为他是皇帝。

    他要除去自己的掣肘,他要去掉这个国家的毒瘤。

    邓宣娇越好,他越了解,便会越心软,爱屋及乌,最后姑息养奸,所以景弘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投入任何的感情。

    棋心的话到底还是顺着风传到了景弘的耳朵里。

    景弘咀嚼着“平凡夫妻”这四个字。

    他生来就是注定的皇帝,平凡二字才是离他最远的。

    在走到岔路口的时候,景弘偏了一下方向,向着穆宝隽的与岑湖居而去。

    与岑,与岑,以他的皇祖父最珍爱的宸妃的名字命名的一处湖居。

    如今这里面住着的人,是他第一次见面便觉得心动非常,喜爱非常的女子。

    “隽儿。”

    景弘站在与岑湖居的门口,看向了湖居里,正绣着花的穆宝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