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03章 金卡记忆(下):虚无执念,地狱成型

作品:《东北天城之礼铁祝

    那破败的山神庙里,乞丐蜷缩在角落。

    他的身体因饥饿与寒冷而剧烈颤抖,每一寸肌肉都在本能地尖叫,渴望着热量与食物。

    可他的精神,却在一种极端的扭曲中,抵达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感受着腹中那把灼烧一切的饥火。

    他突然笑了。

    那是一种解脱的,满足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微笑。

    怜悯世人。

    怜悯那些还在为了“得到”而痛苦挣扎的芸芸众生。

    很好。

    这样太好了。

    一无所有,就再也不用承受失去的锥心之痛。

    毫无欲望,就再也不用品尝渴求的无尽折磨。

    如果“得到”的终点必然是“失去”,如果“饱足”的代价必然是“空虚”,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拥抱这最纯粹的、最干净的“无”呢?

    对。

    “无”。

    什么都不渴望。

    什么都不拥有。

    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才是真正的安宁。

    这才是对所有痛苦的终极解脱。

    “原来……是这样……”

    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风雪吞没,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懂了。”

    “我终于懂了。”

    伴随着他这声扭曲的顿悟,礼铁祝和商大灰眼前的幻象世界,开始发生剧变。

    那座破败的山神庙没有消失。

    它在融化。

    墙壁、神像、房梁,都像是被投入熔炉的蜡块,扭曲着,流淌着,化作一股股灰暗粘稠的意念洪流。

    外面的风雪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从天而降的“物质”。

    烤得流油的整只乳猪、堆积如山的金币、散发着醇香的美酒、闪耀着光芒的钻石……

    所有金卡曾经拥有过、又为之堕落的东西,此刻都化作一场荒诞的暴雨,从灰色的天空中倾盆而下,砸在地上,迅速腐烂,发酵,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执念下,被重塑。

    一个全新的地狱,正在成型。

    一个物质无限丰盛,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快乐与满足的世界。

    一个以“得到”为惩罚,以“拥有”为诅咒的世界。

    “你们看。”

    金卡的声音,在扭曲的天地间响起。

    不再是那个乞丐的嘶哑,也不是那个富家少爷的轻佻,而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如同神只般的宣判。

    “人类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渴望’。”

    “渴望食物,渴望财富,渴望情感,渴望认可。”

    “因为渴望,所以追求。因为追求,所以患得患失。因为得到,所以害怕失去。这便是痛苦的根源。”

    他的身影,在漫天坠落的腐烂珍馐中缓缓凝聚。

    还是那个穿着华贵的中年男人,但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化作了一片死寂的虚无。

    “我将赐予你们‘满足’。”

    “我要创造一个地狱,一个让你们可以得到一切的地狱。”

    “在这里,食物永远不会匮乏,财富永远不会耗尽,欲望永远可以被填充。”

    “然后,你们就会明白。”

    “当一切都唾手可得,‘渴望’本身,就成了最可笑的东西。”

    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自己创造的这个完美世界。

    “你们会厌恶食物,因为你们永远不会再感到饥饿。”

    “你们会憎恨财富,因为它们再也带不来任何价值。”

    “你们会抛弃一切情感与连接,因为那只会带来不必要的烦恼。”

    “最终,你们会像我一样,彻底放弃‘渴望’,达到真正的‘无垢’与‘解脱’。”

    他将自己对财富、对食物、对欲望那深入骨髓的“厌足”,彻底具象化,形成了这个饥渴地狱。

    他要以“满足”为武器,摧毁所有人的“渴望”。

    他要将所有人都变成和他一样的……

    活死人。

    幻象到此为止。

    那股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腐朽与奢靡的气味,猛然消散。

    周围那荒诞扭曲的世界,如同被戳破的泡沫,瞬间崩碎成亿万光点。

    礼铁祝和商大灰的身体猛地一晃,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那个死寂的中央广场上。

    眼前,是那九个闪烁着绝望光芒的入口。

    头顶,是那个散发着无尽恶意的“饥渴之核”。

    而金卡,就站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眼神冰冷,周身散发着那种“厌足”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一切都回来了。

    但一切又都不同了。

    广场上,陷入了一种死寂。

    一种连风声都消失了的、令人心头发慌的死寂。

    商大灰那双握着开山神斧的、青筋虬结的大手,此刻有些无力地垂着。

    他那颗简单的脑袋瓜子,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搅得他头昏脑胀。

    他想不明白。

    他真的想不明白。

    这个把他兄弟姐妹折磨得生不如死的魔头,这个让他恨得牙根痒痒的王八犊子。

    他……

    他好像……也挺可怜的。

    从要啥有啥,到啥也没有。

    从被人捧着,到被人踩着。

    那种从云彩顶上一下子掉进烂泥坑里的滋味,商大灰不懂,但他能感觉到,那一定比拿刀子剜心还难受。

    他记得自己在“穷道”里,干了一天活只拿到一块钱的时候,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

    而这个金卡,他经历的,是比那绝望一万倍的绝望。

    原本憋在胸口的那股滔天怒火,此刻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滋啦一声,熄灭了。

    只剩下一缕缕不知该飘向何方的青烟。

    他不知道该说点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啥表情。

    礼铁祝也沉默着。

    他的眉头紧紧锁着,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看着眼前的金卡,脑海里不断闪回着刚才看到的那些画面。

