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21.休夫(二)

作品:《真千金的亲娘重生后

    那时天色已晚, 冬日间的夜暗云沉沉,瞧不见一点星光,远处的廊檐下有灯笼照路, 近处的客厢房藏在一处假山竹景后, 此刻, 能隐隐听见里面的人音。

    燕惊尘只听了一耳朵便知晓, 这男子是顾云亭。

    他这人面上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冷脸,但心底里的弦却已经紧紧的绷起来了。

    没有人比他更在意顾云亭了, 他在八百里开外听见一点顾云亭的动静, 都要凑过来假装路过几十次,来瞧瞧人家在做什么, 要是能抓到点顾云亭的错处就更好了雄性发情时的竞争欲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深更半夜, 顾云亭来此处做什么且, 有什么人是不能让盛枝意知道的

    客厢房多是专门腾出来给宴会上的客人用的, 寻常时候没有人住,只有丫鬟每过三日会过来打扫。

    所以,此时这两人约见在此,是不会被人发现的他们也没想到, 会有一个在暗处里的燕惊尘虎视眈眈。

    燕惊尘一步一步走过去, 身体像是一只灵巧的雨燕,轻而易举的翻跃到了房檐之上, 缓缓蹲下后, 掀开了一块琉璃瓦,从上往下看。

    这间客厢房陈列简单质朴, 一桌一床,临窗没有摆矮塌,只贴着墙面摆了一个黄花木架, 其上摆着一个圆口白釉宝花瓶,而在厢房内,顾云亭正与一个女子面对面而立。

    夜间素月流辉,穿过木窗薄纱,落到女子纤细的身影上,对方一抬头,露出一张娇柔面来。

    那张脸山黛远,月波长,暮云秋影静年芳,月色一打,更衬得三分温润柔美,一副端庄模样。

    正是顾云亭的养妹,现养在顾老夫人膝下的养女,柳惜娘。

    柳惜娘生了一张楚楚可怜的瓜子脸,抬起眼眸看人时,那双水杏眼格外惹人疼惜。

    此时,柳惜娘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眸望着他,哽咽着道“云郎许久不来看我,我心头难过,便想偷偷来瞧瞧你,你放心,我一路小心,只有相熟的白嬷嬷引路,不曾叫任何人发现。”

    说话间,柳惜娘像是一团轻薄的雨雾般扑过来,柔弱的攀附着顾云亭的手臂盈盈落泪,一副没有顾云亭便不知道如何活下去的模样。

    柳惜娘与盛枝意是完全不同的女人。

    盛枝意是枝头上的凤凰,叫人捧着追着,顾云亭在她面前永远要低上一头,他是个男人,偶尔也会觉得憋闷。

    而柳惜娘能很好的纾解这种憋闷。

    柳惜娘像是解语花,总会柔声安慰他,永远听从他,迁就他,让顾云亭能够感受到男人的尊严。

    所以柳惜娘摆出这张脸思念他、仰慕他、怕失去他的疼爱的脸时,顾云亭便心柔了两分。

    顾云亭的眉头渐渐便松开了,原本带这些指责的语气也软化下来,拥着怀里的美人儿道“我这些时日繁忙,公务都抽不出身。”

    顿了顿,他又道“我得了空闲,便去老太君那处看你。”

    柳惜娘依靠在他怀中,云鬓飘香间眉眼动人,似是觉得时机成熟了,她轻声哀求道“云郎这一日复一日,你已是尚书了,这般高的官,难道还不能给我个身份吗”

    顾云亭看向她,见她眼底带泪,心底也是一软。

    他何曾没想过呢只是盛枝意那性子,定是要鱼死网破的。

    “再从长计议吧。”他道。

    他这般一说,一旁的柳惜娘擦了擦眼泪,又道“云郎,我与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未曾奢求什么,至今日,我想求云郎怜我一次三日后婉玉及笄宴,我也想来,她毕竟也是我生下来的。”

    顾云亭的面色微沉。

    因着柳惜娘和他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从不允许柳惜娘单独来府上,每每柳惜娘来,都是随着顾老太君一起的。

    他并不想让柳惜娘跟顾婉玉接触太多,他怕暴露。

    按着盛枝意的性子,知道顾婉玉是恶仆之女的时候,盛枝意不一定会对顾婉玉赶尽杀绝,但是如果让盛枝意知道顾云亭、柳惜娘、顾婉玉之间的真相的话,盛枝意一定会倾尽全力报复他们的。

    盛枝意身后站着盛右相,和她在边关建功、刚回京的弟弟。

    所以顾云亭不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

    但他想要开口拒绝之时,他怀中的柳惜娘盈盈落泪,哽咽着说道“我只来看一眼。”

    顾云亭口中的拒绝便讲不出了。

    好歹是为他生育过的女人,他愿意给她一份体面。

    “来可以。”顾云亭轻叹一口气,揽着她的肩,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我绝不会被盛枝意发现的。”柳惜娘咬着下唇,轻声道“只要能跟云郎好,我宁愿一辈子见不得光。”

    顾云亭心头微动。

    这样一个女人,不断地在他身边付出,帮他在顾老太君身旁奉养,帮他尽孝,他如何能不疼爱她呢

    他其实也不是没动过纳妾的心思,只是盛枝意

    柳惜娘趁热打铁,泛着粉的纤纤玉指在顾云亭的胸前轻轻绕过,眼眸里都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媚意。

    顾云亭有了两分口干意动。

    他自回到顾府以来,盛枝意一直给他甩脸色,从未让他进过厢房,他都是睡在书房间的,算上去东津的这段时日,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

    现下柳惜娘这样一勾,他便隐隐有些把持不住。

    男人一起欲念,再聪明的脑子都会被本能支配,再理智的性子都会被影响,他呼吸更重了些,轻轻拍了拍柳惜娘的腰。

    柳惜娘媚眼如丝,勾着他,缓缓行到床榻间。

    云袖堆叠间,金钩坠地。

    山岚色的帷帐轻轻摇晃,月色与雪色之间,又多了一抹艳色。

    欢愉之间,顾云亭忍不住松了两分口,他道“你且等着,这些时日我有了个门路,能赚到不少银子,到时候给你些贴补。”

