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98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下居庸!
作品:《我本边军一小卒》 第598章不许人间见白头!下居庸!
时间向来是相对的。
十年的跨度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却也足以让一个人完成从少年到壮年的蜕变。
作为镇辽军这些年新增补的士卒,卫延说幸运也算幸运,说不幸也是不幸。
他是太康四十八年生人,待他长成从军,已经是太康六十四年。
幸运的是,军中前辈在前些年将该打的仗几乎都打完了。
不但一战扫平了北边乌丸部这一百年血仇。
后来南下一战,更是将侵入幽州乡土的青州贼尽数诛灭,甚至一路反推至距离青州只有一步之遥的通天河畔。
所以如卫延这般后面进入军中的后辈,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场。
那动辄成千上万、你死我活的拼杀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们没遇见过。
如果不是偶尔配合地方剿灭一些土匪蟊贼,他们这一辈人甚至可以说连血腥都没见过。
这是他们的幸运。
却也是卫延这些镇辽军后辈最大的不幸。
军中武人首重功勋,而他们这些太平武人不逢大战、不见生死,又哪来的战场功勋可言
只能听着军中前辈吹嘘着当年,胸中热血澎湃却无处发泄。
如此日久天长,其中憋闷自不待言。
不过好在,就在他们心中苦闷日益积累几乎满溢的时候,沉寂了十年光景的君上终于用兵了。
这一刻爆发出来的战意,着实有几分汹涌。
……
依山而建的居庸关,城高墙坚,连接左右山峦,几乎与群山融为一体。
可见当初建立此关城,耗费的代价之巨大。
想要破开此关,几与破山没有多大的区别。
若换做以往,真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命才能有所成。
而此刻兵临此座雄关之下的一众镇辽黑甲,却只是远远观望、并未真正近前厮杀,便已经让这座尚未扬名天下的雄关震颤不已。
密集轰鸣的灵纹炮不断轰击之下,城关之上碎石崩飞,隐约还能从南风中听到凄厉的惨嚎、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左右起伏的成片山峦也被震动,惊得飞鸟走兽仓惶而走。
“这撼山巨炮果然力能撼山!”
“你们这一代人真是好命啊,命好生在这个有君上的时代。”
“若是换到过去,想破开此城,咱们估计都不得活……”
一片肃杀严整的黑甲军阵中,看似沉默无声,实则小声嘀咕不断。
听着身前什长的声音传来,卫延与身边几名年轻士卒眼中尽是不耐。
他们这个年纪正是听不得说教、不喜权威的时候,可偏偏他们的什长是个唠叨的,又总喜欢倚老卖老,居高临下的与他们说话。
故而他们这一什人都不大喜欢他们这个老什长。
呵,不就是仗着早生几年,运气好跟着君上混了几场大战、得赐了几分造化吗
有什么好得意的
单论修行天赋,咱们这些后辈哪一个不比你强
不过他们虽然不喜什长说话的口气,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这话有些道理。
这撼山巨炮确实厉害。
他们这些人能入得君上麾下,也确实好命。
若是托生那袁奉老贼治下,身处此刻的居庸关中,承受身后那些撼山巨炮的轰击,想想都有些背后发凉、不寒而栗。
“行了,都放轻松点,此关雄伟,就算是撼山炮一时半会儿也破不开,估计待会儿上面就要让咱们安营休整了。”
与卫延他们这些年轻士卒初上战场的精神紧绷不同,如什长这些老卒倒是轻松惬意。
不似身居战场,仿佛踏青游戏一般。
卫延闻言,忍不住道。
“什长还是应当谨慎些,万一那袁贼遣兵出城突袭……”
听得卫延这话,什长有些莞尔。
这些后辈娃娃兵确实与他们这些老卒当年大有不同。
想当年他们这些人初临战阵时,有激动热血、有惶恐害怕,却哪会考虑到这些
要不怎么说他们这辈人命好呢
入得军中,虽没能有幸被选入羽林郎卫,得武备学堂中的兵家传承。
可君上依旧遣人教他们习文断字,以及一些基础的战阵之道。
只可惜他们这些老卒过了年岁,脑袋瓜子转不动了,一身潜力也已经到了极限,终究是比不得他们这些小家伙了。
这也是这些小家伙表面尊重自己,实则内心压根瞧不上他们这些老家伙的根本原因。
‘这军中啊,素来是强者为尊……’
‘不过啊,这也无甚紧要,就让咱们这些老家伙再护你们一程,发挥发挥余热吧!’
