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9章 这个世界太肮脏,配不上祂。

作品:《邪神不在乎

    第119章这个世界太肮脏,配不上祂。

    像落入鹅毛铺满的床铺中,入目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但不是那种逼仄的黑暗,而是更为广阔的安宁,让原一慌乱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原一摸了摸底下的黑暗——柔软、却在不停地涌动着,宛若一块跳动的肌肉。

    他因为震惊而宕机的脑子在这片绝无人打扰的宁静中重新开始思考。

    原一试探着伸出手,什么也没有摸到,但他就是笃定某个存在的注意力落在了自己身上。

    纷杂的思绪在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可能,想要证实迪尤尔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只需要最简单的一个行为——

    “他说的都是真的……对吗?”

    不知道是不是原一微微的颤抖的尾音勾起祂的怜爱,刚说完话的原一明显感到头顶多了份重量。

    一根腕粗的黑色触手自黑暗中凝聚成型,笨拙而小心地在原一头顶蹭了蹭。

    说来也奇怪,自从落入这个奇怪的空间,原一哪怕不需要刻意去想,他的身体也会自动凝聚成人形,甚至除了五官依然模糊,他身上甚至穿着穿越前那身卫衣。

    有些无奈地抓住了那只妄图把自己头发蹭乱的触手,非人的顺滑触感没有让原一害怕,反而还有心情吐槽:“笨蛋。”

    触手明显蔫吧了下去,但还是讨好似地碰了碰原一的脸庞。

    下一秒,原本腕粗的触手猛然涨大,像一根巨大的藤蔓,穿过原一双腿,将他像个童话故事了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一样放在了黑色触手制成的吊篮上,还是稍稍用力就能荡起来那种。

    原一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但谁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秋千呢?

    随着触手牌吊篮开始晃悠,原一面前的景色也开始变化。

    他看到一片灰蒙蒙的画面,似平面又似立体,无数散落的玻璃珠上一秒在左边,下一秒又滚落到底层,一簇簇野草小花在平面和夹层中盛放又凋零,甚至还有玩具飞船出现又解体……主打一个五花八门又抽象。

    但最吸引原一还是灰蒙蒙中上下漂浮的两团毛球。

    一团乌漆麻黑悠哉悠哉飘动的毛球,一团要么不动,要么像个炮弹往前冲的白到发光毛球。

    原一盯着白色毛球,心里无端浮现一句话——这东西,看着好像挺好吃的。

    他无意识地砸吧两下嘴,殊不知旁边专门伸出一节触手s树叶摇摆的触手也跟着人性化地点点头,仿佛在赞同他的想法。

    原一看着白色毛球对黑色毛球紧追不舍,忍不住说道:“它好烦啊!”

    简直就像苍蝇,赶不走又打不死。

    触手疯狂点头。

    几乎是原一说完的瞬间,黑色毛球停下了逃跑的脚步,它转了个身,第一次面对白色毛球没有跑,反而还站在原地等它。

    当白色毛球靠近的那一刻,黑色毛球猛地涨大无数倍,几乎占据了半个空间。

    黑色毛球向白色毛球张开了血盆大口,贪婪的想将白色毛球完全吞入腹中。

    但它这位老对手显然不能让它那么顺心如意。

    在察觉到黑色毛球毫不掩饰的恶意时,白色毛球也变成数倍之大,将空间剩下一半挤的满满当当。

    顿时,整片虚无空间只剩黑和白两种颜色,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全被挤到了角落,看上去好不可怜。

    两团毛球在放大无数倍后就不再是憨厚可掬了,身上纯黑和纯白的线条就像某种纷杂的肢端,让人望而生畏。

    它们打了多久没有人知道,因为在这个维度中,时间空间都是不存在的拟设。

    但肉眼可见的是,这片维度也承受不住它们的争斗。

    当第一条裂缝出现时,它们彼此又变回了最初的大小,只是各自身上都有了明显的伤害。

    这场争斗中,黑色毛球略胜一筹,白色毛球似乎被啃食的更加严重,甚至露出毛线球中纯白色圆润的球状核心。

    就在黑色毛球准备一鼓作气吃掉白色毛球时,意外发生了——白色毛球掉进了裂缝里。

    虽然还有丝状的能量链接着核心和上一维度的毛线,但黑色毛球已经无暇去追了。

    因为它被一颗玻璃球吸引了。

    在产生欲/望,并成功吞下丰富能量的它,开始往更高的层次寻求发展——诞生一个自我意识。

    黑色毛球飘逸的意识最终落到原一熟悉的地方——

    一颗蔚蓝色的星球。

    原一猛然站起。

    他看着如黑色薄雾般的东西自上方倾泻,而被笼罩的地球却仍然毫无知觉。

    “不!”