    柳惜娘闻言越发缠人,娇娇弱弱的喊了一声“都听云郎的。”

    随着金带钩撞地时清脆的一声响,屋檐上的燕惊尘缓缓将手中的琉璃瓦按着原位放回去。

    他人还蹲守在冬日的冷风中,身子却像是泛起了一股灼热的岩浆,在他体内暴躁的喷涌,平日里握着十斤重墨刀都从不偏移一寸的手,此时竟有些握不住这一片小小的琉璃瓦。

    他在这个雪夜里,窥探到了顾府的私密。

    顾云亭竟然与自己的养妹有染。

    甚至,顾婉玉就是柳惜娘的亲生女儿。

    这两条消息叠加落下来,足够让燕惊尘心绪激荡。

    他本就生了一个聪慧的脑子,在北典府司待久了,性子又被打磨的极为缜密,稍有点线索摆在他面前,他都能很快倒推回去,尽快还原真相。

    所以他很轻易的便能推断出,顾小小当年的失踪,真假千金的这一场闹剧,跟顾云亭和柳惜娘有关系。

    猜测到这些的时候,他先是恼,是怒,为盛枝意不值。

    她是高坐云端的千金贵女,携金霞披玉露降在顾府,顾云亭竟还敢如此若是盛枝意知道了这些,心底里该是多痛

    但在愤怒过后,他的心底里又不可抑制的涌起一丝期待来他似乎,越发能看透自己的卑劣。

    盛枝意如果知道这些,她一定不会和顾云亭继续走下去的。

    如果,如果他们真的分开,那是不是就代表

    代表,他也许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盛枝意的选择范围里。

    某种不可名状的期待开始叫嚣,像是在发霉的角落里长出来的青苔,阴暗的覆盖他的魂魄,他因此而感到痛苦,但更多的却是蠢蠢欲动的欲念,在一场磅礴大雨后,阴郁潮湿的蔓延,生生不息的将他吞没。

    他的目光不受控的掠过亭台阁楼,掠过湖水花阁,掠过琼瑶梅瓣,最后落到四时苑的上方。

    今夜月明三千里,屋檐覆霜,盈砌盈阶,漱冰濯雪间,眇视万里一毫端,他站直往下望,可以将整个顾府尽收眼中。

    但他只看得见四时苑。

    在这一间精巧的院落内,住着一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

    屋檐下偶尔会传来阵阵靡靡之音,他想,他该如何让盛枝意知道呢

    许是涉及到了盛枝意,又掺和上了顾小小,燕惊尘有些投鼠忌器。

    这里不是北典府司,也不是能用刀剑使对方低头的地方,在这里有另一套规则,他该学会利用这一套规则。

    站在屋脊上、百事百顺的百户大人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他慎而又慎,坐在屋脊上看了一刻钟的月亮。

    在顾云亭从厢房中出来时,他顺着墙根滑下来避开顾云亭。

    离开时,他掐算了下时间,那张一贯平静的冷脸上难得的掠过了一丝讥诮男人上了岁数,就该给年轻力壮的人让让位了。

    这一整夜,燕惊尘思来想去,都未曾睡好。

    次日清晨,顾云亭下朝了之后,直奔了四时苑而去。

    那时夜还未曾黑透,盛枝意尚在算账,得知顾云亭来了后,盛枝意拧眉起身来接。

    她这几日给顾云亭甩了不少脸色,按着顾云亭识趣的脾气,不该过来她这边打扰,他过来,定是有要事要说。

    她去迎了之后,顾云亭果真说了件大事来。

    “近日水沉香木要大涨一笔价。”顾云亭道“我们买一批吧,过些时日转手卖出去,定能大赚。”

    盛枝意记起来了,在上辈子也有这么一回事,顾云亭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风声,说水沉香木要涨,那时候他们感情很好,顾云亭还未曾暴露那些丑事,她十分相信顾云亭,便放了府内两万两银子给顾云亭。

    刚开始,他们购买水沉香木后,水沉香木确实涨了一些,但没过多久,水沉香木反而大跌,他们一点没赚,还亏了个底掉。

    现下又来一次,盛枝意眼眸一转,轻声笑道“好,既然你要买,我给你拿银子钱就是。”

    顾云亭来之前本以为会麻烦些,因为盛枝意是个很会生财的人,只要跟钱有关,她都要反复确认良久,他没想到,他才一开口,盛枝意便答应了。

    “枝意。”顾云亭一时面色都跟着微微涨红,一脸深情款款的看着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盛枝意心中生厌,找了个理由将他推走了。

    当夜,顾云亭连夜买了两万两的水沉香木。

    盛枝意听闻了此事,也只当做没听见,转而又去管旁的事情。

    她不在意顾云亭,但有人在意顾云亭比如某个居心不良的家伙。

    自发现顾云亭与柳惜娘有染的那一日起,燕惊尘突然就开始常住在顾府了,日日晨起去北典府司点卯,晚间下了职便回到顾府来,每日都有片刻时间与顾小小见面。

    但那一日后,他都没再单独见过盛枝意。

    他总觉得盛枝意好似在有意的避让他,只有顾小小,傻丫头完全没察觉这府里的暗潮汹涌,白日里跟新认识的友人出去听戏吃茶,晚上回来找盛枝意或者燕惊尘玩儿,每日都乐的傻兮兮的。

    那一日,他在府内看书,顾小小窝在他对面的矮塌上看话本,乐不可支的往自己嘴里塞了两块蜜饯,脸蛋都跟着鼓起来,燕惊尘都能听见她的牙齿咬过蜜饯的嘎吱声。

    他状似不经意的问过顾小小盛枝意在忙什么,顾小小只说“母亲在筹备顾婉玉的及笄宴,母亲之前说过,给我办过及笄宴后,便给顾婉玉办。”

    燕惊尘心底里微微一冷。

    他原先只以为顾婉玉是恶仆之女,所以对顾婉玉虽然不喜,但是也没有太多敌意,只当是母辈作案,顾婉玉也是无辜的,但是自知晓了顾婉玉的身份后,心底里便对顾婉玉多了几分刺。

