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71章 风雨飘摇三人行,此去不知生死盟

作品:《东北天城之礼铁祝

    双子宫的大门,就这么在一种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中,缓缓洞开。

    那不是一扇门,那是一个深渊的嘴。

    从门缝里泄露出来的气息,不再是之前那些地狱里单一的、纯粹的诱惑或恶意。

    它更像一个包罗万象的自助餐厅,还是米其林十八星的那种。

    里面有权力的味道,闻一下就仿佛坐拥天下,连脚下的尘土都变成了黄金;有财富的味道,吸一口就好像银行卡余额后面多了十八个零,呼吸都带着铜臭的芬芳;有绝世美色的味道,让人骨头发酥,恨不得立刻化身泰迪;当然,也有最纯粹的,爱与被爱的味道,温暖得像是冬夜里的一碗热汤,能把你所有的孤独和疲惫都融化掉。

    这股气息,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地、不容置疑地,抚摸着你灵魂最深处的每一道褶皱,然后告诉你:

    “进来吧,别在外面受苦了。”

    “你想要的,这里全都有。”

    “你失去的,这里能加倍还给你。”

    礼铁祝的道心,刚刚被姜小奴用“侮辱”二字给重新粘好,此刻在这股气息的冲刷下,又开始“嘎吱嘎吱”作响,仿佛刚用502胶水粘好的瓷器,又被放进了微波炉里高火加热。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要不……就进去吧?打打杀杀的多累啊,进去直接躺平,当个废物,好像也挺不错的。

    商大灰的反应更直接,他的哈喇子已经顺着嘴角流了下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门缝里的黑暗,喉结上下滚动。

    他闻到了。

    他闻到了烤全羊的焦香,闻到了佛跳墙的醇厚,闻到了麻辣火锅的霸道,甚至闻到了他娘亲手包的、已经几十年没吃过的酸菜猪肉馅饺子的味道。

    那股力量,正在直接对他的胃说话。

    “轰——”

    就在两人即将彻底失守的刹机,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厌恶感,如同西伯利亚最深处的寒流,瞬间从他们身后扩散开来。

    是姜小奴。

    她往前站了一小步,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两个男人身前。

    那股能让神佛堕落的复合型香风,撞在她身上,就如同热浪撞上了绝对零度的冰墙,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来,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她什么都没闻到。

    不,或者说,她闻到了。

    在她那被现实腌入味的鼻子里,那根本不是什么诱惑的香气。

    那是一股混合了KTV包厢里宿醉呕吐物的酸腐味、地沟油反复煎炸后的油腻味、传销大会现场打了鸡血的口臭味,以及老赖家里那股子穷酸味的……究极缝合怪。

    脏。

    太脏了。

    这股冰冷的厌恶,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让礼铁祝和商大灰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两人看着姜小奴那纤弱却坚定的背影,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们这才意识到,刚才,仅仅是站在门口,他们就已经在鬼门关前蹦了个迪。

    “准备一下吧。”姜小奴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深水,“这应该就是第三魔窟的最后一关了。”

    准备?

    礼铁祝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摸了摸腰间的“克制之刃”。

    这把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法宝,此刻在他手里,感觉就像一个笑话。

    克制?克制个屁!

    这把刀,在姜小奴那句“你只是在可怜你自己”的嘴炮面前,连个烧火棍都不如。

    他又看了看手里的“胜利之剑”,还有身上的“净化之衣”。

    这些曾经陪着他南征北战、斩妖除魔的神兵利器,在经历了这一路“诛心”的地狱后,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他现在觉得,自己最大的武器,不是这些。

    而是迷失地狱里那三座静静伫立的石像——商燕燕、龚卫、井星。

    是远处那些虽然还活着,却已经心死的同伴——黄北北、常青、沈莹莹他们。

    是每一个倒下的兄弟,每一张痛苦的脸,每一次无能为力的告别。

    这些,才是他现在必须背负的“装备”。

    它们不是铠甲,不是刀剑,它们是刻在他骨头上的责任,是压在他心头的大山。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爹带他去伐木。他爹指着一棵需要几人合抱的大树,跟他说:“儿子,砍树,不能光用斧子,得用你自己的分量去压。你人往上一挂,斧子才能砍得深。”

