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就是你说的有情绪别憋着？”

    尤丽丽手上拿着棉签小心翼翼在少年的嘴角上擦过，脸上还带着丝丝笑意。

    “……”江池渊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的椅子上。

    不说别的，就冲刚才他们两个在这漫山的牛粪里扭成一团，一切的什么面子，人设，自尊啊，早不知掉哪去了。

    面包车里又静了下来，尤丽丽明显可以看出少年那张淡漠的脸下隐藏住的懊恼。

    粉色的卫衣在泥里滚过一样脏兮兮的。

    “哗……”车门被拉开来，接着挤进来一个肥胖的身影，脸上还带着尴尬的笑。

    “嘶……小江啊…”搓着手，导演干巴巴的假笑着。

    “还好吧？”

    “嗯。”江池渊应一声。

    “嗯！那就好啊！这样…就小路啊他也不是故意的 毕竟是大山里的孩子嘛，多少没教养的……”

    “所以我该？”

    江池渊堵住了导演的话，抬眸看向他。

    没有什么好评论什么大山孩子或教养的，就事论事。

    “唉！没没没！没这个意思……要不这样！我们换一个改造的家庭，好吧？”导演连连摆手，语气听着倒真像在打商量。

    “换？”江池渊下意识抿唇，却牵起嘴上的伤，轻抽了一口气。

    “哎！”尤丽丽低喊了一声。

    车间里的氛围不知怎的突然一下变的有些怪异，仿佛从那个肥胖男人身上传出来的。

    “哟！！”

    “小丽丽也在这呢？”

    男人突然格外做作的惊呼了一声，笑起来，特别自然的要伸手去抓尤丽丽的手。

    “为什么换？”

    江池渊抬手轻轻搭在了尤丽丽身旁的扶手上，自然的隔开了男人的动作。

    “啊？不换吗？”男人愣住，不明白少年的想法。

    “我先走了…”

    尤丽丽连忙起身，显然情绪不大对劲，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慌忙跑下了车。

    “唉…怎么走了？”

    男人冲尤丽丽的背影喊了一声，肉眼可见的女孩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上。

    江池渊盯着男人的脸，眸色深沉，若有所思。

    “真不换啊？”男人扭过头来，还是笑嘻嘻的，脸上的两坨肉还带抖动的，有些猥琐。

    “为什么换？”江池渊靠进沙发里，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从面包车里向外望，那个少年和小男孩坐在一旁，身边没有人，所有人都聚集在不远处，往他那边张望。

    阳光铺在少年的发间，照亮了修长的脖颈，偏偏就感觉每一处都透着少年的倔强。

    江池渊脑子里突然就浮现了刚才他一拳打过去时，似乎看见了少年耳垂处戴着一个黑钻似的耳钉，被光打的在闪闪发光的。

    所以……

    到底是真的大山里没素质没教养的穷孩子还是……

    披着羊皮实则是非主流的坏小孩？

    江池渊气归气，终究是来了点兴趣的，或许，这个在原世界中一直是受气包的小受不是什么善茬呢。

    

    夕阳渐渐坠在地面，昏黄的光铺洒在漫山的郁郁葱葱里，像打翻后溢出的橘子汽水，带着别样的美感。

    破败不堪的木屋矮房立在山丘上，混着零零碎碎的杂草，显得更像危房了，仿佛不用人推风一吹就倒了。

    屋里的采光极差的，虽是夕阳西下，但天空还是有放出光芒普照大地的，不至于屋子会暗成这样。

    临着窗户的灶台才有一丝的光落定，路行琛可以看到蹲在外面正在打电话的少年的背影。

    清瘦的，肩胛骨和脊背绷出好看的弧度，声音远远传来，听不清内容，但可以判断出少年的嗓音是清冷的，像捂不化的冰，透着凉丝丝。

    他有点无法理解少年的行为和想法了。

    灶台上的火还在烧，水煮沸咕噜咕噜的冒起泡来，握在手里的铁勺还在轻轻搅拌着锅里乱七八糟的野菜。

    飘散出怪异的味道。

    “喂。”江池渊手上捏着一根随手捡的木棍胡乱划着地面，目光落在几只吓到四处乱窜的蚂蚁上，神色如常。

    “唉…儿子啊！这个事情我们也是事出有因的！”那头的金倩倩女士讪讪的，语气颇有几分讨好。

    “妈妈是不会坑你的……”

    “那你说怎么就把我送这来？”

    江池渊面不改色，拿起木棍轻轻点在几只蚂蚁的前面，声音已经麻木。

    那头静默了几秒钟，隐隐约约传来金倩倩女士和江启明先生的讨论声。

    “额……那个…就…其实啊”刚要编被江池渊一下子堵住了继续下去的话语。

    “别想糊弄过去。”

    “汪汪……”