    他想,若是叫盛枝意得知了顾婉玉的身份,盛枝意肯定会为她给顾婉玉办过及笄宴的事而觉得愤慨的。

    这件事,应该抢在顾婉玉及笄宴的前头告知给盛枝意。

    但是,到底该怎么做呢

    燕惊尘不想亲自过去,到盛枝意的面前戳穿这些事。

    他在盛枝意面前有一种奇异的自尊,总想让他自己变强一些,强到让盛枝意惊讶的凝视他、欣赏他。

    这样的人,想来不会去盛枝意面前搬弄是非,卖弄口舌。

    他在顾府只认识一个顾小小,但是这种脏事他也不愿意让顾小小去,燕惊尘思来想去,一直想不到一个妥善的法子。

    最终,燕惊尘想了一个颇为“下九流”的法子。

    他决定送点“伪证”。

    这是他听司里一些老油条们讲的。

    以前司里就出过这样的事,甲发现乙做了一些犯法的事,但是没有证据,干脆自己做伪证,送进乙府门中,然后引人去发现。

    这样一系列的过程,就叫送伪证,也可以理解为一种针对性的栽赃陷害。

    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很少能登上大雅之堂,但拿来对付顾云亭,足够了。

    燕惊尘特意寻人做了一个绸绿缎绣鸳鸯的肚兜,斟酌了片刻后,又留了一支与柳惜娘曾带过的、一样的簪子在其中,打算选个时间,潜行到盛枝意的厢房中,将这一份东西摆在一处不大明显,但一定能被盛枝意发现的地方。

    燕惊尘觉得最好的藏处就是顾云亭的衣裳里,只要稍稍露出来一个角,定会被盛枝意发现。

    他没有过女人,但是他幼时在村中时见过,隔壁家的叔叔回来时衣裳里塞了件旁的女人的肚兜,藏的很严实,但是一进门就被婶婶发现了。

    轮到了盛枝意,也是一样的。

    燕惊尘准备妥当后,在夜色的掩盖下,一路从自己的房间,潜行向盛枝意的房间。

    他因之前盛枝意的安排,就住在四时苑的客厢房内,距离盛枝意只有两道宝瓶门,一条回廊的距离。

    远处的天一片灰暗,像是被人用墨水涂抹过一片又一片的浓云,呈现出一种水墨画一般的晕染,金乌坠檐,只有一丝粘稠赤红的尾光不甘的挂在天边,散发最后一丝余晖,燕惊尘就踩着这样的余晖,渐渐向盛枝意的厢房前进。

    他为了避免撞上盛枝意,特意挑了一个盛枝意在书房盘账的时候,从盛枝意净房的窗户翻进去了盛枝意的厢房前门初有丫鬟守着,他是进不来的。

    盛枝意的净房极大,其内地面是以烧瓷铺平,这种烧瓷是自南方传来,价格极为昂贵,通体冰冷,被地龙一蒸,又泛起一股股温热烫气,在净房内,燃着两株缠枝花灯,其上装满油膏,日夜不息,净房其内摆着同为烧瓷的浴桶,角落处摆着飞鸟青铜香炉,其内燃着腊梅香,炉间一线熏香自鸟喙中燃燃攀升,缓缓逸散。

    整个净房内都飘着一股静谧的梅冷香,和盛枝意身上如出一辙。

    这是燕惊尘第一次到盛枝意的地方,还是净房这种地方,他一瞧见那些亮盈盈的烧瓷,便想到盛枝意站在这里的模样。

    落地时,他莫名的腿骨一软,一贯利索的百户大人竟然被窗槛绊了一瞬,踉跄着跌了进来。

    幸好他进来时用手在后方撑住了木窗,没有发出动静。

    燕惊尘定神、压了压胸腔中越跳越快的心,随后缓缓走出净房内。

    净房外连通着屏风后,绕过屏风,便能瞧见盛枝意的住处。

    她的房间宽大,依墙摆着一张千斤拔步床,其内摆着梳妆镜与一些妆奁,依窗处放着矮塌,内间门口有珠帘悬挂,珠帘外是外间。

    燕惊尘搜了一圈,竟没有找到顾云亭的半点东西。

    他额头上都渗出了些热汗来,开始往床榻间去摸,想在这里找到顾云亭的一些东西。

    他不知道,盛枝意早把顾云亭的东西清出来摆去旁的厢房里去了,这些夫妻之事,外人哪里能知道。

    他找来找去,最终只在矮塌上找到了一套公文,看上去是顾云亭的东西。

    偏这时候,门外传来鞋履踩在木制地板上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而来,还伴随着丫鬟的行礼声。

    “见过大夫人。”

    盛枝意回来了。

    燕惊尘意识到这一点,本能反应是立刻躲避起来,手里的东西一时无处放,干脆匆忙将这东西夹在了公文里,随后稍稍扯出来一丝。

    当时外间的门已经被推开了,他们之间只隔了一道珠帘,和些许遮挡视线的门柜,此时跑到屏风后已经来不及,燕惊尘情急之下,如同飞燕般掠过,钻入到了千斤拔步床的床榻之下。

    “嗖”的一声响,他便滚了进去。

    燕惊尘活了十八载,第一次藏女人床底,没什么经验,滚进去的时候一头磕碰到了木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这一声撞,足够让走进来的人听见。

    燕惊尘后脊都浮起了一阵凉意,直直的往头顶上钻,他躺在木床底下,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

    他被发现之后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刚行过珠帘的盛枝意顺着声音抬起眼眸来,正瞧见她的床榻。

    翠浮色的绸缎床褥,明蓝锦的床帐,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样安静。

    方才什么东西撞了她的床榻

    她并未想到厢房内会进来人,这府内都是有私兵日夜不停看守的,门口还有丫鬟,谁能进她的厢房呢

    一旁跟随盛枝意一起进来的丫鬟也听见了那动静,她略有些慌乱的看向盛枝意,磕磕绊绊的道“夫人,可能是只不开眼的狸奴。”

