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恬看着那一滩延伸到御书房外的血迹，他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如果不是他的享乐之心作祟，大炎王朝不会被胡人践踏；如果不是他六年前极度自负，也不会有吴奉先之乱。

    曾经他雄心壮志，为何会落得今日的局面？

    叶恬虽然昏庸，贪图享乐，但并非无能。

    虽然很多事情都超出了叶恬的掌控，比如吴奉先，比如胡人南下。

    但这两件事情，虽然在意料之外，现在回首反思，却也在情理之中。

    吴奉先早就野心勃勃，是他觉得有他镇压，吴奉先不敢反。

    胡人南下，是因为叶恬从来没将胡人当回事儿。

    而最大的意外，根本不是吴奉先，也不是胡人，而是岭南道白马军。

    自古以来，岭南道就是流放之地。

    叶恬登基，一直到景泰二十四年，使国力达到极盛。

    千年前那位千古一帝秦王一统天下，东西两晋，再到大炎前十几位帝王。

    千年之久，贤君明主没有二十位也有十位。

    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治世能与景泰盛世相提并论。

    可不管中原多么富裕强盛，岭南终究是贫瘠之地。哪怕能出几个能臣名将，也无法左右国运。

    景泰巅峰期，大炎总计四千万户，两万万人。而岭南道的人口，在景泰时期达到巅峰，也不过五百万口而已。

    在迁都之前，叶恬也知道如今的岭南发展的还不错。

    可在进江南之后，他才发现那个还不错可不只是还不错这么简单。

    前一年，他被降为王爷，虽被软禁，却想方设法去过岭南道。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如今的庐阳府，比巅峰时期的白玉京更加繁荣昌盛。

    这是何等的鬼斧神工？

    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经世之才，才能将穷苦至极的岭南道，在短短五六年内发展成这样？

    岭南道的崛起，才是最大的意外。

    就连淮南道，叶恬都不觉得有多意外。因为淮南道在大炎本就是前三甲的存在，仅次于河东道和东海道。

    就连叶泰会逼他禅位，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会重登帝位，也不是意外。

    因为童虎发动宫廷政变的幕后策划者，并非童虎，而是叶恬本人。

    这一年来，叶泰帮他做了很多他想做却又不能做的事情。

    叶泰打破了衣冠南渡之后，各大士族建立的短暂平衡，收回了很多权力，积攒了很多财富。

    现在的叶恬，就是吃现成的。

    而叶泰的失败，同样不是意外。

    自从叶泰提刀上殿，逼他禅位一开始，就注定了叶泰会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超过了叶恬的掌控。

    他内心并不赞成白马军北伐，一旦成功，白马军将掌控更大的地盘。

    如今的白马军，本就是尾大不掉。

    那李二铁不是韩冬，不会对他忠心耿耿。

    想到此处，叶恬忽然觉得自己对不住韩冬。

    当初给胡人赔钱，叶恬只不过知道童虎等人，一定会借机给他搜罗奇珍异宝，供他赏玩，所以才会同意。

    杀韩冬，不是断臂求生，而是自废武功。

    “陛下，陛下？”童虎见叶恬怔怔出神，轻声呼唤了一句。

    叶恬嗯了一声，回过神来。

    “李二铁目无君上，有点大逆不道了。”

    “所以你觉得朕阻止他北伐，他会听么？”叶恬问道。

    “陛下乃天下君主，如若陛下降旨，李二铁岂敢不听？如今虽然被胡蛮子窃据中原，但陛下雄韬伟略，想要夺回中原，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童虎说道。

    叶恬冷冷瞪了童虎一眼。

    他不是不清楚这些人的品行，更加清楚他们的能力。

    童虎是个武道高手，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勾心斗角，栽赃嫁祸，清除异己，绝对是一把好手。

    但有些事情，这个老奴才未必明白。

    “呵呵，事已至此，朕也不得不认清自己的位置了。”

    叶恬自嘲了一句。

    “朕若是驳回李二铁上奏，你猜城外三万余白马军会先打哪里？”叶恬冷声道。

    “陛下的意思是，白马军想要谋反？”

    “他们就是带着谋反的准备来的，朕只要反对，白马军先打的就不是胡蛮子，而是中京城。”叶恬说道。

    “白马军蒙受天恩，竟然也如此狼子野心？那李二铁，简直该死！刚刚老奴就该将他留下。”童虎愤然道。

    “呵呵，你将他留下？你打得过他一人，打得过三万五千名白马军么？”

    “可是城中拥有五万大军……”

    “谁能指挥大军与白马军作战？是你？还是朕？”

    “陛下雄韬伟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少放屁。”

    叶恬可不是马上皇帝，从来没带兵打过仗。

    “朕真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会至于丢了半壁江山？不，是大半江山啊。若非你们这群奸诈佞臣，朕何至于此？”

    童虎闻言，当即匍匐跪地。

    “别跪了，朕看着心烦。”

    童虎依旧不敢起身。

    “你说白马军蒙受天恩？蒙受朕什么恩德了？是朕给他们银子花了，还是给他们军队了？”叶恬质问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非陛下册封，他们哪能有如今的声名显赫？”

    “统统都是屁话。一堆虚衔而已，难道朕下旨撤掉白马军，白马军就不是白马军了吗？朕就算封李二铁一个异姓王，又能如何？就能让白马军对朕忠心耿耿了吗？”

    “陛下，陛下为何会说这些？”童虎有些想不明白。

    陛下这一句句话，都在说自己的实力不如一个岭南道。

    然而，以陛下的性格，他会亲口承认这一点吗？

    就算天都要塌了，身边的人都得供着哄着他才行啊。

    然而，这确实是叶恬的自我反省。

    虽然叶恬不知道这样的反省到底还来不来得及。

    叶氏皇族目前还是天下正统，但他叶恬已经年过五十六。

    若是按照大炎前十几位君主的平均寿命来算，他已经死了十多年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有生之年还有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这权力能否回收，能否让大炎再次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