    原一下意识伸出手,四周的画面却变成了记忆中随处可见的繁华大街。

    可与记忆中不同的是,这里的人们脸上没有多少喜悦,都是如出一辙的愁苦。

    行人们神色匆匆,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仿佛好几天没有睡觉似的,都低着头,毫无生气。

    没有人看得见原一,原一试图触碰他们,却发现手直接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原一马上就明白了,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回忆吗……”

    他擡起头,只有自己看得见的黑色薄雾像轻纱一样笼罩着天空,哪怕是万里无云的天气,天空像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滤镜,让人莫名地感到不安。

    巨大的电子屏幕显示着今天的日期——

    2046年1月20日

    比原一生活的时代晚了二十年,难怪他看到路人手上摆弄的手机和记忆中有明显的差别,看来二十年后的科技进步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快速。

    可是……

    没有人比原一更知道,被祂注视的结果是什么。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电子屏里开始播放今天的日报。

    【各位观众中午好】

    没有一个人擡头看,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我是主持人晓晓】

    年轻的主持人站在台前,恰到好处的微笑让她看上去极具亲和力,就连播报的速度也不急不躁,十分具有感染力。

    【……近日,广府市感染病例有下降趋势,请各位遵守《防传染手册》中的条例,关紧门窗,勿要与他人对视,减少与他人交流的频率,发现任何异变感染者请及时报警,并协助调查】

    【接下来,让我们再复习一遍感染者的明显症状】

    主持人唇角的微笑似乎更深了些许,人群中有不少人停下擡头看她。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人说过话了,为了安全,所有的交流都放在了网路上或者纸条上,甚至每天低着头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他们甚至快忘记其他人长什么样了。

    既然是官方频道的主持人,应该没问题吧?

    这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屏幕中的主持人身上,贪婪的享受着这片刻仅剩的自由。

    【感染者分为三个阶段】

    【初始阶段,精神萎靡、行动迟缓、交流中有明显的滞后感】

    主持人展示了一段视频,这是记者去采访最初的感染者留下的宝贵影像,这位感染者一开始被确诊为某种心理疾病,才让记者有机会去采访,后面确定这是一场灾难后,所有的感染者被发现都会被政府带走,别说采访,连人在哪里都不清楚。

    视频中是一位蜷缩在病房角落,将自己几乎缩成一个球的年轻人,面对记者的提问,他的回答颠三倒四,完全不知所谓。

    记者:“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瑟瑟发抖,那惊恐完全做不了假,他将头埋在双腿之间,不敢与他人有半分对视:“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记者:“您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年轻人:“求求你,放了我——我叫、叫李……李……”

    他喃喃自语:“李……什么……”

    “李何明。”记者耐心地帮他补全,这是年轻人在这里登记的名字。

    得到名字的年轻人呆呆地“哦”了一声,随后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不管记者如何呼喊都没有任何回应。

    “抱歉,采访时间到了。”有医生过来敲门,示意记者尽快出来。

    虽然这位年轻人现阶段表现的症状只有恐惧,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突然暴起伤人。

    记者虽然无奈,但也只能带着寥寥无几的素材起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他即将离开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回答。

    “地球。”

    明明还是年轻人熟悉的声音,但这个词的发音变得极为奇怪,就好像很久没有说话或者从未学过说话的初学者,从唇齿间拼凑模仿而出的诡异声调。

    记者下意识回头,却对上一双令人胆寒的眼睛。

    明明那张脸和入院登记上分毫未改,却叫人怀疑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漆黑的双眼没有一丝光亮,像是能把所有光线吞没的深渊,不带一丝感情地注视着他。

    摄像机没有拍到这双眼睛,只能拍到记者像受到什么极大的惊吓,身体一晃跌坐在地上,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

    影片到这里就结束了,主持人面色如常,继续介绍。

    【中期阶段,黑眸,出现一定的攻击性,包括不限于伤害他人、自己、动物】

    仍然是一段视频展示,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单个感染者显示,而是许多个感染者拼接在一起的视频。