    现在的他,就感觉自己挂在了这棵名为“责任”的大树上。

    沉。

    沉得他喘不过气。

    但也正是这份沉重,让他脚下的每一步,都踩得无比踏实。

    “妈的……”礼铁祝低声骂了一句,声音沙哑,他从自己的储物法宝里,掏出了一个军用水壶,拧开,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就是最普通的凉白开。

    他需要用这种最真实、最没有味道的液体,来冲刷掉刚才那股让他反胃的“香味”。

    另一边,商大灰的“准备”方式,就简单粗暴得多了。

    他没管什么法宝,也没想什么责任。

    他从怀里掏出最后半块风干的牛肉干,珍惜地看了看,然后塞进嘴里,像一头仓鼠一样,腮帮子鼓得老高,用力地咀嚼着。

    他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只知道,媳妇不喜欢门后面的东西,那门后面的东西就不是好东西。

    他只知道,打架需要力气,吃饭才有力气。

    他只知道,一会儿进去,他要像一堵墙一样,挡在媳妇前面。谁想碰他媳妇,就得先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他一边嚼着,一边偷偷地看了一眼姜小奴。

    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懂自家媳妇了。

    以前,他觉得媳妇就像一朵需要他小心呵护的小白花,风一吹就倒,雨一淋就蔫。

    可现在,他觉得媳妇像……像小时候他家灶坑里那根烧火棍。

    看着黑不溜秋,不起眼,有时候还烫手。

    但你家里的锅,离了它就开不了火;你家里的炕,离了它就暖不起来。

    它能把那些生的、硬的、难啃的玩意儿,都给你烧熟了,让你能吃下去,能活下去。

    商大灰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被那些食物幻象迷住,太丢人了。

    他一个能吃的,竟然被吃的给骗了。

    他配不上这根烧火棍。

    他嚼着嚼着,眼圈有点红了。

    他把最后一口牛肉干咽下去,然后走到姜小奴身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瓮声瓮气地说:“媳妇,俺……俺以后少吃点。”

    姜小奴回过头,看着这个满脸羞愧的憨货。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很自然地帮他擦掉了嘴角的牛肉干碎屑。

    然后,她从自己的口袋里,也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什么法宝,也不是什么武器。

    那是一颗用红绳穿着的、已经磨得有些发亮的狼牙。

    是她哥姜白龙留给她的遗物。

    她一直贴身戴着,此刻,那颗狼牙被她的体温捂得暖暖的。

    她看着这颗狼牙,眼神里闪过一丝悲伤,但很快,那丝悲伤就被一种更坚韧的东西所取代。

    她想起了哥哥。

    想起了哥哥是如何用最笨拙、最直接的方式,保护了她二十年。

    给她买糖葫芦,雨天背她回家,把所有欺负她的小混混打得满地找牙。

    他从没说过什么大道理,他只是把她护在身后,然后对全世界说:“这是我妹子,谁动她我跟谁玩命。”

    她又看了看身边的商大灰。

    这个憨货,跟她哥真像。

    一样的笨,一样的直,一样的不知道什么叫浪漫。

    但他们都会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一道最坚固的墙,把所有的风雨都挡在外面。

    她忽然明白了。

    所谓“爱”,不是什么风花雪月,不是什么山盟海誓。

    爱,就是最原始的“护食”。

    就像一头野兽,死死地守着自己窝里的幼崽,守着自己找到的食物。

    谁抢,就咬谁。

    就是这么简单,这么不讲道理。

    她把狼牙重新放回口袋,然后抬起头,看向礼铁祝。

    “队长。”她轻声说。

    礼铁祝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询问。

    “我们三个,现在就像一家三口。”姜小奴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礼铁祝一愣。

    商大灰也一愣。

    “商大灰,是咱家的顶梁柱,是那个只会闷头干活,不知道怎么表达,但家里没他就得塌的爹。”