    府内养了几只野猫,盛枝意不怎么喜欢,但后厨的小丫鬟们偶尔会喂食,所以那些猫儿会在府内乱窜,盛枝意虽然不喜,但也没必要跟个猫计较,所以未曾叫人打杀过狸奴钻进了屋里,这丫鬟是怕盛枝意责罚她失职。

    “无碍,猫毛清扫干净便是。”

    盛枝意环顾一圈,没发现猫,便先由着丫鬟卸了衣容服饰,后换了柔顺贴滑的中衣,躺靠在矮塌上,看她手里拿着的一部分关于公文的书卷。

    她借由重生的便利,知道了不少后事。

    在此刻,她的父亲当正身在江南,并不在京中,不知京中事,而在不久之后,她的父亲回京后,会立刻卷入一场贪污赈灾款的案子,被关入牢狱,死在牢里。

    她的弟弟则被牵连,暂时冒不出头来。

    也经由此一事,她家道败落,顾云亭一改之前的面容,对她不再体贴,再然后,就是她拉着所有人一起死的事情。

    而现在重生回来,她当然要尽量避免父亲死在牢中的结局,所以她开始尽自己的力量开始调查这件事。

    这些被燕惊尘以为是顾云亭手里的公文,其实都是盛枝意四处搜罗来的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东西,她在努力寻找破局之法。

    盛枝意已经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接下来是准备阶段,只是在她今日照理打开手中公文一看,便在其中发现了个令她猝不及防的东西。

    一件女子肚兜,里面还裹着一个簪子,看起来很像是什么情郎与青楼女子厮混后随手拿走、用以解情的秽物。

    但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厢房里呢

    彼时已是暮色四合,一轮明月挂在云端,窗外一缕月光晶沁,窗内烛火暖融莹莹,北窗一枕间,端庄艳丽的女子疑惑的瞧着自己书页里出现的东西,有片刻的茫然。

    她此刻也想不出这东西出现的缘由,但她却想到了刚才那一声“砰”。

    看来,不是什么狸奴。

    盛枝意的目光又一次环顾四周,丫鬟老老实实地站在珠帘后,显然,丫鬟没有发现异常。

    她的屋内陈列她自己清楚,只有衣柜和床下能藏人,但是方才那一声“砰”显然是有人的头撞上了床。

    那便应该是在床下。

    她来的巧,正好把人给堵到,一个瓮中捉鳖,让这位来客没有成功逃走。

    盛枝意的目光又收回来,想,这位陌生来客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她便细细的瞧文书中夹着的东西。

    一个女子肚兜,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倒是这簪子,她瞧着眼熟。

    盛枝意有个好脑子,平素就是记性好的,她捏着簪子看了一会儿,便认出这是与柳惜娘的簪子相同款式的簪子。

    柳惜娘手上没多少银钱,顾府的中馈掌在盛枝意的手里,顾老太君看着爱面子、奢华,但是实则最为抠门,且打心眼里看不上柳惜娘,觉得柳惜娘能伺候她儿子就已经是三生有幸,根本不会给柳惜娘银钱,而顾云亭手里那点钱都补贴老娘了,分到柳惜娘手里的很少。

    所以柳惜娘面上衣食不愁,但是实则行头很寒酸,几支簪子来回换着戴,多看几回也就都记下了。

    盛枝意把玩着那个簪子,想,床下的来客大概是想让她以为这是柳惜娘的簪子,但是他不知道,柳惜娘的簪子戴了太久了,早已有了一些细小的磨损,买来的新的一眼看去,色泽度也不一样。

    再推一推,对方将这东西放进她的文书中,不像是什么要陷害谁的模样,反而像是要点明某种暗处的波涛涌动。

    像是

    盛枝意的眼眸微闪。

    她想,像是谁知晓了柳惜娘与顾云亭的秘密,不知道该如何挑破,干脆直接送到她眼皮子底下来,叫她自己知晓。

    这手段拙劣是拙劣了点,但是颇为有效,只要是个女人瞧见了,都会瞬间联想到自己夫君头上去的。

    盛枝意瞧着自己文书里的东西,隐隐约约对床榻下那位来客的身份有了点猜测。

    顾府里的人本就没多少,能知道这件事,并且还跑到她面前点出来的,大概只有那么一个了。

    盛枝意的眼前突兀的又浮现出了那一日,在树林之中被鲜血浸染的高壮背影,沉默的像是一棵树,风吹来,他的树叶就向着她哗哗的响,风不来,他就不动。

    但这人就是在她面前时老实,实际上深埋在地底的根儿都是浸泡着坏水儿的,千方百计的在她面前偷偷搞点什么事儿,在顾云亭背后捅他两刀,然后立刻背过手去,假装不是自己捅的。

    他明知道她有婚约在身,但是还不肯死心,非要想方设法,在她面前冒出头来不可。

    虽说是个乱起心思的登徒子,但并不惹人讨厌,他示好的方式并不会让她难堪,反而是用各种方式在暗处里帮助她。

    盛枝意的心底里微微涌上来些许说不出的感觉,有些酸涩,有些感动,只为此刻这床下来客冒着风险送来的提醒。

    其实知道顾云亭和柳惜娘有关系的人一定还有,他们两人私会,总要有贴心人来帮衬的,但没有一个人告诉盛枝意。

    若是上辈子,有个人敢给她说真话,估计她最后也不会落到那个下场。

    她将手中文书一合,问一旁的丫鬟,道“今日可有人来过我屋里”

    丫鬟赶忙摇头否认“回大夫人的话,一整日间都未曾有人来过。”

    盛枝意自然也知道没有,她问这话只是为了让床榻下的人放松警惕。

    “下去吧。”盛枝意道“我乏了。”

    丫鬟告退后,盛枝意一个人行到床榻上,在床榻间侧躺后,假做自己睡着了。

    她的呼吸平稳,大概躺了半个时辰后,床榻下的人慢腾腾的钻出来。

    千斤拔步床的床榻下缝隙很小,只够一个男子平躺塞进去,所以他要轻手轻脚的爬出来十分费力,就算是他动作再轻,也避免不了绸缎摩擦地面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盛枝意在床榻间听见动静,想起来燕惊尘那张一向没什么波澜的死人脸,难得的起了点逗弄的心思,她动作缓慢的翻了个身,将一只手搭在床榻边缘,正好悬在燕惊尘的面前。

