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28章 一碗泡面十年灯,此生不嫁忆亡夫(上)

作品:《东北天城之礼铁祝

    礼铁祝说:“走吧。白龙兄弟,还在天上看着咱们呢。”

    这话像是一把温和的,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推了众人一把。

    是啊,得走。

    人死不能复生,但活着的人,路还得往下蹚。

    金牛宫已经塌成了一片废墟,但后花园那片地儿,因为离得远,倒是还算完整。

    商大灰没用铲子,直接抡起他的开山神斧,吭哧吭哧就在花园中央,刨了个一米见方的坑。动作粗犷,力道却控制得极好,刨出来的土都整整齐齐码在一边,没糟蹋旁边一朵无名的小花。

    没有棺材,也没有墓碑。

    商燕燕和姜小奴整理了一些姜白龙生前与金阳战斗中留下的一些痕迹,比如划落的衣角,掉落的碎片等,把它们收拾好,再轻轻地,放入土坑之中。

    这就是姜白龙的衣冠冢了。

    没有哀乐,没有鞭炮,更没有哭天抢地的仪式。

    一群人,就这么围着个土坑,大眼瞪小眼。

    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最后还是礼铁祝,这个平日里最不爱咋呼的老实人,清了清嗓子,站了出来。

    他憋了半天,一张脸涨得通红,想说点啥有水平的悼词,结果就挤出来一句大实话。

    “那个……白龙哥……你放心走哈。”

    “家里头……有我们呢。”

    “你媳妇,就是我们亲嫂子和亲弟妹。你妹子,就是我们亲妹子。以后谁要是敢欺负她们一根头发,我……我们大伙儿,肯定不能答应。”

    “你……你在那边,占好座儿,多整点硬菜,等我们忙活完这边的事儿,就过去找你……到时候,咱们再喝。”

    说完,他自己先绷不住了,扭过头去,肩膀一抽一抽的。

    商大灰这个铁塔一样的汉子,眼圈红得像兔子,瓮声瓮气地接了一句:“对!到时候俺请客!管够!”

    众人没再说话,默默地,开始往坑里填土。

    一捧,又一捧。

    像是要把所有的悲伤,都一起埋进去。

    ……

    夜,深了。

    地狱的夜,没有月亮,只有天上那颗新生的“天龙座”,散发着清冷又温柔的白光,像一只永远不会闭上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片狼藉的大地。

    众人各自找地方休息了。

    连日的苦战,再加上这巨大的情感冲击,所有人都已经到了极限。

    井星靠在一根断柱上,手里拿着他的星光扇,也不知道是在思考人生,还是在单纯地发呆。

    商大灰和姜小奴夫妻俩依偎在一起,商大灰睡得像头死猪,呼噜打得山响,一只胳膊却还死死地护着自己的媳妇,哪怕在梦里,也没忘了自己的担当。

    只有商燕燕,一个人,抱着那个“龙口酒瓶”,坐在花园的边缘。

    她没哭,也没闹。

    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她摩挲着冰冷的瓶身,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姜白龙的体温和独有的,混合着淡淡酒气与劣质发胶的味道。

    她拧开了瓶盖。

    一股浓郁的,带着点辛辣的酒香,扑面而来。

    这酒,是姜白龙的命。

    也是他的……尿性。

    商燕燕的思绪,就像被这股酒气勾着,一下子,飘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他们俩,还不是什么勇闯地狱的英雄好汉,也不是什么团队里的核心成员。

    他们只是东北天城市里,一对最普通不过的,穷得叮当响的小情侣。

    住在火车站附近,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里。

    那屋子,冬天漏风,夏天漏雨,墙皮一碰就往下掉渣,隔壁大哥打呼噜的声音,听得比自己心跳都清楚。

    可那时候,真好啊。

    商燕燕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一碗泡面。

    康帅傅红烧牛肉面,袋装的,一块五一袋。

    那是他们发了工资前,最奢侈的晚餐。

    每次,姜白龙都把面饼煮得烂烂的,卧上一个鸡蛋,然后连锅端到她面前。

    “媳妇儿,快吃,趁热乎。”

    他总是这么说,然后自己端着那个空了的调料包,去接锅里剩下的,那点带着油星子的面汤,吸溜吸溜,喝得比谁都香。

    商燕燕分一半面给他,他死活不要。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喝点汤就饱了,不饿。”他拍着自己空瘪的肚子,吹着牛逼,“再说了,这面的精华,全在汤里。你是不懂。”

    商燕燕那时候就骂他:“你懂个屁!你就是个棒槌!”