    这一阶段的感染者已经有了明显的特征——他们眼中已经没有了眼白,只剩纯粹的黑,身上出现裂纹似的伤痕,焦虑让他们不断的进行某种重复性的动作。

    被感染的厨师握着砍刀,机械性的重复着砍垛的动作,直到坚硬的骨头在他手里化作烂泥,他仍然不知满足,为了填补心灵上的空虚,他将所有能看到的一切都放在了刀下:蔬菜、水果、肉块……甚至是他自己。

    当不知为何剁了无数仍然锋利的菜刀砍下他的左手,那不知疲倦的欲/望终于迎来了高/潮,才如潮汐般慢慢退却。

    但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它只是换了一个对象。

    “身为一位厨师,怎么可以没有双手!”

    他如此高喊着,并因此砍下十多只各不相同的手。

    在被击毙时,他仍试图将一只毫不相称的手用糯米粘回断口处。

    脑袋上的洞口涓涓流出混杂着脑浆的血液,可他仍然没有马上死亡。

    他因为子/弹的冲击力躺倒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用仅剩的手朝着某处极尽全力地伸出手指,以这种诡异的姿势彻底停止了呼吸。

    这一位感染者结束在一个具有诡异美感的画面上——

    断手来自不同的人,或粗糙或精致,或修长或短促,却都无一例外垂落着,失去了血色,像被急冻后又拿出的食材,带着一种可笑的荒诞散落在厨师四周。

    厨师纯白的衣服被血染透,黏糊糊的沾了一身,像附上了一层肮脏的污垢,又似某种纯在吞食后再吐出时沾上的粘液,他的脸上没有疯狂,只有空洞的呆滞,像被吸允完所有的灵魂只剩一具空壳,唯有伸出的手还在不甘地诉说着什么。

    那只唯一无法放下的手,成为了他最后的挣扎。

    可为了带走他的尸体,他们不得不锯下那只呐喊的手。

    自此,他彻底静默。

    之前所有的警示片都只放到重复剁肉的厨师为之,甚至细心的为他打上了马赛克,塑造一种他正在接受治疗,可以痊愈的假象。

    可这一次血淋淋的视频,却剥开了这刻意引导的假象。

    人群开始骚动,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这是某种真相的揭露,对未知的惶恐和对真相的好奇让他们擡起头,丝毫没有注意到所有能够接受信息的电子设备都在此刻同步了主持人的节目。

    原一看到被刻意分割开来,像分屏一样展示在面前都演播室。

    漆黑的演播室内,七歪八倒着无数具尸体,奇怪的是哪怕已经没有活人,演播室内的所有设备都还在运训,诡异的就像那位笑容得体的主持人。

    “叮——”

    打火机清脆的声音响起,原一嗅到一阵呛人的烟味。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躺在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废墟里,钢筋刺穿他的肚皮,肠子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但肾上腺素让他还能提起力气给自己点一根烟。

    男人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告诉原一,在场诡异午报发生之前,人类并非毫无准备。

    但哪怕准备了,也只是螳臂当车,从那些被埋在废墟下的同伴就知道了,他们面对的敌人远比预想的还要恐怖。

    烟头发出的微光成为黑暗中唯一的亮点。

    在吐出一口烟团后,男人才喃喃自语道:“这回人类真的完蛋了——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地球会跟着一起陪葬。”

    “这也挺不错的。”

    男人撚灭烟头,在光线消失的那一刻,原一看到他身上密密麻麻的裂痕。

    原来他也是感染者中的一员。

    在漆黑爬满他的眼眸之前,他选择用死亡的黑暗做最后的抵抗。

    于是漆黑无聊的退却,去寻找下一个可供给的养料。

    男人死亡后,主持人的微笑似乎又甜美了不少。

    那些被隐藏的真实感染者视频被一一展示,这次甚至不是记录仪的视角,而是某种旁观者好奇的注视:

    挥舞着剪刀的理发师执着地剪去每一个顾客多余的长发、头颅、四肢、包括聒噪的心脏。

    他摘下染红的围捕,将只剩躯干顾客在椅子上转了个圈,灿烂地笑着说:“感谢惠顾,要办张卡吗?现在有优惠哦——”

    理发师唇角的笑容越发夸张,几乎要和阿斯托克成为异父异母的好兄弟:“新人办卡,可以免费修理内脏哦~”

    保证干干净净,剔除所有的血肉骨头,只剩最纯粹的皮囊!

    拿着扫把的清洁工发誓要将所有的垃圾都扫进垃圾桶。

    但什么是垃圾呢?