    彼时正是夜色浓郁时,厢房内的灯已经熄灭了,只有窗外的月色落进来一缕,床榻边悬出来的那只手被月色一浸,便润上一层泠泠的润光,恍似皓腕凝霜雪。

    这样一只手,衔香带月,只一眼,便要燕惊尘挪不开眼。

    最要命的是,粉嫩的指尖距离燕惊尘的脸不到寸厘。

    燕惊尘的呼吸都在刹那间屏住。

    彼时他半个身子已经出了床榻底下,整个人卡在这里,动都不敢动。

    幸而,床榻上的人并没有发现他。

    他继续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往外挪,他甚至都没有站起身来,而是一直匍匐在地上离开。

    盛枝意悄悄睁开眼去瞧,正瞧见他攀爬时隆起的脊背。

    少年人身强体壮,前些时候受的伤现在似乎对他已经完全没影响了,灵活的像是山间矫健的猎豹,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屏风后。

    盛枝意缓缓闭上眼眸,心想,原是从净室进来的。

    燕惊尘从净室溜出来,翻到屋脊上,一路避开丫鬟私兵,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窗时,他才听见自己的心头“砰砰”的跳。

    他依靠着门缓缓滑坐下来,左手摁在胸口间,一闭上眼,便都是盛枝意悬在床榻边的那只手,他闭上眼,似是能在自己的身上嗅到盛枝意身上的冷梅香。

    他头后仰靠在门框上喘着粗气,少年人的喉结与唇瓣都散着青涩的朝气与隐隐的渴望,片刻后,沉沉的吐出一口气来。

    他望着从窗外落进来的一缕月华,想,盛枝意瞧见了那些东西,只要稍微用些手段,便能查出来顾云亭与柳惜娘之间的事情了。

    那明天的及笄宴,应当也办不成了。

    燕惊尘在京中这段时间没少打听关于盛枝意的事情,也听说过盛枝意不少“光辉事迹”。

    以前做姑娘的时候,盛枝意就没少跟人掐尖斗艳,旁的女子名声都是温婉柔顺,擅音擅舞,盛枝意的名声是争强好胜,擅马球擅骑射。

    她在贵女圈里有一批自己的闺中密友,身份全都是比她低一些的,这就说明,盛枝意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喜欢做主导的那个人。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选中顾云亭做夫君的缘由,她挑选人,要顺从她,而不是压制她。

    而这样一个性子的女人,在得知自己夫君与旁人私通后,能做出来什么

    她一定会休夫。

    一想到盛枝意会休夫,燕惊尘便觉得心口都一阵阵的发烫,像是一股火在心底里腾腾的烧,那难以窥探的青山,似乎为他拨开了一层雾,向他邀来。

    他努力向上攀,便能瞧见一条蜿蜒的路。

    青山远,春光好,他想来尽赏,想吞花卧酒,偏镜里花难折,他蹉跎良久,也不得其法。

    幸苍天怜他,他竭尽全力,终于有了来拜访的资格。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等着盛枝意的反应。

    但奈何,这一整夜间,四时苑都没有半点声音。

    这一整夜,燕惊尘都没能睡着。

    他在床榻间横卧,瞧着像是睡着了,但其实人醒着,一直绷着一条弦,等着听外面的动静。

    京城的冬夜冷而寂静,屋内无灯,月探屋更明,星辰如水间,风声轻袅。

    这样静的夜,连回廊外的脚步声都听不见,连带着他的期盼也跟着一点点落空。

    盛枝意知道了这件事,为什么没有动静呢

    他揣着沉甸甸的疑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第二日天方泛白,燕惊尘才堪堪睡着。

    他睡也睡不安稳,怀着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入了一个旖旎的梦。

    梦里,盛枝意便那样横卧在床榻上,眼眸上挑,恣意胜然,向他遥遥的伸出一指。

    美人醉灯下,左右横流波。

    他在梦中沉溺,衣袖堆叠间,海棠红晕初妍,杨柳纤腰鬓乱。

    直到厢房外的回廊下传来丫鬟们搬动重物的声音,燕惊尘才猛地惊醒。

    他再醒来时,天光大亮,明媚的阳光透过木窗纱面落进来,将一切照的分毫毕现,整个房屋内都泛着晨起时朦胧的柔光,他拧着眉坐起身来,便察觉到腰腹间一片黏腻。

    昨夜

    燕惊尘闭了闭眼,一贯没什么表情冷面上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粉。

    他慢慢爬起身来,去净室冲了一通冷水,随后换上衣裳,出了顾府。

    今日他月休,不必点卯,倒是能多看一日这顾府的情况。

    今天,是顾婉玉及笄的日子。

    顾婉玉早早便从夏雨阁内起身,由着丫鬟给她打扮。

    今日她及笄,寻来的衣裳也是最好的天青色纱织云雾裙,将她整个人裹起来,墨色的黑发柔顺的滑落下来,被盘成玄月鬓,其上簪了一支琉璃玉簪,远远一望,蔷薇和月,娇柔映窗。

    她生的白嫩,又如同诗中所说的“江南烟雨”般纤细媚润,玉色一裹,楚楚可怜。

    丫鬟伺候着顾婉玉点妆时,顾婉玉忍不住问旁边的丫鬟道“前些日子的玉山,可有给我摆上”

    一旁的丫鬟正拿出一对艳白色的玉耳坠,闻言垂下头去,声量很轻的回答道“回三姑娘的话,夫人未曾取用玉山。”

    顾婉玉面色微冷。

    她便知道。

    盛枝意心底里只有顾小小,所有好东西都给顾小小用了,轮到她这什么都没有,盛枝意肯让她办及笄宴,也是父亲的功劳,并非是盛枝意疼爱她。

    一个刚从乡野间回来的野丫头处处比她尊贵,叫她现在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哥哥说要帮她给顾小小难堪,也并没有做到,事后哥哥来找她,与她说,那天谢游江没来是因为谢府出了事情,好像是一个怀了孕的女子找上门来了,谢游江被逼着纳了妾,这事儿丢人,谢游江被他父亲打断了腿,连门子都出不得,自然便没上门来。