    他也不生气,就嘿嘿地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从兜里掏出那把不离身的小木梳,对着窗户玻璃上模糊的人影,一下一下,认真地梳着他那引以为傲的油头。

    “媳妇儿,你等着。”他一边梳,一边说,“等哥以后发达了,天天让你吃龙虾鲍鱼!康帅傅?狗都不吃!”

    “到时候,我买个大房子,带花园,带游泳池的那种。你啥也不用干,就在家数钱,数到手抽筋。”

    “我再给你买个车,红色的,法拉利!到时候你开着,我坐副驾,咱们去兜风,气死那帮看不起咱的瘪犊子!”

    商燕燕就在旁边,一边吃着面,一边听他吹牛。

    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她想起他爱喝酒。

    那时候没钱,喝的都是十块钱三瓶的“老村长”。

    一喝多,就犯浑。

    不是抱着她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单位领导不是人,就是指着电视里的男明星,一脸不屑地问:“媳妇儿,你说,我跟他,谁帅?”

    非要商燕燕昧着良心,说他帅过吴彦祖,俊过金城武,他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二天醒了,断片儿了,啥也不记得。

    商燕燕要是提起这事儿,他还死不承认,梗着脖子犟嘴。

    “胡说!我,姜白龙,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怎么可能干出那么掉价的事儿?你这是污蔑!对我纯洁人格的污蔑!”

    那个时候,商燕燕还在医院当护士,三班倒,累得像条狗。

    但不管她上早班还是夜班,出门前,姜白龙总会给她准备好一切。

    早饭,永远是热乎的。

    有时候是楼下买的豆浆油条,有时候是他自己笨手笨脚煎的,一面焦黑一面流黄的鸡蛋。

    他会把她的护士鞋,用鞋油擦得锃光瓦亮,亮得能照出人影。

    他会把她的水杯灌满温水,里面放两片他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听来的,据说能美容养颜的柠檬片。

    他嘴上从来不说那些肉麻的情话,但总爱念叨一句话。

    “咱东北爷们儿,娶媳妇儿,那就得当姑娘养。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

    “啥是爷们儿?爷们儿就是天,得给自己的女人,撑起一片没有风雨的天。不然,你算个什么爷们儿?”

    他就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商燕燕有一次,夜班连着做了三台大手术,回家累得瘫倒,晚上就做了噩梦。

    梦里全是血,全是支离破碎的身体,还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病人,死死抓着她的手,说“还我命来”。

    她尖叫着醒来,浑身都是冷汗。

    姜白龙被她吓醒了,二话不说,就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一股烟草和廉价洗衣粉混合的味道,却让她无比安心。

    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嘴里哼着跑调跑到西伯利亚的歌。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

    他哼着哼着,自己都笑场了。

    “操,这歌咋唱来着?忘了。”

    商燕燕被他逗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把头埋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他就那么一直抱着她,直到她重新睡着。

    从那天起,只要商燕燕上夜班,不管多晚,姜白龙都会坐在客厅里等她。

    等她回来,给她一个拥抱,然后才去睡觉。

    他说:“没事儿,哥火力壮,不怕熬。你一个人走夜路,哥不放心。”

    商燕燕看着手里的酒瓶,那些尘封的,被她刻意锁在心底的画面,一幕一幕,像是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她以为,那些画面,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会变得模糊。

    可现在她才发现,没有。

    它们就像最顶级的工匠,用最锋利的刻刀,一笔一划,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上。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让人心碎。

    她举起酒瓶,对着天上那颗明亮的“天龙座”,轻轻晃了晃。

    “姜白龙,你个王八蛋……”

    “你不是说,要给我撑起一片天吗?”

    “怎么天还没塌,你这个撑天的人,自己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