    哦哦,落在地上的,正在行走的,还有在跑的。

    哎呀呀,这块垃圾实在是太大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清洁工看到自己的扫把。

    于是一下又一下打在男人头上、四肢、关节处直到男人的血液流成一片湖泊,直到碎裂的部分被野狗叼走,才停下累的气喘吁吁的身体。

    对周围的尖叫声视若无物,清洁工将一块块碎掉又粘连的垃圾扫进垃圾车,开始寻找下个肮脏的垃圾。

    教室里,老师无法忍受任何一丝的吵闹。

    于是她用针线缝上所有学生的嘴巴,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可那聒噪的声音很快又响起,她恐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学生,终于找到了吵闹的源头——

    嘭嘭直跳的心脏啊,能否安静片刻,让我能够专心培养你们呢?

    为什么要吵闹呢?

    为什么不能安静呢?

    直到最后一个学生心脏被剖出,吵闹的声响仍未结束。

    于是她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找到了。”她像松了一口气,又像抱怨,“早就该把它丢掉了。”

    于是用三角尺刺入胸膛,将最后的聒噪丢如垃圾桶。

    世界安静了,她终于可以拿起粉笔继续讲完剩下的课文了。

    在主持人的视频里,感染者都是疯子。

    不不不,或者说,所有人都已经是疯子。

    有人回忆起带来感染者的那场大雨——天空下起一场黑色的雨,它钻入树丛,钻入大地,也同样钻进人的脑子里。

    疯狂的因子无处不在,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被感染。

    起初,大家只以为是某种传染疾病,可后面却发现,它不属于任何已知传染路径,在无数人被感染后,才终于找到了遏制感染的办法——不要注视被感染者的眼睛,不要去听感染者说的话,不要试图去理解感染者。

    可感染具有潜伏期,你永远不知道面前信任的人会不会是一位潜藏的感染者。

    于是所有人默契的学会了将他人隔离,可人是群居动物,纯粹的隔绝只会带来窒息的孤独,而且人类也没有发展到可以用机器人代替劳动的时候。

    在生存的压力下,人们重新走上街头,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敢再擡起头,低下的头颅仿佛被压垮的希望,越是习惯,就越是无望。

    因为说话是最具有诱惑力的感染方式,所以大家都习惯了不再说话,只用纸条和网络交流,但越是如此,就越容易滋生因为信息不对等和匿名的恶意,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下,人性的恶被发展到了极致。

    有时候甚至让人怀疑,到底是那些感染者出了问题,还是人类本身就疾病累累?

    主持人无法得知听众们的想法,但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亲爱的观众们】

    迟来的支援试图闯入演播室,但可惜的是,门口已经被铁板钉死。

    【最终阶段的感染者,几乎没有人见到过】

    “把网络给我断了!”

    原一看到有官员在门外怒吼,眼里止不住的恐惧,官员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绝对不能把感染者最终阶段公之于众!

    可在他通讯那边的技术员们只是苦笑一声,好几个年老的甚至摇摇头沉默不语。

    官员唇瓣颤抖,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望旁边被束缚带绑着的男人:“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又算是什么?”

    他们牺牲了那么多的同志,那么多的同胞,只为了维持这份虚假的和平,可现在,这该死的诡异却连最后一丝希望都不愿意给人类留下。

    男人浑身被束缚带绑的死死的,就连脸上都带着一个止咬器,头发长度及腰,一只眼睛已经变成纯黑色,另一只眼睛却仍是正常的。

    正常的眼睛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悲伤,他带着呜咽悲鸣道:“……早在我们失去对网络的控制器的时候,就已经宣告了失败。”

    普通大众不知道的是,在那场黑羽后不但带来了感染者,还一同剥夺了属于人类智慧结晶的网络。

    现在的科技已经发展到能让人类在月球小住几月,联系月球和远航派靠的都是网络。

    但黑雨过后,一股神秘的力量将网络剥离,让人类彻底失去了与月球甚至远航飞船的联系,那场大雨让人类只剩地球这一片孤舟。

    可哪怕关闭所有的服务器,失去了载体的网络依然能使用,唯一庆幸的是他们对网络的权限还在,还能勉强控制前期的舆论。

    或许它们没有恶意——被认为是另一个文明侵入的科学家们试图如此解释。

    可只要看过感染者的最终阶段,就没有人再坚持这个观点。

    官员悲愤交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墙壁没事,可他的拳头上却出现密密的裂纹。

    他也被感染了。

    男人闭上双眼,或许网上说的没错。

    在这个压抑的时代中,所有人都将沦为疯子。

    他听着主持人的声音透过墙壁,透过一声声撞门的轰隆声传出,宛若一声声人类的丧钟。

    【可现在,我将为各位展示真实】

    主持人将手放在面部边缘,像抓住了某种翘起的边缘,如扯下一页A4纸那样轻松将整张脸活生生剥落!

