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85章 趋利之人

作品:《枌榆草木长

    ……

    薛刚先是一愣,旋即怒上心头,连带着攥紧酒杯的指节也微微发颤发白。说来说去还是在羞辱自己……

    即便如此,几息之后,他还是深吸口气稳定住心神。

    徐平那句“我就是那样的人”虽如重锤般砸在心头,但眼前这人能坦然说出,反倒让自己生出了几分诡异的信任。

    至少,对方不似顾应痕那般……

    “合作?可笑!”念及此处,薛刚将酒杯重重掼在案上。“徐少保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都是为了利益,我薛刚虽伙同顾应痕篡逆,你靖北王府又何尝不是如此?

    徐平,我虽身处梁境,大周之事薛某也是略有耳闻。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你啊,空有一身修为,除了见利忘义还贪恋美色与黄白之物……”徐平不答反问,突然抬手轻拍三下。

    几息之后,纱帘一阵晃动,屏风后传来环佩轻响,一抹藕荷色身影款步而出,来人正是天上人间开业之际扮演皇后的美姬。

    此刻的她卸了浓妆,素衣乌发更显楚楚动人,只是眼神空洞,似乎没有昔日的灵动。

    旦见此女,薛刚瞳孔骤缩,心中的怒意顿时少了几分。“徐少保这是何意?”

    “我留意你许久了,知你迷情于她,故而相赠,全当诚意。”说话间,徐平漫不经心的转动扳指,而后转过身来。“来前此女已服用了极乐引,如今人就在此处,你应当懂我的意思。”

    徐平话音刚落,美姬已缓缓跪伏在薛刚的脚边,纤细指尖轻轻擦拭着对方沾满酒渍的靴面。“还请大人垂怜。”

    薛刚喉结滚动,盯着女子颈下若隐若现的深勾,只觉气血一阵翻涌。“无功不受禄,如此简单的道理,薛某还是看得清楚。”

    “她服了极乐引,你修为又不低,在担心什么?担心徐某给你下套?”说着,徐平走到女子身后,俯身拨弄着对方柔顺的发丝。“虽然你乃小人,但我那皇伯父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薛刚低头垂目,眼神游离在女子与徐平之间。

    “这天底下最好打交道的就是小人!你可以不信任对方的人品,但是可以信任对方趋利的心性。

    人不可信,利益可信!只要给上足够多的利益,他们何事做不出来?”话到此处,徐平突然一顿。“顾应痕就是太过眼高,甚至不屑于分出蝇头小利来稳住你。即便你助其谋力,他骨子里却从来都看不上你。

    而我不同,只要利益相通,什么人徐某都愿意结交。”说着,他缓步走到桌前,从中取出一叠泛黄地契。“这是你祖宅的地契,连同你面前此女,怎么样,这些够不够诚意?”未等对方开口,徐平突然一笑。“事成之后,除去你原有的家产如数奉还,徐某还会再奉上二十万两银票。

    别急着拒绝,是每年二十万两!”

    烛火摇曳间,薛刚望着地契上熟悉的朱印,又看向跪地俯首女子,心神一阵晃荡。

    几日前被他砸得稀烂的将军府、一众妻妾惊恐的哭喊、群臣在朝堂上的落井下石,如走马灯般在其脑海闪过。

    片刻之后,他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徐平,你够狠!先拿住我的软肋,再抛根骨头,当我是你养的狗?”

    “狗至少忠诚,薛兄不是。”说着,徐平将地契推到对方面前。“我只信利益,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你要夺回统领之位,我很乐意帮你。而我只要禁军配合一些事即可,各取所需罢了!你不吃亏。”言罢,他抬手一挥,示意女子退下。

    女子叩首施礼,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薛刚下意识伸手搀扶,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待人走后,整个房间再度陷入寂静。

    盯着地契上的“御赐”二字,薛刚内心极度的挣扎。谈利益是不假,但徐平又如何能斗得过顾应痕?就凭岳州军和这几万禁军?更遑论禁军也非自己一人说了算,各方安插的人并不在少数。

    见他犹豫不定,徐平轻叹一声。“摘了你统领一职可不代表结束,不将你除掉,顾应痕岂会留个钉子在京?

    薛刚,这天下虽大,不与徐某合作,怕是难有你寸土容身之地。”

    “你我要怎么做?”薛刚沙哑着开口,弯腰捡起太师椅重新坐下。

    “暂时什么都不用做。”徐平挪开酒壶,反将茶盏推到对方面前。热气氤氲,其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三法司的审查不过走个过场,我会打点好一切,尽量不让此事扩大。

    你只需认罪认罚,将所有罪责推到赌瘾作祟之上即可。”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禁军可以不姓顾,但也不能姓徐。此番兵权定会分出去不少,否则他不会善罢甘休。”

    “既是如此……”

    “听我把话说完!”未等对方开口,徐平便已打断。“如今他受制于慕容烈,京城可用之兵不过城防营和中督卫。

    而我在京城也有一万驻军,紫萍更有四万精锐,让你官复原职不难。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与我翻脸。”

    “……”听闻此言,薛刚捏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他何尝不知这是饮鸩止渴?但比起被顾应痕碾作尘埃,与虎谋皮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就不怕我反咬一口?”

    “你不会。”说着,徐平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覆雪的梅树,他负手摇头。“你比谁都清楚,没了禁军,你什么都不是。顾应痕不会留你,而我……”他转身时,手中再次转动起翡翠扳指。“至少愿意和你谈条件。”

    薛刚盯着那枚扳指,眉头越皱越紧。徐平做事滴水不漏,连收买人心都如此精巧。“此事我可以应下。但你若想反水,我这一身的修为取你性命不难。

    即便同为八境后期,战将和武者有着天壤之别,姜云裳可护不住你。”

    “那便合作愉快!“言罢,徐平将扳指放在剩余的地契之上。“会审你主动请罪。余下的交给我来办。”

    听闻此言,薛刚一把攥紧祖宅地契。

    踏出将军府时,一阵寒风卷着雪粒扑在其人脸上,他却觉得从未有过的清醒。

    远处传来更鼓声,惊起寒鸦数只,在暗夜里发出嘶哑的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