    一只浑身黄毛的土狗蹭到江池渊身边，一直腆着舌头在他身边打转。

    那头的金倩倩女士真的有些崩溃了。

    明明她才是那个做妈妈的，为什么会慢慢演变成这样的形式？是她教育出了问题嘛？？

    “…你干脆就实话跟他讲，他又不是不讲道理…”江启明的声音幽幽从话筒那头传出来。

    “嗯。”江池渊这次算认同他老爹的话了，扔掉手上的木棍，干脆坐到一旁的石头上，抬手摸了摸狗子的脑袋，转过头来，正好可以看见站在窗前煮东西的少年。

    紧绷着唇线，周身才是与他这种外貌加持的高冷不同的淡漠感，由内而外的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疏离感。

    又仿佛深处还藏着的易碎感……

    “哦……就是……你见着路行琛了吧？”

    “嗯哼。”江池渊挑下眉。

    “就……他其实是……”金倩倩有些尴尬。

    “您可别说是我同母异父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显然可以感觉出江池渊没有先前那么生气了，还有心情调侃的。

    电话那边松了一口气。

    江池渊之所以这样调侃，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假少爷了，所以估计不会再有比这个更劲爆的消息。

    没有阳光强射下的风吹的人舒爽，许是因为在山上，竹子树木多了些，在太阳落下后也不觉着热的。

    “不是！你觉得他人怎么样？”金倩倩声音压低了些，神神秘秘的。

    “怎么样？”江池渊来回品味了一下这几个字，咂一下嘴才漫不经心的开了口

    “我们刚打了一架。”

    “…………”

    那头陷入许久的沉默。

    “…没有啊！不是说他品学兼优乖巧懂事嘛？”

    “别人是这样讲的…不清楚啊！”

    “唐潭的孩子不可能会变成这样的……”

    隐约又开始嘀嘀咕咕了，像两个小屁孩，还讲的热火朝天。

    江池渊却准确的从这些对话里捕捉到了一个陌生的人名。

    唐潭。

    “快点讲清楚。”江池渊看到那头的工作人员开始催上交手机了，打断了那两个没有丝毫做父母意识的小学生的对话。

    “哦……就路行琛那孩子是爸爸妈妈以前最好的朋友的孩子，以前他妈妈帮过我们很多的，但是现在我们联系不上她，她不想接受我们的帮助，刚好就着这次《交换人生》的名头，你去看看路行琛这孩子怎么样，如果不错的话我们家可以资助把孩子送完大学的……”

    金倩倩一口气把所有原委讲的清楚明白的，此刻静下来在等儿子的回复。

    他们一家向来是这样的。金倩倩女士从来没有什么深门豪宅那些勾心斗角的想法，天真永远都像个小姑娘，不谙世事的。

    “怎么样啊？”

    “儿子？”金倩倩小心翼翼。

    “不怎么样。”

    江池渊舔下唇角，抬头望着昏黄中夹杂起彩霞的天空，美好的像一幅画。

    “啊……”金倩倩有些失望，语气蔫了吧唧的。

    “我不是不好说话，归根结底你是我妈，以后有什么事跟我商量完再做决定，我未必不会答应。”

    江池渊叹了一口气。

    他反正是无法理解这一对的脑回路的，弯路没少走，明明江启明一个有脑子的人硬是给金倩倩女士带的没了脑子，搞些古怪的弯弯绕绕。

    打着送他十八岁成人礼的名号，说是要给他一趟美好的旅游体验，结果把他打包扔这山卡卡里，干脆生米煮成熟饭了。

    那头还在沉默，呼吸声从听筒里传出来，起起伏伏的。

    不远处的场务冲这头挥了挥手，努力拉大音量吼着。

    “收手机啦！！！”

    江池渊扒拉开往他腿上蹭的狗子，站起身来，笔直的长腿迈开来。

    “之后联系。”

    挂断了电话。

    风轻轻柔柔擦过发梢，拂过脸颊，带起的细软发丝划过脸侧，有些痒。

    所以?

    让我们看看深山少年到底是品学兼优的乖小孩?还是打了耳钉一见面就打了一架的坏孩子呢？

    江池渊低笑了一声。

    真他妈傻逼的……

    屋里暗的没有什么光亮，偶尔有铁勺撞击在铁锅里的清响，脆生生的，倒还挺好听的。

    行李箱放在水泥地上磕出了闷响，那头背对着他们的少年没有反应，依旧在搅拌着青青绿绿的汤。

    “路行琛？”

    江池渊喊了一声。

    那头还是没有回应，微弱的光打在少年扯紧的唇上，有点像个小老头。

    摄像机大哥却是偷偷抹了把汗，默默又把自己的脸往摄像机后面缩了缩。

    “我今晚睡哪？”江池渊不恼，倒是饶有趣味的靠在门檐上盯着少年的背影。

    明明可以看出那头的不情愿，许久后，路行琛放下铁勺，扭头看着江池渊，眸子漂亮的像黑宝石，莹莹的泛着光。

    “跟我睡。”他真的很想让江池渊睡猪圈的，但碍于镜头还是忍住了。

    修长漂亮的手舀起花花绿绿的汤往一个木桶里倒，他皮肤是极白的，没有血色的白，同样是没有营养所导致的不正常的惨白。

    微垂的睫毛抖动的如蝶翼一般，神色却尤其淡漠的。

    江池渊觉得好笑，没忍住，轻轻浅浅的笑了一声，转身出了屋子。

    一下子从无尽的黑暗里迈了出来，看到普照大地的夕阳，有一丝的感慨的。

    摄像机大哥和江池渊算是磨合了有几天了，刚才倒也是第一次见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笑了，有些受宠若惊的，就算不是对他的。