    被剥开的脸皮之下,不见任何血肉的踪影,只剩如皮球般凝聚的黑暗,她或他张开没有唇瓣的嘴巴,大声宣布——

    “开始吧!我亲爱的同胞们,我们不需要再隐藏!”

    感染者的最终阶段,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它们被幸存的人类称为——

    异端者。

    就像每一个感染者的症状都不一样,异端者表现的现象也不尽相同,它们或某个肢体变得扭曲,或在人形的基础上生长出更多的眼睛耳朵鼻子甚至是四肢,更有感染严重的直接失去了人形,变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

    当主持人靠网络将感染者的最终形态揭露时,世界就彻底乱了。

    异端者不是人类,却莫名对人类抱有最大的恶意。

    人类依赖的枪支弹药甚至是核弹在这些异端者身上没有任何作用,一旦遇到就是被虐杀的下场,哪怕躲过了异端者们的屠杀,也容易在情绪崩溃下被感染,战局几乎是一边倒的结果。

    人类被迫搬进了地下,但追杀仍如影随形。

    原一就这样目睹着2046年的地球沦为一片荒芜的废墟。

    他无数次想阻止些什么,可没有任何作用。

    原一甚至开始迷茫:如果他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回忆,一段过去的影像,那他生活的时代又是什么?

    按照听到的只言片语可以推测,在2026年人类成功发明了可以远航的宇宙飞船,也由此产生了留守派和远游派,最终经过一系列的战争,在2040年达成了和解,远游派载着人类第一个人工智能离开,留守派继续在地球和月球构建新时代。

    在2045黑雨到来之前,地球还能和远游派进行联系,虽然这个联系只是断断续续的信息,但飞船从未失去过地球的坐标。

    但是黑雨之后,地球与飞船的联系断开。

    2046年,虚假的和平被戳破,异端者发起屠杀,年底,溃不成军的人类开始搬入地下。

    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发生在他穿越前的2024年之后,巧合的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如果迪尤尔说祂是自己的身体,那就说明在自己出生时地球就被注视了,不然他不可能诞生,可地球的被注视和异变为什么都发生在2024年之后?

    原一隐隐感觉,这里面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这个想法,原一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哥?”原一忍不住叫道。

    那是一个六岁黑发小孩,他坐在高高的箱子上,穿着破烂的衣服,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群,哪怕肚子饿的咕咕响也不甚在意,黑色的眼眸让人想到感染者。

    他在这里坐了很久,一动不动。

    却在原一出声后疑惑地转向原一的方向。

    原一以为他能看到自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代看到哥哥,但还是奋力挥手。

    可惜的是,小孩只是歪着头盯着原一看了一会,就又转过头去,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巧合。

    他转过头时恰好和另一个擡头张望的人对上了视线。

    “那一定是个感染者!”那人尖叫着叫来了巡逻的护卫,却被告知这个孩子不是感染者,只是天生眼睛比较黑。

    护卫已经收到无数次关于小孩的举报,他们熟练的将小孩从箱子上抱下来,然后将他送回家。

    “能不能不要乱跑,你知道你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护卫忍不住抱怨,然而怀里的孩子一声不吭,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护卫没有办法,只能用恶狠狠的语气再次警告了他的监护人。

    小孩的监护人是个同样木讷的男人,他胡子拉碴,神色萎靡,四肢纤细而肚子圆润——这是吸食了某种违禁物品后的表现,但现在只要你不出格,已经没有人在乎了——他呆滞地听着护卫队训斥,半响才从参差不齐的牙齿中吐出一个字:“好。”

    护卫摇摇头,知道男人已经没救了。

    将小孩放下后,他犹豫片刻,还是咬咬牙将包里捡来的零食塞到小孩手里,他看着小孩虽然破烂,但已经比这个时代面黄肌瘦的孩子好态太多的状态,不禁悲从中来:“吃吧,反正……我儿子也吃不上了。”

