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的争斗，少年并不知道。

    辛莼只是带着五六百骑兵，快速朝着同样靠近的黑衣肃慎杂牌联军杀了过去。

    要说他虽然是个贵公子，但确实是弓马娴熟。

    双方在平原靠近，辛莼手中的宝雕弓一抬，捻羽箭，迎头就射向了敌人。

    噗的一声，敌人落马。

    他兴奋的发出喊叫，亲兵们也跟着庆祝，鼓扬他的勇武。

    “怎么会来这么多人！”

    黑衣肃慎的联军，显然是有点懵圈，之前可是约好的，先勾引对方，然后打埋伏，最好是这个时候能将这个公子莼俘虏。

    可没人告诉他们，燕国这个公子不仅迎头跟他们碰到了一起，甚至根本就不上当。

    一箭射出后，左右立刻分裂，朝着两翼展开，开始了风筝+狼群的战术。

    弓骑兵、轻骑兵的作用，从来不是阵势战，而是袭扰战术。

    利用自己的机动优势，不断制造区位优势，以多打少，切割战场才是骑兵的正确用法。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辛莼已经射翻了五人，而敌人每次尝试反击，他都会提前拉开几十米的身位，并且有意识的朝着北方让开通道。

    将人往北方赶。

    之所以往北方赶，是因为南方是河道与森林，若是将人往这个方向驱赶，对方很可能会选择鱼死网破。

    而北方是草原，一望无际，无险可守。

    这样的地方，也很难有埋伏的可能。

    如此一来，战场的局势，基本上是被他掌控。

    “没想到，公子居然还是懂得领兵的。”远远地一座山上，从后方赶来的辽西郡兵，已经出现在了南方，占据了敌人突破的路线，帮助补强了防线。

    如此一来，他们便只可往北去了。

    “但损失还是不小。”边上有人微微摇头说，“瞧，反扑开始了。”

    他们说着，下边的黑衣肃慎的杂牌联军也发现了战场不断北移的事实。

    其中一些在燕国境内当过军官的封君，立刻就明白等待他们的风险是什么。

    立刻凑在一起，聚集了三百多精锐，朝着西北方向强势突破。

    而西北方向，就是辛莼的旗号，很明显他们想要擒贼先擒王。

    辛莼也被吓了一跳。

    不过好在他的亲兵都是历战的老兵，一边护着他，一边强势反击，只是随着战事的延宕，双方也彻底打出了火。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死在了辛莼面前。

    他的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轻狂，有的只是懊恼与愠怒。

    “为战死的兄弟们报仇！”辛莼抽出骑枪，一甩出龙，将扑来的一个敌方骑兵刺杀。

    然后一甩手，又看向好几个披着皮甲，穿戴燕国制式服装的人，越发的忿怒：“还有你们！叛徒！”

    “叛徒哈哈！若不是燕国逼迫我们，我们岂能反了”

    “为了长生天！”

    这几个皮甲汉子，口中念诵着神明，祈求庇佑，也鼓荡勇气。

    辛莼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彻底难看了。

    原来如此！

    “神明，不是用来排除异己的！”辛莼声音渐渐冷了下来，“若是用来排除异己，那就是邪神！邪神当诛！”

    铿锵！

    两人战马交错，骑枪回转，三五个回合过去，左右都被清空了。

    也没人敢上前来帮衬，生怕一个不小心，弄死了人。

    这个与他交手的骑士，好不容易得了空，暗道辛莼一声力气不小，但还是忍不住呵斥道：“你跟辛屈一样恶心！他说信仰自由，准许册封，可偏生对长生天排斥异常！冠冕堂皇谁不会！异教徒，死来！”

    “哼！”辛莼看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不屑勾枪，一招蛟龙出海，转瞬刺下。

    “啊！”

    这人才靠近，就让辛莼刺下战马。

    左右亲卫一哄而上，将他擒下。

    “公子，枭首还是生擒”

    辛莼看了一眼这人：“生擒，叛徒就该株连！”

    “尔敢！”这人挣扎，可惜没有人理会他，绳索上套，五大绑，就给牵着走了。

    辛莼这才有时间看一眼其他地方。

    区区千余杂牌军，在没有任何生路，以及后方出现援兵的情况下，立刻就崩溃了。

    跑的跑，降的降。

    战争半天就结束了。

    本来他还是很开心的，毕竟战争结束了，他第一次领兵，还打出了胜仗。

    可是当他回到自己的大帐，细数自己左右的亲兵，赫然发现了一个跟了他三年的亲兵长没了踪影：“橘夷呢”

    “他……战死了。”副亲兵长低着头说。

    辛莼张了张嘴，一时间有点无法接受：“怎么会他……方才不是好好的！”

