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未必素琴(为盟主【为人谦和尚怀通】老板加更!)

作品:《食仙主

    “天色晚了,你饿了么?”谈罢这个话题,明绮天仰头望了望天,“不知不觉竟过了一天。”

    “我不饿,明姑娘。”裴液神采奕奕,“我正来劲儿呢。”

    “好,那我们休息一会儿,上去练琴吧。”

    天是灰蓝的底色,春天柔润的朦胧像是飘着一层轻纱。

    明绮天在青石上坐下来,她伸出手,片刻,一滴细雨给腕上白袖点了一点浅斑。

    她微抿下唇,仿佛因为它没有落在手心。

    “刚刚那个琴室里有张琴,只不知还能不能用。”裴液倚在旁边树上,“可惜没瞧见第二张。”

    “无碍,一张也可用。”

    裴液想了想:“那,那我去洗洗身上。”

    明绮天偏头看他。

    “出了一身汗。”裴液有些不好意思。

    ……

    从小楼上行,来到三层之后,木香隐隐。小雨这时朦胧如织了,细声泛起在头顶檐瓦。

    裴液推开门,女子正坐在琴前,风把露台上的纱帘飘来卷去,她一手在琴边调整着什么,一手轻轻拨着,零散的音调在屋子里跳珠一般。

    裴液动作不自觉轻了些,手在后面合上门,走过去将澡伴小猫放在琴边,自己立在一旁。

    “明姑娘在做什么?”

    “调轸。”明绮天仰头看他一眼,“坐下吧。”

    “哦。”裴液坐在了对面。

    “……”明绮天瞧他一眼,“坐来我身边。”

    “……哦。”

    裴液走过来,女子依然低头理着琴弦,他在旁边坐下,若盘腿膝盖就碰到女子的腿,想了想也拄着桌子换成了士子坐。

    “这张琴很名贵,应是出自大师之手。不过确实放得有些久了,琴弦松涩。”明绮天道,“瞧,这几样依次是岳山、龙龈、雁足与琴轸,你日后自己遇到一把琴,上手前就要靠它们来松紧琴弦。”

    “那是为了什么?”

    “调音。弹得多了,就知晓每根弦该是什么调子,要确定它们在正确的调子才行。”

    裴液似懂非懂地点头。

    明绮天仔细听着声音,两只手收了回来:“好了,你来依次拨弄,弦从一到七,分别是宫、商、角、徵、羽、文声、武声。”

    裴液试探伸手拨了一下,一声沉厚的声音响了一下。他偏头看向女子。

    明绮天点头:“嗯,继续。”

    裴液依次弹拨,将七根弦都奏了一遍。

    “认得了吗?”

    “认得了。”

    “好,那我们现下来学《广陵》吧。”

    “啊?”

    明绮天偏头看他。

    “……就直接学吗?我才,刚刚拨了两下。”

    “直接学就好了,我幼时也是为了学剑才摸琴。”明绮天将手垂在琴上,“我奏一遍,你尝试记住。”

    “好。”裴液信心不是很足。

    明绮天垂眸,指尖轻轻一拨,裴液两耳陡然一清,毛孔悚然张开。

    女子的手指绝不急乱,宛如流风细水,但激越杀伐之气一霎就充盈了室内。

    裴液没听过很多琴曲,有限的经验都来自于饮宴,他几乎一直下意识认为琴就是那样悠扬清美的东西。

    直到此时仿佛两柄利矛直直刺向他的眼瞳,令他下意识向后一仰。

    刺入他的眼瞳,勾住他的心肺,然后不停地、不停地上提,继而毛发皆竖,浑身血热,酥然之感从腰脊一路窜上后脑。

    真是铁骑刀枪,杀喊剑戟,悲壮慷慨之气令裴液痴怔眼热。

    此曲起声就在高处,而后仍能不断拔高,直到深入九霄之上引下神雷,轰轰隆隆、痛快淋漓地在大地上炸过一遭、滚过一场,才骤然收声。

    明绮天指尖一提,万雷顿收,裴液怔然定着,这时候真明白什么是“余音绕梁”。

    女子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大概乐曲上的感染尚不足以触动她的心弦,她提了提袖口,安静等着身旁少年回过神来,而后道:“记住了么,来试一试。”

    “……”裴液怔了一会儿,有鹑首在,他其实是记住了,但真要自己上手,又好像什么也没记住。

    他有些僵硬地把指尖放在琴弦上,明绮天一一将它们挪去正确的位置。

    “先弹来试试吧。”

    裴液试着弹了几声,黑猫抬起爪子盖住了耳朵。琉璃“蹭”地一下出鞘。

    裴液有些尴尬地看向女子,明绮天没什么表情,只点头道:“没事,是对的,继续吧。”

    裴液绷着脸将记忆里的动作全都复刻在了手上,一连串的乐音流淌出来,裴液渐渐明白了女子的意思——确实是对的,那些音调和女子手下的一般无二……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显现出来。

    仿佛蒙了一层牛皮,又像裹了一层粘浆,总之裴液的几根手指在上面给琴挠痒痒。

    一曲罢了,裴液抿唇偏头看着明绮天。

    “很好。然后我弹一个音,你跟一个音。”明绮天将手放在琴上,“听我说每一个音的指法和注意事项——你的手跟着我的手。”

    裴液依言把手放到女子手边,学着她的姿态将指尖搭在弦上。

    “你弹得不好,因为你只记了动作和顺序,而并不熟悉琴,拿捏不好轻重。”明绮天平和道,“每一个音应该是什么样子,你要在心里知晓,而不是只模仿我的指法——你瞧,你的手大,我的手小,你的指节、指腹也更粗壮些,落在弦上,就已经不同了。遑论我们二人对这首曲子的感受其实也不同。”

    “……”裴液抿了下唇,“哦。”

    “来。”明绮天拨出一个音。

    裴液跟随一个音。

    “轻些。高些。”明绮天再拨一次,裴液想了想,调整了一下又拨一次。

    明绮天点头,又拨:“再来。”

    雨似乎渐渐大了起来,虽然夜色还是清明。风把它们和纱帘一同卷进露台,室中静然,只有女子的拨弄和轻语,以及少年低声的“嗯”。

    一首繁复的《广陵》不知有多少个音节,明绮天不厌其烦地一枚枚纠正着裴液,有时是指法、有时是音准,不知多久之后,才终于将这一首曲子过完。

    “我们像第一回那样来十遍,我弹一遍,你跟一遍。”明绮天认真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