    他的儿子因为捡到异端者写下的诗歌被感染,他将儿子锁在房间里,用厚重的锁链将房间封死,可他知道,在儿子进入最终阶段之前,他必须做出抉择。

    是因为心中的不忍让异端者摧毁现在的幸存基地,还是大义灭亲,让儿子起码能以一个人的姿态死去,护卫曾帮无数个陷入这种境地的人选择,可轮到他时,他却远没有自己想象中坚强。

    “也许我也很快就要去陪他了。”

    他自嘲着看了眼手心的裂纹,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这里。

    自那天后,小原初再也没见过他。

    或许是死了,或许是逃了,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只关心护卫少了一个人,又可以去争抢这个起码能吃上饱饭的危险工作。

    男人对小原初很好,甚至好得不可思议。

    他将仅剩的食物给他,将仅有的衣物添上,甚至将自己的违禁品卖掉,只为换给小原初一个玩具。

    但当新的护卫路过门口时,原一听见哥哥在自言自语。

    “我应该感到悲伤。”

    小原初摸了摸胸口,半响后,他确定哪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他甚至没有多少沮丧,准确来说,他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平静地说:“换个地方。”

    于是他的身影渐渐消散,露出后面已经死去两天的男人身影。

    其实男人原本能多活两天的——他太着急吃那个粗糙的馒头了,还没来觉得嚼碎就咽下,却被堵塞了咽喉,在地上抓住无数道可怖的痕迹——而小原初就在他面前看着,直到男人咽气。

    这样的原初陌生到让原一不可思议。

    他无法将面前这个宛若木偶的原初与哥哥联系起来。

    对于原一来说,比奔跑更早让他明白的,是原初对他的爱。

    那蓬勃热烈,鲜活的像春天枝头盛放的花,用浓郁的香将你包裹。

    而绝非面前这个,比泉水还要冰冷无感的孩子。

    但回忆的脚步不会因为原一的不可思议而停止播放。

    原一看着哥哥尝试了很多办法——

    他会混入人群,当无助的孩子,感受人性中的善,但善良却未能撼动他的冰冷。

    他故意被拐卖,让人类的恶赤裸裸地呈现在面前,但怒火未能从他心底燃起。

    他在无数人身边停留又离去,让孤独如影随形,但疲倦的厌烦也没能爬上他的眉眼。

    只要让他心中有一丝波澜,都可以成为人类最后的希望,可直到将所有的可能都尝试完毕,他仍无法理解半分感情。

    在确认自己的诞生只是残缺的意识,而非祂所希望的自我后,小原初在一个角落坐了很久。

    没有命令的他像失去控制的木偶,放空了思绪等待最后的审判。

    原一也被迫跟他在一个地方呆了很久。

    无聊让原一到处乱逛,哪怕碰不到东西,也在试图翻找,在给每一块石头都取了名字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哥,你就不能动一下吗?”

    原一蹲在小原初身边,用手指戳着哥哥白嫩的脸庞。

    原初没有半点反应。

    原一凑到他耳边,拉长了调子幽怨地开嚎:“好——无——聊——啊——哥——”

    虽然还是无法把面前的人和记忆中哥哥联系起来,但这不妨碍在对方看不见自己的情况下撒个娇,反正他哥也不会知道。

    大概是他的鬼哭狼嚎实在太凄惨,以至于都能穿过时间,让一动不动的原初眼睫毛抖了抖。

    他忽然站起身,身影淡漠,再次显现时已来到了地上,来到异端者们的巢xue。

    异端者们对他虎视眈眈,他却置若罔闻,径直向前走去。

    有异端者大笑着朝着小原初冲了过去,小原初似乎没有发现危险。

    虽然这只是回忆,但原一还是皱起了眉头。

    从过往的画面看,小原初除了可以逃跑似乎没有其他能力,过去那些对他有恶意的人都会因为各种意外死亡,但现在这个异端者却在大空地冲过来,原一想不到任何会让异端者突然暴毙的可能。

    在原一心微微提起来时,异端者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刻,宛若被更高等的存在瞥视一眼,狠狠地擦去了所有存在的痕迹。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原一看了眼四周的异端者。

    异端者只是疯,但不是傻。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们不再小看这个孩子,但虎视眈眈的视线依然如影随形。