    说来说去,她就是处处不如顾小小。

    罢了,忍吧。

    这后宅就是主母的天下,主母不喜爱她,她就只能熬着,熬到日后出门子大概就好了。

    想到出门子,她又想,她能嫁得个什么人呢

    盛枝意这般待她,应当也没什么好人家给她相看,她日后若是嫁的个如同谢游江那样的,估计后半辈子也得不来什么好。

    她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模糊,黯淡无光。

    顾婉玉心底里又冒出了那个念头。

    若是能嫁给哥哥

    见顾婉玉面色不好看,一旁的丫鬟也不敢说话,只默默的给顾婉玉挑璎珞。

    一个素色璎珞正挑出来,准备给顾婉玉佩戴上呢,厢房外间便有丫鬟通报“启禀姑娘,柳姑姑来了。”

    顾婉玉骤然记起那一日,在祠堂之前,柳姑姑扑上来抱着她时心疼的落下的泪。

    顾婉玉心口微微一涩。

    她想,在那一刻,她甚至觉得柳姑姑才是她的母亲。

    “快请进来。”顾婉玉道。

    门外的丫鬟转而下去,不到片刻功夫,便将柳惜娘引了进来。

    今日柳惜娘显然也是仔细打扮过,她也是个清丽美人儿,虽然上了岁数,但仔细一妆点,也是一副上乘模样。

    瞧见了顾婉玉,柳惜娘面上便浮起了几分慈爱,给顾婉玉赠了一个木盒,盒子里装着一支玉镯。

    玉镯清透,其内含着一条极辣的翠绿,瞧着便价值不菲。

    “你已及笄,姑姑送你的礼,且戴着吧。”柳惜娘满面疼爱道“我们婉玉是个大姑娘了。”

    顾婉玉心口一酸,轻声道“谢谢姑姑。”

    说话间,她亲手戴上了。

    一旁的柳惜娘几乎又要落下泪来,所以她匆忙避开视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柳惜娘出来的时候,府内的及笄宴正在摆列陈设。

    三日前顾小小办及笄宴的时候,所有东西都是贵价采购来的上等货,只用过一次,丢了太可惜,就直接再挂起来,给顾婉玉用。

    柳惜娘瞧见这一幕时,心里都要痛死了。

    她的宝贝女儿,居然在这里捡别人剩下的东西用

    那顾小小不过是个乡野间的泥腿子,琴棋书画都不会,临时只会弹那么一手曲子便上了花亭,那群人夸赞她,也不过是畏惧盛枝意的权势罢了,哪里是真的觉得顾小小好

    这顾小小,又哪里比得过她的宝贝婉玉

    而且,之前顾小小办宴时,处处都是盛枝意亲手操办的,下面的丫鬟和婆子们都不敢怠慢,而轮到顾婉玉时,盛枝意甚至都没到场,下面的丫鬟和婆子们便开始懈怠,处处都显得不妥帖。

    她甚至还亲眼瞧见一个嬷嬷在炭盆里做手脚,这炭盆里本该放上足量的银灰炭的,但是这嬷嬷正在克扣偷藏

    柳惜娘越瞧越生气,正要上前去呵斥她,一旁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捂住了她的下半张脸。

    彼时她正身处于一处宝瓶门转角,身后是一片竹林景,本身便是不大引人注意的地方,她一句话都没喊出来,直接被人敲晕了过去,被拖走了。

    她昏倒前,似乎瞧见了一个私兵的手。

    与此同时,四时苑的厢房内,盛枝意正在梳妆。

    今日她穿了一身孔雀蓝色对交领正裙,阳光一照,似是有流水一般的光在其上闪过。

    镜中美人生了一张恣意明媚的脸,金玉一妆点,雍容华贵,眉尾向上一挑,风姿绰然。

    丫鬟正给她簪上一支芍药花簪,艳丽的颜色刚刚插簪入墨色的发丝里,便瞧见槅门外行过来了一个丫鬟的影子。

    这丫鬟行入房间后,向坐在梳妆台前的盛枝意垂头道“启禀夫人,柳姨娘这边都办妥了。”

    盛枝意瞧着镜子里的美人儿,心情颇好的“嗯”了一声。

    从她重生到现在,她一直忍着这对狗男女,到了今日,终于能好好翻个身了。

    她盛枝意向来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好心人,招惹了她,他们之间就绝不可能有什么“和平相处”,她定会将她遭受到的所有,都千百倍的还回去。

    她要让他们身败名裂,让他们失去最看重的名声、权利、官位,让他们体会到什么叫挖心刺骨。

    只是和离,根本不够。

    她还专门挑了顾婉玉及笄宴这一日也算是给顾婉玉送个贺礼吧。

    “好生筹备着。”瞧着时间差不多了,盛枝意从梳妆台前起身,迎着初冬明媚的阳光,勾唇道“走吧,该去迎客了。”

    午后未时,冬。

    顾婉玉和顾乘风一起等在四时苑厢房门口的回廊下,两人神色都有些焦躁。

    “这都快到迎客时辰了,母亲怎的还不曾出来”顾乘风今日穿着一身极端正素雅的山岚色圆领书生袍,一张清俊的面上难掩几分不满。

    盛枝意事事怠慢顾婉玉,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一旁的顾婉玉站在树影梅枝下,粉雪花枝摇曳间,她垂着眼睫,一张面静宁见春,柔顺温软,见他如此,便柔声唤“哥哥莫急,母亲应当只是在点妆,不会耽误太久的。”