    那个在赌场里挥金如土、眼神空洞的年轻人。

    那个跪在雨夜里、被家族抛弃的丧家之犬。

    那个在破庙里、对着救命的包子露出刻骨厌恶的乞丐。

    一幕一幕,像是一把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认知。

    他从金卡的悲剧里,看到了太多熟悉的影子。

    看到了商大灰曾经的颠沛流离。

    看到了姜白龙在酒缸里逃避现实的虚妄。

    看到了方蓝在赌桌上追逐刺激的疯狂。

    甚至……看到了他自己。

    看到了那个在“穷道”里,差点被贫穷和绝望压垮的自己。

    他们每个人,不都是在“渴望”着什么吗?

    渴望吃饱穿暖,渴望建功立业,渴望被人认可,渴望守护同伴。

    可按照金卡的道理,这一切“渴望”,最终都会引向痛苦。

    他创造这个地狱,不是为了施虐。

    他是在用一种扭曲到了极点的“善意”,在“普度众生”。

    他是在用他自己血淋淋的经历,告诉所有人:别渴望了,别挣扎了,躺平吧,放弃吧,那样……就不痛了。

    这算什么?

    这他娘的到底算什么?

    礼铁祝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了。

    他一直以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好人就该有好报,坏蛋就该被千刀万剐。

    可现在,这个最大的坏蛋,却是一个最可悲的受害者。

    他用来战斗的理由,是守护“人间烟火”,是帮助兄弟姐妹,是为了帮狐姐堕掉魔胎,是为了救出对他有救命之恩的沈聊。

    可金卡要毁灭的,也正是这“人间烟火”里最核心的东西——欲望。

    他一直以为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和敌人,好像站在了同一条名为“痛苦”的河流里,只是彼此选择了不同的渡河方式。

    一股前所未有的迷茫,攥住了他的心脏。

    该恨谁?

    是恨那个把他变成败家子的、纸醉金迷的世界?

    还是恨那个在他最绝望时、将他拒之门外的冷酷父亲?

    还是恨他自己那颗永远无法被填满的、对刺激与虚荣的欲望之心?

    礼铁祝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

    松开了,又再次握紧。

    那股对敌人的滔天怒火,变得无处安放,在他的胸膛里横冲直撞,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甚至觉得,金卡说得……好像有那么一丝道理。

    没了欲望,是不是就真的……没了痛苦?

    这个念头,像是一条毒蛇,猛地钻进了他的脑海,让他浑身一颤。

    不!

    不对!

    就在他心神动摇,即将被那股虚无的哲学拖入深渊的瞬间,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那九道依旧闪烁着痛苦光芒的入口。

    他仿佛听到了。

    听到了沈狐姐妹在“饥道”里,因厌恶而发出的干呕。

    听到了姜白龙在“渴道”里,因绝望而发出的嘶吼。

    听到了闻家兄妹在“寒道”里,那微弱却不曾停止的“心火之歌”。

    听到了井星在“智道”里,被无数悖论冲击得几近崩溃的呻吟。

    他的每一个兄弟,他的每一个姐妹,都还在那无边的地狱里,承受着远比肉体死亡更可怕的折磨!

    他们不是因为贪婪才被困住。

    他们被困住,是因为他们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

    是因为他们还“渴望”着活着!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礼铁祝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迷茫?

    动摇?

    去他娘的迷茫!去他娘的动摇!

    老子可以理解你,可以同情你,甚至可以为你叹一口气!

    但老子绝不认同你!

    活着要是连点念想,连点奔头都没有了,那跟死了的石头疙瘩有啥区别?

    那不叫解脱!

    那他娘的叫活受罪!

    礼铁祝那双因为迷茫而变得有些涣散的眸子,再一次燃烧起来。

    那火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都要决绝!

    他不懂什么高深的哲学,也不想去辩论什么狗屁的真理。

    他只知道一个最朴素的道理。

    俺的兄弟姐妹在里头受苦,俺就必须把他们救出来!

    谁拦着,谁就是俺的敌人!

    必须干他!

    礼铁祝深吸一口气,胸中所有的迷茫与动摇,都化作了最纯粹的斗志。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死死地锁定了广场中央那个仍在散发着无尽恶意的“饥渴之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