什长心中感慨念叨一声,面上则是轻笑回应道。
“放心吧,不会的,至少在狗急跳墙前,他们不敢的。”
什长这话颇为笃定,言语间尽是自信。
而这份自信并不是凭空生出,而是十年前他们南下时,用自己一身血肉拼出来的。
只不过这份自信,这些年轻后辈就差了一些。
所以在觉察到身后这些小家伙似是不信后,什长又补充了一句。
“安啦,咱们不在前阵,就算有甚情况,暂时也轮不到咱们上阵。”
说着,又习惯性地絮絮叨叨。
说什么‘临阵之际,最忌空耗精神,否则生死一瞬,须臾恍惚便分生死。’
又告诫他们若是接敌,千万莫要犹豫、莫要怜悯、莫要……
一阵言语宛如念经,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年轻武人早已是烦不胜烦。
而这就在他们头大如斗之时,前军忽然传来军令,示意他们下马驻营,就地休整备战。
“我就说吧,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
卫延等年轻武人有些诧异,可听得什长有些得意的语气,这份诧异却是化作不屑地撇嘴。
……
或许是那位燕公自己出身骑军的缘故。
当年南下与青州贼作战,镇辽军天字营的铁骑便是主力先锋。
今时,兵临居庸关下,同样也是如此。
而这十万黑甲铁骑连人带马,于关外安营扎寨、铺展而开,着实有几分蔚为壮观之相。
除了过往每年例行的演练,很少见到如此场面的卫延身处其中,有如滴水入海,总是免不了感慨自己的渺小。
与他有着同样感觉的袍泽们,彼此对视间,竟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身临大战的激动与茫然。
激动的是日夜期盼的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
而茫然的则是因为从未经历过……
“安啦,以后这样的机会多的是,慢慢就习惯了。”
嘴皮子一刻不得闲的什长,在说完这话后,忽然拉着他们小声道。
“今天下已乱,君上以十年休养,换得今时兵强马壮。”
“一朝用兵,必然不会只盯着那区区袁奉老贼,依我看,以后你们有的仗打,只是到时你们这些娃娃怕是……”
一将功成万骨枯。
就算是战无不胜,依旧要死人的。
什长说到这里,看向卫延这些人的目光稍稍黯淡。
‘也不知今时君上带他们打入关中,来日能剩几人得还……’
卫延等人没看懂此刻什长眼中情绪的含义,他们只是在为那可以预见的波澜壮阔而热血沸腾。
只是就在他们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什长却是一拍他们其中一人的脑瓜子。
“走,时间差不多了,该去取用饭食了!”
说着,一边拿脚踹,一边笑着催促道。
“都他娘的麻溜些!食饭都不积极,回头还指望上阵争功”
……
军中伙食就那样,能吃得饱、吃得好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口味就穷讲究了。
看着卫延等年轻武人嫌弃抱怨的模样,有老卒眉头一皱。
“你们都是被君上惯坏了!若非是君上,这行军打仗有口肉干、凉水就不错了,还想吃口热乎的吔屎吧你们!”
被这一通劈头盖脸的喝骂,卫延等年轻武人有些不忿,可在看到旁边那些老卒的眼神,最终没敢露出丝毫不满。
有些尴尬的卫延见状,没话找话道。
“那你们过去吃什么”
其中一名老卒便瓮声瓮气道。
“还能吃什么,自是有什么吃什么!”
“就你们这些没吃过苦的小家伙,他妈整天屁事最多!”