    没办法，迁就好看的人是每个人的本能的。

    不可控因素，所以无法扭转。

    狗吠声在遥相呼应，此起彼伏的。这里没住很多户人家，所以分的散，一般是山丘头和山丘尾两头分着四五户人的。

    院子……就是屋子前的小土坡，一个小男孩在玩泥巴，脸上散布着两坨高原红，热的满头大汗。

    江池渊慢慢走过去，蹲在了小男孩身前。

    “你叫什么名字啊？”

    自己低着脑袋也干脆破罐子破摔的陪着玩起了泥巴。

    完美的如陶瓷一般的指节在脏兮兮的泥间揉着，仔仔细细的要揉出一个爱心来。

    “…我叫路晨阳。阳阳。”

    江池渊从口袋掏出两颗巧克力递过去，小男孩有些拘谨，不敢看他。

    “怎么了？”江池渊轻轻笑了一声。

    “哥哥……”阳阳低低喊了一句，接过糖，抬起脸看着白鑫鑫。

    充满童真的脸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这样的孩子？”

    周围没发出什么声音，但不可能真如他们所说把他们当空气的。

    一双双眼睛都带着好奇看着阳阳，摄像头也在切近景，给小男孩的落魄与不堪一个又一个的特写。

    江池渊微一怔色，脑子里出现系统的提示音。

    “殿下，不要忘记你的任务，前期需要扮演好恶人的角色哦!”

    江池渊蜷缩一下指尖，看着面前天真无辜的小脸，恶毒的话说不出口。

    他扭头看不远处的导演组。

    那头的尤丽丽脸色不大好的冲这边使眼色，身边站着导演肥胖的身子，笑嘻嘻的冲这边蠕动着嘴巴。

    ——说是。

    静下来的空气和一众人的反应一瞬间把江池渊扔回了刚见到节目组那天……

    

    “你是说我爸给你们签好了协议？”江池渊脸色不大好。

    “对的……”导演依旧笑眯眯的。

    “那我可以毁约吗？”江池渊沉着脸，不像在开玩笑。

    “嗯…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你可要考虑清楚的哦…”还是笑眯眯的，很直白的皮笑肉不笑。

    车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吵闹声交杂在一起，更令人烦躁的。

    还没有接下来的话语，江池渊被尤丽丽拽到了一边。

    “你…怎么也来了？”江池渊难得有些迷茫。

    “你爸…安排我照顾你的。”尤丽丽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少年的怒火，有些不大好意思。

    她是和江池渊认识有一年了的，虽不算很熟，但江池渊大学拍各种杂志封面时是她负责的，倒也算有交集。

    “这个悔约了对你是没有好处的！你自己想想，如果悔约了不仅要赔钱，你的名声是会有影响的！”

    尤丽丽仰头看着少年沉默的有些憋屈的脸，内心里满满的负罪感。

    “你现在只是个不知几万线的小小艺人，如果你悔约谁还敢找你拍戏？况且你还是毁《交换人生》这类改造级真人秀的约，这不变相证明你人品不行啊？？”

    说了一长串，讲到底就是江启明受不了儿子跋扈的性格，结结实实坑了他儿子一大把，还什么也挽回不了了。

    江池渊舌尖抵着脸内侧，脸色冷的吓人，只怕是谁一个不小心触了这大少爷的霉头就直接被抡飞去。

    “额……其实也不全是不好的…好处还是大于坏处的…”尤丽丽在一边安慰。

    “《交换人生》是一个城市叛逆少年和乡村沉稳少年交换两个月生活的纪录片，关键是它的国民度极高的，如果上了这个节目加着好好利用人设，一下子就可以为你以后打下国民度的根基的！！”尤丽丽讲到最后有些慷慨激昂，把自己说的热血沸腾。

    江池渊木着脸：“………”

    此刻一众人开始疯狂的cue 那个给他安排好的叛逆非主流少年人设时，江池渊抿紧了唇，目光清凉的扫过那头无声呐喊的人。

    目光定在了小男孩满怀期望的脸上，仿佛那一双清澈的眼里还有着对世界充满向往的干净。

    后面的木屋门被推开，路行琛抱着木桶走了出来，看到外面的场景，他的心猛的一颤。

    “你在干什么？”

    声音格外凉。

    “对，我最讨厌脏兮兮的小孩。”

    江池渊瞄准路行琛的方向把小男孩轻轻一推，扭头没看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