    这让原一很是不爽。

    “看什么看!不准看!”原一瞪了这群异端者一眼。

    下一秒,被他瞪过的异端者忽然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整个人像被看不见的烈火包围,迅速化作一具枯骨,被风一吹后,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原一吓了一跳,吓得直接往小原初那边靠。

    小原初的脚步停了下来。

    所有对小原初投去恶意的异端者全部在尖叫中化作一缕灰烟,看着他们消失不见的身影,原一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差点忘了这是回忆……”

    刚刚他甚至以为这群人变成这样是他导致的,但怎么可能呢?这又不是在命运之河里,他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过去的虚影。

    但说是那么说,原一还是老老实实坐上了触手编织的吊篮——吊篮一直都在他身后,只要他愿意就能坐上去,但他耐不住性子,每次看到异端者和人类的战争,或者小原初又遇到什么新的情景总是激动地跳出来,久而久之他干脆不坐回去,就一直站在那里看。

    四周发生的一切对原一来说都是宛若5D电影一样,他能闻到一些特定的香味——这些味道各不相同,最不健康的也就是演播室内男人点燃的香烟了。

    其他的香味都是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甚至连太过惨烈的画面都没有给原一直接展示,还是像素风马赛克,尸山血海在原一面前也不过是一堆血淋淋转瞬即逝的马赛克,但信息却能清晰的刻印在脑海中,让他知道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但文字远没有看到的来得直观,所以总体来说没有什么很难接受的东西。

    可以说在这么长的回忆里,原一看到最恐怖的,竟然是几个异端者在自己面前无火自然的画面,因为太突然以至于完全没有准备。

    原一坐在触手吊篮上,触手凑过来摸摸他,像在安慰他不要害怕。

    原一试图辩解:“我一点也不怕,只是被吓到了。”

    触手点头,宠溺无比。

    触手: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慈祥.jpg

    原一有些微妙地看向触手,如果这触手真的是他的本体,某种程度上也是他,可为什么这触手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护崽感。

    摇摇头不再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原一专心看着小原初往前走,在爬过倾倒的大楼后,他终于来到真正的地面——准确来说,是一片废墟的顶端,这里能够看到完整的太阳。

    不知是几月的地球,太阳当空照,只是维持着着地球表面不至于被寒冰覆盖,却没有给地球带来丝毫的暖意。

    小原初走向废墟中唯一的一抹绿色。

    他将那抹绿色连根拔起,拍了拍根部的泥土,又在自己衣服上擦干了手。

    原一在小原初身后,看不见他具体的表情,却也能从他动作中看出几分纠结与犹豫。

    这倒是难得。

    毕竟小原初很难有什么额外的动作,他做的一切类情绪行为都是一种模仿,可惜模仿到最后,他仍然无法去理解,这也是为什么他在脱离了环境后会呆坐在一个地方。

    小原初纠结了好一会,才鼓足了勇气。

    他用手捧着那抹绿色,转过身。

    他的眼睛第一次直直地望向原一。

    原一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回头看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这片废墟上,只有过去的小原初,和未来的原一。

    过去和未来在此刻重叠,命运在此刻完成了闭环。

    然而过去的小原初不知道,他只是捧着那抹绿色,用稚嫩的嗓音笨拙地询问——

    “如果我送你一朵花,能让我看看你吗?”

    风吹过小原初的头发,没有任何的回应。

    他沉默地收起了那抹绿色,决定从这里跳下去。

    虽然这点高度不足以损坏他的身体,但他莫名就是想这么做,直到身体收回他的所有权。

    可在他准备跳下去时,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笨蛋哥哥,你拿的那是狗尾巴草。”

    像一点星光落入漆黑的深渊,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他仍然看不见祂的身影。

    没有人会比小原初更明白祂的身份——来自未来,注定要代替自己,已经成功的意识。

    祂的存在简直是对他的否定,预示着他失败得毫无挽回的余地。

    可是……

    祂叫我哥哥。

    祂承认了我。

    小原初眨眨眼,他萌芽的情感尚未成长,对这短短的一行字只能感到些许的波动,却不知道这激动从何而来,但他的身体开始抽条,像一夜灌了无数生长激素那样,从稚嫩的孩童变成了少年体型。

    他将那珠狗尾巴草合在掌心,张开后变成黑色花,花瓣随风飘摇,落进最近的一处人类避难区。

    在原一看不见的黑幕过场中,连面都没见到的兄长在片刻中做出了诞生以后第一个决定——

    他要创造一个只适合祂成长的乐园。

    这个世界太肮脏,配不上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