    顾乘风瞧着自己妹妹那张白嫩的面,心底里又浮出了几分怜惜。

    但他还未曾来得及开口说话,厢房的槅门便被人推开,盛枝意从门内缓缓行出。

    她生的艳美多姿,似是天边流淌着的赤金晚霞,今日晨曦一照,将她身上绸缎的光辉都照的流光溢彩,她自厢房内行出来,扫了一眼给她行礼的兄妹后浅浅颔首、直接行向府门前。

    她宴请的客人该到了。

    顾婉玉和顾乘风跟在盛枝意身后,穿过朱色回廊,行过覆雪湖畔,一路去了顾府门前。

    顾府朱门大开,门口摆着两座石狮子,丫鬟早早将地面洒扫干净,宽阔的府门前也停满了各个府门的车,之前来参加过一次盛宴的夫人们今日又来了一次。

    瞧见盛枝意与这些夫人们寒暄,顾婉玉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虽然盛枝意处处怠慢她,但是来的客还是够多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到底还是顾府的三姑娘,就算是被顾小小打压,这些客人看在顾府的面子上也不会多低看她。

    在顾府内她过得不怎么好,但是出了顾府的门,她未必会落到受贵女圈排挤的地步。

    而此时,盛枝意已经将府门前的夫人们都引入府内了。

    摆宴的地方还在花园内,第二次来,夫人们都轻车熟路,一切都仿着顾小小的流程来。

    顾小小今日也没到场,她心里还记着顾婉玉陷害她的仇,也不愿意跟顾婉玉去相看两厌这本是很失礼的,寻常高门家的姑娘,纵然是彼此关系不好,在外面也要摆出来一副“阖府欢乐”的模样,在大户人家,体面和名声比命都重要。

    许多门户闹到了儿媳给婆母下毒的事都不敢张扬出去,下面的小辈更是备受规矩束缚,所以顾小小一开始也准备忍着来参加顾婉玉的及笄宴的,但盛枝意却叫她不必在意这些,还给了她不少银两,叫她当日出去寻几个闺中密友出去吃茶听书。

    京中多茶肆,多书斋,各种好玩儿的东西数都数不完,时下还时兴一些斗鸡斗狗的玩儿法,寻常大户人家的孩子一头扎进去都出不来,顾小小得了银子,欢天喜地领着一帮闺友们出去玩儿了,根本没出席。

    所以今日这及笄宴中,只有顾婉玉一个姑娘备受瞩目。

    顾婉玉舒坦了不少顾小小不想看见她,她也不想看见顾小小呢。

    等宴席开始后,顾婉玉终于又享受到了被簇拥的感觉,她同不少贵女们重新搭上了话,虽说她们心底里不一定还如往常那般高看她,但面上能假做些许,那就足够了。

    她可不是顾小小那种空无大脑、没有见识的泥腿子,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能重新站起来。

    彼时花园内一片热闹,梅枝堆砌间,人影鬓香,立在人群中的静婉姑娘微微昂起来一丝笑,像是最无害的菟丝花,柔柔弱弱的在每个人身上缠上她的丝线。

    就算是母亲不疼爱她,她也会是最好的。

    彼时,人群中,顾云亭正在和一众同僚们饮酒。

    言谈间,同僚们都颇为艳羡他。

    “顾大人家风端正。”同僚们道“有个肯给外女办及笄宴的夫人,当真是家门之幸事。”

    “听闻顾大人近日又要高升了。”旁的同僚叹息道“不知我何时有那个命。”

    顿了顿,还有人问“对了,最近那水沉香木好似大涨啊,听闻顾大人前些日子购置了一笔,这当是大赚啊”

    顾云亭心底里也微有些得意。

    顾婉玉虽然面上不是他亲女,但谁都不知道,他升官一事,只等着此次京察后,他岳丈来提拔,而水沉香木,也是他消息来得快,下手的早这消息是前段时间一个朋友放给他的,他只花了两万两银子去买,但现在,已经涨到两万五千两了,再涨几个月,说不准要涨到三万两去。

    等到他有了银钱,便不必再事事恭顺着盛枝意,他这弯了十几年的腰,总算能硬气一些了。

    一念至此,顾云亭便想起了柳惜娘,忍不住在四周左右环顾。

    他也知道柳惜娘想进顾府的门,想光明正大做他的女人,他若是日后能拜相,坐到盛父同等的位置上,兴许就能将柳惜娘抬出来,给她一个身份了。

    柳惜娘去哪儿了呢一会儿婉玉便要登台献艺了,这时候,柳惜娘怎么还不出现。

    “不过运气尔。”顾云亭那张温润出尘的面上浮起了几丝淡淡的笑容,一副端正肃雅模样。

    恰好一位丫鬟端酒而来,顾云亭随手拿起一杯,敬了在场的同僚们。

    一杯冷酒入喉,便一路烧出灼热的一条线,这杯酒异常的辛辣,让顾云亭的腹腔都跟着微微烫烧起来,连头脑都有一瞬间的发晕。

    一旁的丫鬟匆忙扶住他。

    顾云亭只当自己饮多了酒,未曾想其他,微微混沌的任由丫鬟扶着一路行到了客厢房中醒酒。

    他这一路行过去,人像是踩在棉花上,头脑越发昏沉,一个丫鬟险些搀扶不动他。

    他们也没有走远,而是直接转过廊檐,行了不过百步,进了花园旁边的客厢房中休憩。

    丫鬟则一路小心地从后窗上翻了出去。

    顾云亭被丫鬟搀扶着扔到床上的时候,只觉得身子一阵无端燥热,奇异的感觉游走全身,与此同时,一个柔软的身子缓缓蹭到了他的怀抱中。

    失去理智的男人变成了被支配的野兽,短暂的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外面的宾客,忘记了自己的女儿,而是沉浸在了这潮湿氤氲的爱事中。

    与此同时,顾府花园中,盛枝意正在与几个夫人坐在树旁闲谈。

    有位与盛枝意一直不大对付的夫人不怀好意的讲道“顾夫人,听闻您大儿子前些时日连科考都没去,可是生了什么事哎呀,可将你气坏了吧。”

    这夫人唤李夫人,以前与盛枝意便几次拱火,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奚落盛枝意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盛枝意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只道“孩子们各有各的性子,我们做长辈的不必担心,左右我父能给他求个蒙荫,不去科考也无碍,倒是听闻你儿子这些时日常去小倌馆,你倒是要看紧些,免得叫你夫家绝后,你婆母说不准要将你这个做主母的赶出门呢。”