    “在刚才敌人反扑突围之后，他们有人射了冷箭，橘兵长不查，中箭落马后被践踏死了。”

    副亲兵长如实交代。

    辛莼眼泪蓄满了眼睛，低着头说：“好……我知道了。尸身，收敛好吧。然后通知其他各营前来。”

    “是。”

    左右赶紧下去，他们已经察觉了辛莼的情绪不对。

    下午，辛莼站在营帐门口，看着马革裹着的尸体，都是跟着他一起生活数年的亲兵。

    鲜活的人死了。

    他一时间情绪就迷茫了。

    走进来，合苏轻声的说：“公子，这些都是勇士，臣等会上报陛下，为他们正名，他们死得其所。”

    听到这声音，辛莼才渐渐回神说：“死得其所他们人都死了……”

    “人都是会死的。”合苏微微摇头，“但想怎么死，没人可以抉择。我们能选的，就是为了生存而战。

    当然，这一次的战争，本质上，是信仰邪神引起的战争。

    就在您讨伐这些残兵的时候，埋伏在军中的那些邪神信徒，妄图发动兵变。

    好在安全将军府反应迅速，之后辽西郡兵支援及时，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若是让他们呆在赤峰城内，一旦里应外合，赤峰必然陷落。

    您若是失陷其中，才是更大的罪过。

    至于他们。

    拱卫您，除了他们的职责，更是他们认可公子，希望公子将来能带领燕国所有百姓过上更好日子的结果。

    否则，面对危机，岂会拼搏

    早就如同这些邪神信徒，做鸟兽散了。”

    合苏是个很会说话的人。

    辛屈将他安排在这里，也算是发挥了他能说会道本事。

    一通话下来，辛莼的情绪好了很多。

    他紧握拳头：“我不会辜负他们的期待。”

    “这便是了。我们也相信您。”合苏唇角含笑，可算是将这位祖宗的情绪哄好了，之后就等着陛下那边的收尾了。

    “对了，方才你说，长生天信徒在造反”辛莼又听到了这个长生天，眼神顿时冷厉起来。

    “是。”合苏严肃了神情，“方才，他们就在撺掇您出征，本来是想着等您到了战场，然后先挑拨，让您去跟他们单挑，临阵倒戈。

    若是不成，就引导您轻敌冒进，然后埋伏。

    要是这二者还是不成，就引导您去附近的小邑暂住征讨，寻个机会，里应外合将您拿下。

    不管如何，他想的都是将您诓骗，然后拿着您去逼陛下退兵。”

    “还真是邪教徒！”辛莼听得越发怒火勃发，“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等陛下命令。虽然这群人是邪教徒，但始终是封君，必须明正典刑，才能杀鸡儆猴。”

    “好！我这就上书阿父。”辛莼果断揽下这差使。

    合苏尴尬一笑：“公子，此事您不该掺和。”

    “”辛莼皱眉看着他。

    合苏轻声说：“长生天的影响，并不是简单就能清除的。况且君无错，陛下此前恩允地方上报神祠与厘定神位，就是在给地方部族特权。

    现在这些长生天的信仰者，并没有直接用长生天名号，而是用长生天之下的各种神祇名号。

    虽然某种程度上，这是帮着咱们封神，但官面上是挂了正牌的。

    您是公子，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您一举一动都代表了陛下的脸面。

    就算不是陛下所想，下边的人也会以为是陛下所为。

    所以，这件事，只能我们来。

    您最好别掺和。”

    辛莼一想，立刻明白了其中始末：“那就奖励祓除邪神之人晋爵。然后上报陛下之后，再带他们来见我。”

    “殿下赏罚分明。”合苏嘴上这么说，但眼底多了几分惊诧。

    这小子明明没多大，赏罚手段还是了得。

    他虽然没有直接下场，但他用个人赏赐的方式，给所有人打了个样。

    面对邪神，只要祓除，那么等待你的不仅仅是国家的奖励，更能得到辛莼的接见。

    这是什么！

    这是在嗣君面前露脸的机会！而且辛莼还说了，要先上报给国君看，就是说……一个剿灭邪教的功绩，国君与嗣君都能看到。

    万一简在帝心了！

    那可真就发达了！

    现实能得到的好处，必然会让各地加强对于地方邪神的巡查。

    合苏暗道一声厉害，拱手下去安排了。

    等他走了。

    辛莼也渐渐恢复了过来，同时唤来几个亲兵，耳语一二，让他们去办些事情。

    黄昏时，他的亲兵回来。

    “公子，查到了。这一次的兵变，是南三县一起动手的。”

    “公子，我这里查到，这一次从南四县兵只有一百多个是本地精锐，剩下的全是从北京府十二校尉抽调的新兵补充。”