    商大灰挠了挠头,嘿嘿傻笑了一下,好像还挺骄傲。

    “我,是那个操持家里,算计着柴米油盐,嘴巴有点碎,但能让这个家不散的娘。”

    “而你,队长,”姜小奴看着礼铁祝,一字一顿地说,“你就是咱家那个……最不省心,总想出去闯荡,被人骗了还觉得是为梦想窒息,但终究会回家的……大儿子。”

    “噗——”

    礼铁祝刚喝进去的一口凉白开,直接喷了出来。

    大……大儿子?

    他一个三十多岁、带队伍的队长,堂堂的大老爷们,竟然成了一个离家出走的“大儿子”?

    这他娘的叫什么比喻!

    可他看着姜小奴那双清澈得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睛,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她说得对。

    太他娘的对了!

    他就是那个总想着证明自己,总想着干一番大事业,结果被人用最简单的幻术骗得差点道心崩溃的“大儿子”。

    而这个家,这个只有三个人的破烂队伍,最后还是靠“爹”的蛮力,和“娘”的现实,给撑住了。

    “所以,队长,”姜小奴继续说,“不,儿子。”

    礼铁祝的脸皮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一会儿进去,听你娘的。别瞎逞能,别总想着一个人扛。这个家,现在是我们三个人的。天塌下来,也得三个人一起顶。”

    这番话,说得不煽情,甚至有点损。

    但礼铁祝听完,却感觉自己那颗被架在火上烤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是啊。

    他不是一个人了。

    他不是那个需要对所有人负责的、无所不能的队长了。

    他现在,只是这个三人小队里的一份子。

    他是一个“大儿子”。

    可以犯错,可以不完美,可以被人骂,但永远不会被抛弃的……家人。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带走了他身上最后的一丝彷徨和孤勇。

    他看着姜小奴,又看了看商大灰,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郑重其事地说道:

    “得嘞!”

    “儿子听娘的!”

    他这一嗓子,把旁边还在傻乐的商大灰给喊愣了。

    商大灰看看礼铁祝,又看看自家媳妇,好像有点没搞明白辈分。

    但姜小奴只是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温暖。

    商大灰立刻就懂了。

    管他什么辈分呢!媳妇说的都对!

    他也挺起胸膛,用力一拍自己的胸脯,大声说:“爹也听娘的!”

    三个人,站在深渊的门口,完成了一场可能是三界之内最诡异、最不着调,却也最坚固的结盟。

    没有歃血为盟,没有豪言壮语。

    只有一个认命的“大儿子”,一个憨厚的“爹”,和一个清醒得近乎残酷的“娘”。

    他们,就是这支风雨飘摇的队伍,最后的全部家当。

    “走吧。”

    礼铁祝率先迈开了步子,他手持“胜利之剑”,神情不再是之前的悲壮,而是一种洗尽铅华的平静。

    商大灰紧随其后,他将开山神斧往肩膀上一扛,步伐沉重,却坚定如山。

    姜小奴走在最后。

    三人排成一个最简单的、最稳固的三角形,一步一步,走进了那扇缓缓打开的、通往未知命运的大门。

    在他们身后,整个爱欲魔窟的六大地狱,在双子宫开启的瞬间,开始加速崩塌。

    那些石像,那些心死的同伴,那些堆积如山的白骨,都在扭曲的光影中,渐渐变得模糊。

    仿佛一场漫长而荒诞的噩梦,终于要迎来它最后的结局。

    当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的黑暗中时,那扇承载了万古情仇的巨门,“轰”的一声,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关上了。

    隔绝了身后的一切。

    也隔绝了所有的退路。

    此去,不知生死。

    此盟,亦不知结局。

    但他们知道,他们必须走下去。

    因为家,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也因为,饭,还没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