    李夫人面色顿时铁青,还未等反驳,便听见远处突然喧哗起来,众人起身去瞧,便见客厢房起了一场大火。

    客厢房距离花园不过百步,花园里的宾客几乎都能听见客厢房中歇息的宾客传来的尖叫声。

    花园宾客的注意力全都被客厢房吸走,一群人都忘记了这场宴会真正的主角是顾婉玉。

    当时顾婉玉正满怀斗志的准备上台,结果发现所有人都去看那一场火灾了,她心底里委屈,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还要做出一副关怀的模样,行至最前方去、随意拉了个丫鬟询问道“这客厢房中是什么人”

    顾婉玉知道很多夫人们都在看,所以她刻意摆出来一个主人公的模样,安排丫鬟疏散人群,又叫小厮去打水,先来救火。

    一旁的夫人们瞧着顾婉玉这幅游刃有余的姿态,不由得赞叹道“到底是顾夫人养出来的孩子,有顾夫人的风姿。”

    这样的气度,只有出身好、养在主母膝下、受过主母严苛教养的姑娘才有。

    盛枝意听见这些夫人们发自真心的赞叹,唇瓣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道“随手养养罢了,比不得李夫人的膝下的庶女听话。”

    一旁的李夫人听的银牙紧咬。

    这盛枝意记仇极了,偏一张嘴毒的厉害她膝下的庶女远不如顾婉玉优秀,木讷的像是门口的树,透着麻木的文静,盛枝意夸那庶女听话,不过是在反讽李夫人不会养女儿罢了。

    李夫人正恼着,前头的顾婉玉正好站在了起火最厉害的地方。

    这是一间厢房,门窗都关着,里面的人一直不曾出来,而起火点显然是从这间客房的净室中烧起来的。

    这处厢房的门被人从里面紧锁着,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在做什么。

    顾婉玉左右扫了一眼,心知后面的夫人们都在看她,她必须做出个样子来,给人瞧瞧她的胆量和能耐,所以她咬了咬牙,命人撞开这厢房。

    她也是为了救人,里面的宾客一定会原谅她的冒犯的。

    而亲自替她撞门的则是闻讯而来的顾乘风,顾乘风生怕顾婉玉受委屈,所以出事时,亲自帮顾婉玉冲在最前头。

    甚至,他在指挥小厮撞门之后,还随着小厮一起冲进浓烟滚滚的厢房中,一路从床榻间抬出来两个昏迷不醒的人来。

    浓烟太盛,期间还掺杂着呛人的飞灰,这两人发鬓凌乱,周身都是黏腻的汗,顾乘风甚至都没看清楚床榻间两个人的面。

    在看见一男一女抱在一起的时候,他心底里暗骂了一声“泛情狗”,在旁人家宴会上都能做出来这等子下贱事,连净房起火了都不知道,真是欠打

    起了这么大的火,人心惶惶间,及笄宴后面怕是也办不下去了,可怜他的妹妹,一个女孩子,好端端的及笄宴,被这两个人给毁了

    顾乘风心底里带了几分恶意,干脆指挥小厮将人用绸缎被包起来,道“把他们俩直接丢出去”

    在旁人厢房中做这种事,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夫妻,把他们俩丢出去,还可用火势太大、来不及穿衣做解释,到时候他们俩要面临什么,便不是顾乘风需要操心得了。

    这俩人还得谢谢他救了他们呢

    一旁的小厮匆忙应下,两个人合抬着一绸被、裹着两个人,从浓烟滚滚的厢房中跑出来。

    冲出困顿灼热的房间,门外围绕着的是一群夫人,为首的是办宴的三姑娘,瞧着是安全了。

    两个小厮心里一松,在众目睽睽之下,“砰”的一下将绸被里的两个人砸在了地上。

    绸被里的两个人发鬓凌乱,身体相赤,从绸缎里砸落到地面上时,引来了一众夫人们的惊呼,连带着顾婉玉都失了方寸,惊得后退了两步。

    “这是谁啊”有夫人在惊呼“谁家的公子这般行径”

    顾乘风从火势渐大的厢房中跑出来,见众人都在看他,他低咳了一声,摇头道“晚辈不知是那位客人,火势渐大,晚辈怕烧了人,便只得匆忙抬出来。”

    他面上端正,心里却有些幸灾乐祸,只想,叫这两人毁了他妹妹的及笄宴,他也毁了这俩人的名声让他们俩没处做人去。

    说话间,顾乘风走到顾婉玉身旁,低声与顾婉玉安抚道“放心,哥哥在,无碍的。”

    顿了顿,顾乘风面上涌起了几分得意,低声与顾婉玉说道“哥哥帮你报仇了,让他们俩丢一次脸。”

    顾婉玉嗔怪的瞪了顾乘风一眼,轻声说道“小心这两人记恨你。”

    顾乘风只冷笑道“这怕什么我只是为了救他们而已,更何况,他们俩自己做出来这种恶心人的下贱事儿,难道还怕被人发现吗”

    顾婉玉和顾乘风咬耳朵的时候,一旁的盛枝意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了,向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道“来几个人先救火,再将这两位客人送到其余的客厢房中去。”

    两位小厮得了信,走上前来要搬运地上的两个人,却在下一瞬失了手,不小心没抓稳绸缎,绸被向下一滚,其中男子的身子滚落在地,翻了个身,发鬓披散间,露出了一直埋藏在锦缎里的一张面。

    一双双眼睛落到地面上,紧紧地看向对方的脸。

    下一瞬,一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传来。

    彼时隆冬,远处雪时梅枝摇晃,近处厢房大火喧腾,一片热闹间,四时苑内的夫人们都聚在一起,手里捏着团扇挡着下半张脸,一双双眼却眨也不眨的看过去,全都落到地面上男子的身上。

    地上的男子虽然能瞧出来上了岁数,但却并不显得臃肿,身量挺拔,眉目间反而透着一股书卷端正气,一张脸更是生的朗月清风,俊美极了。

    这是

    有人惊呼道“这,这偷欢的人是”, ,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