不得不说,自韩绍掌兵掌权以来,整个镇辽一系的变化都是巨大的。
感受最深的老卒们无不感念。
别的不说,单单是那年天灾,整个幽北物资匮乏时,韩绍那句‘儿郎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阵厮杀,再苦也不能苦了他们’,便足以让他们记上一辈子。
所以对于这些后辈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们这些老卒其实是很不满的。
这也造成了如今新老更替的镇辽军,其实内里是有着不小的新老割裂的。
想要弥合这份割裂,需要时间、也需要契机。
就好比此刻,眼看着气氛不对,什长赶忙出言打着哈哈,随后又吹嘘起自己过去的武勇。
只是他那点微薄战功,颠来复去的讲也就那么回事,他们早就听腻了。
否则不至于到现在也只是个什长了。
已经听得有些腻歪的他们,忽然有人问道。
“什长,按你的年岁,应该可以退伍荣归了吧,怎么还留在军中”
这里又不得不提韩绍的另一政策了。
那就是放归一部分年龄大了的老卒退伍归乡,并且任命他们为地方村老。
对那些老卒施恩不说,也能增强对地方的把控。
而随着那年轻武人这话出口,不管是老卒还是卫延这些年轻武人这才发现他们的什长,两鬓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霜白。
面对这一道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向来口舌灵便的什长此刻却是露出几分忸怩。
“这个……这不是还想再拼一拼嘛……”
“等哪天真提不动刀了,再退也不迟。”
他天赋不好,经年累战,受创颇多,又影响了根基。
修为几乎不可能再进一步了。
不过今时与往日不同,自家君上手握某种神妙权柄,却是能够无视这些原本无法跨越的天堑,他终究是舍不得这份天赐的机缘,想要拼上一拼。
而对于韩绍而言,这些老卒虽然气血已经开始衰败,论培养价值比不上那些年轻后辈,可论战场厮杀经验,他们这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卒却个顶个的都是绝对的强者。
所以并没有选择一刀切,而是去留随意。
虽说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可若是他们老骥伏枥,韩绍又怎么忍心不给他们一个继续进取攀升的机会
……
事实上,如那卫延他们什长一般的老卒,如今在军中并不少。
而对于韩绍对他们的宽容,他们也是感念至深。
只是他们唯一能够回报韩绍的,那便是在战场之上奋力厮杀,并且不遗余力地护佑好那些后续进入军中的后辈。
因为这些稚嫩的小家伙才是镇辽军的将来。
是整个镇辽传承的火种!
所以在撼山炮接连轰击了几日,关中守军终于按捺不住派遣了一支偏军绕道后方、准备突袭毁掉那些撼山巨炮时,正巧轮值护卫后方的卫延那什人,在数千袍泽的裹挟下,想也不想地冲了上去。
幽州养马。
故幽南也有铁骑,并且靠着汝南袁氏的底蕴支撑,早已今非昔比。
“诛杀乱贼!冲!”
镇辽军为首的黑甲骁将,一骑当先,冲杀如龙。
其后数千镇辽铁骑紧随其后。
而对面的幽南铁骑使命在身,本不想与之纠缠,可无奈骑军交锋若是一味不管不顾,只会在衔尾追击中一败涂地。
故而只能分出一部分人转身迎击。
顷刻间,双方直接就撞上了。
那一瞬间刀罡、血肉横飞的惨烈,足以冲淡年轻武人幻想中的激情澎湃与热血沸腾。
苦练的诸般武技、十成功夫,在这一刻脑袋一片空白下,还能剩下几成,就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身形随着座下战马起伏的卫延,看着身前接连坠马的袍泽,直到这一刻才知道什么是什长口中的‘生死一瞬’!
当对面同样覆着冰冷面甲的幽南铁骑,挥刀而来的那一瞬,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动作慢了。
尽管只是毫厘刹那,可正是这刹那毫厘,便分生死!
已经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死亡的卫延,面色煞白、尽是惨然。
可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刀气竖斩,与金属碰撞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只是这点声响在如此混乱的战场上,压根泛不起丝毫涟漪,更没有多少人能够注意到。
可卫延却不同。
因为他没死。
只是这一瞬,那道本该斩在他身上的刀气,分明并未落在自己身上,却让他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撕心裂肺。
噗——
喷溅而出的热血,化作血雾,点点滴落在卫延身上,明明有甲胄阻隔,却依旧滚烫入心。
一瞬间策马前冲的卫延,伸手抓住那道即将栽落马下的身影。
余光交汇间,那道黑色面甲被斩碎的熟悉面容,似是无奈苦笑。
“老了,不中用了,你家什长还以为能挡住这一刀的……”
不……不……
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卫延,却只听耳畔微弱耳语。
“接敌之时,莫要犹豫、莫要怜悯、莫……莫……莫要……”
这一句曾经卫延听得耳朵几乎要生出茧子的絮絮叨叨,萦绕在他耳边。
他却知道,自己已经怕是再也听不到了。
所以他用此生最大的力量,嘶吼附和。
“接敌之时!莫要犹豫!莫要怜悯!莫要轻敌!莫要……”
“什长!我记住了!记住了!”
“真的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