    “新兵……”辛莼脸颊微微抽搐。

    北京府十二校尉能有新兵都是从各地掐尖抽上来的精锐。

    所谓的新兵，也只是刚刚从地方抽上来，进行为期半年磨合训练的兵马。

    难怪他带着隆化县营，能轻易打穿两倍自己的兵马。

    本身就是精锐，只是缺少磨合。

    辛莼黑着脸揣测片刻，将他这些天忽略的东西全部串联在一起之后，他好像已经抓到了线头。

    起身之后，辛莼刚想去叫合苏问询，结果就看到了一道鸮纹袍服从他们面前离开。

    “鸮。”辛莼看到这人，脑袋里所有线索就畅了，但转念之间，他又有点失落。

    怎么感觉，他在辛屈手里，与那些“棋子”没什么区别呢

    “方才，公子似乎看到你了。”合苏看向身边的血鸮。

    他也瞧见了辛莼呆愣的动作，轻笑一声：“公子聪慧，但人心鬼蜮，谁都不好相信。”

    “陛下也是……如此优秀的继承人，怎么还得磨呢真不怕打磨坏了。”

    血鸮睨了他一眼，“你是真的不怕死。这种话都敢说。”

    “只是些许疑惑。”合苏并不在意的看向北方，“不过长生天的应对方案，你准备好了吗”

    “嗯，已经准备好了。”血鸮与他一并来到了一个营帐，掀开帘子，露出了里头身穿红袍的巫师。

    这个巫师正在照顾身边的青年。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看来是你们赢了。”

    “博鹿大祭司。”血鸮微微躬身，“墨徐无用你的理论，创造了长生天，转过头就将您全族诛灭。

    想来您也看到了，除了我们燕国之外，你们是很难获得活路的。

    至于您的神话，只需要修改一些剧情，配合我们宣传与调整。

    陛下答应，封神之后，三代之内，大祭司之职位，会在您的血脉中延续。

    三代之后，长生天转为陛下敕封。

    同时，您的孩子将得到救治，您也将得到美名与传扬。

    未来的东北诛郡国，都是您的信仰之土。”

    “……”博鹿大祭司沉默看了看床榻上的青年，然后才说：“回去告诉燕君，他的要求，我答应了。

    我莽拓博鹿一脉，会助他，将长生天封神。

    但他必须答应，长生天占据六御之位。”

    “当然东极青华大帝之位，已经虚位以待。”血鸮微笑回答，“但您必须尊奉泰山为尊。”

    “泰山为龙首，入海潜龙，出长白为身，续后至鲸海。”莽拓博鹿平静的说，“只需要说长生天褪凡后留下的躯壳是这一条龙，就能勾连上你们准备好的东极青华大帝的传说。”

    合苏在边上听得他们两人对话，眼瞳微微颤抖。

    莽拓博鹿这人，当真厉害，长生天的经意，都是他写的。

    开头这一句，他原本以为是莽拓博鹿在墨徐无的要求下写的，是为了让墨徐无获得对东夷地区的正统宣称。

    结果没想到，他早早就已经在为自己谋划后路了。

    “这么写的话，如何解释渤海呢”

    “东莱与辽南之间存在群岛。只需要写个故事，说东极青华大帝躯壳褪凡之后，化作山脉，被蚩尤开山取石，冶炼为兵，他察觉其中问题，托梦黄帝，助其作战，最终一统华夏就行。”

    莽拓博鹿语气中没有太多的尊敬，只有作为神话写作人的平淡。

    “您真是神了。”血鸮由衷说，“相信您在仙逝之后，会被陛下册封为一地主神的。世代享受香火供奉。”

    “嗯。”莽拓博鹿颔首，不多言，继续照看自己的孩子。

    “那么不打扰了人。”血鸮微笑，带着合苏离开。

    出来之后，合苏看向血鸮：“就这么解决了”

    “如此便好。陛下缔造封神，本身就是在海纳天下之神话。墨徐无的长生天，只要拼接一下，作为东极青华大帝的道场就行。

    一尊大帝，六御之一，有一堆的化身与道场有什么问题呢

    接下来，将墨徐无全部诛灭在通辽，缔造成京观，震慑东北。

    并推行新的神话，不用三代人，墨徐无这种排他的长生天，就会消磨在时光冲刷之下。

    我们这些卑贱的人，正在陛下的领导下，为神灵序位。

    死后，你我具大功德！”

    血鸮这话落下，合苏也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心头颤抖。

    功德成神，谁不想呢

    在燕国这里，哪怕是个奴隶，只要为国家为天下的铸就立下不世之功，都具有成神潜质。

    区区死后荣登极乐

    哪有成为仙神，与天寿齐来得逍遥自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