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七十五章:大风

作品:《风起明末

    “黄台吉,来了……”

    望台上的风掠过陈望头顶明盔赤红色的盔缨,将文书上未干的墨迹吹得微微颤动。

    陈望缓缓的合上夜不收加急送至中军的军报,五指一收,薄薄的军报便已经是在掌心揉作一团。

    北方天际线上,一道接着一道的狼烟次第升起,在午后炽白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如同来自荒古的巨兽用爪痕撕开了苍穹一般。

    那一道道冉冉升起的狼烟,也证实了夜不收急传而来的军情确实属实。

    黄台吉来了……

    带着北国所有能战的清军,从京师的方向南下而来。

    陈望转头看向东北方,远处济宁城的城墙如同被巨兽啃噬,露出犬牙交错的缺口,铅弹在城墙上凿出蜂窝般的弹坑。

    其中损毁最为严重的是济宁城南偏东的一段城墙,三层城砖剥落后,裸露的夯土芯被硬生生削去半丈,形成个巨大的凹窝。

    “轰!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轰鸣声再度传来,陈望下意识的循声望向北面,那里是济宁城东的炮兵阵地。

    视野之中,那抹原本高举着的红旗已经消失。

    二十四门重炮接连喷出硝烟,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哪怕是远隔数里之地,仍旧是震得人心中发闷。

    济宁城东,炮兵阵地炮架在反冲力下向后滑出三尺,垫在泥地上的松木轨痕里立刻渗出水洼。

    铅弹破空的尖啸声还未消散,济宁城头已炸起无数砖石尘土。

    城墙在沉闷的撞击声中震颤,砖石碎裂,簌簌剥落,露出内部被震松的黄土芯。

    伴随着连绵不断的撞击声,城墙的缺口越来越大。

    原本就已经饱受重炮摧残夯土遭受重击再度炸开,飞溅的碎砖沙土顿时便如雨点般砸向四周,几名躲在墙后躲避炮击的清军弓手猝不及防,被飞溅的土石砸得头破血流,摔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

    而城墙也在接连的重创之下,那段城墙终于不堪重负,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崩裂声,轰然塌陷。

    下一刻。

    尘土如浪,冲天而起。

    崩落的砖块、碎石和夯土像溃堤的洪水般倾泻而下,在城墙脚下便已经是堆成一道足以让攻城方顺势而上的斜坡。

    急促的马蹄声再度自中军的望台之下响起。

    未几。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骑便已经是登临望台。

    “报!”

    那信骑双手抱拳,躬身垂首,急声道。

    “豪格所部前锋已经抵达济宁城西,马场湖西水畔,酒湾铺处!”

    陈望回首向西,目光越过万千的帜幡,投到了最西面湖广镇第三师的大营之上。

    湖广镇第三师的营地之中,三道狼烟在蓝天下显得格外扎眼。

    “豪格也来了。”

    陈望冷笑了一声,眼神微凝。

    “左光先现在到哪里了,还没有消息吗?”

    听到陈望的询问,侍立在一旁的代正霖当即向前,回禀道。

    “左将军所领汉中镇第四师,前锋骑兵已至扎营地十里铺位置,后续步队距离扎营地三十里的路程,预计在黄昏之时便可抵达。”

    三十里的距离,对于汉中镇的军兵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若是强行军,汉中镇的镇兵一日可行百里。

    这一战,陈望聚兵十三万北伐。

    这十三万的军兵,无一不是战兵。

    为了保障战兵们的体力,陈望征发的民夫都有将近二十万之众。

    这二十万的民夫,一部份作为辅兵使用,主要承担的职责便是替战兵们背负盔甲,做饭打杂。

    另外一部分则是运送辎重粮草、军械火药等等。

    当然,粮草主要都是走水路运送。

    水运比起陆运的消耗无疑是要更少。

    左光先领兵从阳武一带移营,一路往济宁而来,沿途都有民夫协助运送,因此速度不可谓不快。

    “此前豪格分兵驰援济宁,约有万余兵马,如今主力回援兵至济宁城西,兵力在三万上下。”

    代正霖翻阅了一下手中的文书,继续汇报道。

    “夜不收探报,济宁清军全面收缩,原本城西大营的一万余名兵马,正向济宁城南洸河一带靠拢,应当是准备与黄台吉所领清军主力汇合。”

    陈望离开了望台的前方,重新回到了参谋司所设的沙盘旁侧。

    “如今我军已经全线控制了济宁城南与济宁城东两片地区。”

    “清军于济宁城西永济桥区域设有一营,兵力在五千上下,用以牵制我军攻城的部队。”

    “洸河两岸,为清军主力所在,兵力雄厚,有三万人左右。”

    “经由参谋司推演,减除伤亡,清军在济宁城中固守的兵马应当只剩下万人左右。”

    “黄台吉自关宁而来,综合谍报与夜不收探报,其旗兵总数约在一万四千人左右,以孔有德为首三顺王部众一万五千人,绿营兵一万五千,外藩蒙古骑兵四万,总兵力达八万五千之众。”

    陈望微微颔首,黄台吉领兵进攻关宁,用的主力是绿营兵和孔有德等汉军的部众,旗兵只在关键的时候出战,外藩蒙古的骑兵只是作为掩护。

    所以旗兵和外藩蒙古的伤亡并不大,绿营兵和汉军的兵力减员差不多有万人。

    外藩蒙古本来仅有三万人,多出来的这一万人,是围攻宁远的部队撤围后,从一片石绕道入关。

    清军已经彻底放弃了进取关宁的想法,余众全面收缩回援,固守松锦一带。

    “八万五千人……”

    陈望看着沙盘之上,济宁城南密密麻麻,代表着清军的蓝色军旗。

    如今济宁城,多尔衮在城中有万余兵马。

    驻防在西面的豪格所部是两蓝旗为主力的三万兵马。

    东面则是有三万的兵力,汇合黄台吉所部,兵力逾十一万。

    而现在防守着西线的沿岸的,是河南镇的第五、第六、第七三师,共计三万六千人。

    陈永福所部驻防济宁城东南的演武场内。

    整个济宁的东面,共有四万六千战兵。

    本应有四万八千人,但是连番的战事,伤亡总数迫近到了两千。

    这些兵力,自然是不足以支撑整个大局。

    陈望的目光从沙盘之上缓缓扫过。

    驻防在西面,镇守着鳌关的是曹变蛟所领的湖广镇第三师,共有两万左右的军兵。

    “让刘国能接任曹变蛟鳌关守将的职责,率领步兵守备鳌关,所有的火炮全部留下,着曹变蛟即刻领麾下精骑六千至济宁城东与陈永福合营。”

    从济宁城西被河水环绕,又有马场湖作为天险。

    清军根本没有什么水师,为了阻拦靖南军的水师北上,几乎将所有的舟船都沉在了运河的沿途。

    济宁城东,本来就是陈望预留的与清军决战的地点。

    因此在进攻济宁的这一个月时间以来,作为城西重要水关的鳌关,在大量民夫的努力之下,修建了足以护卫整个西面的堡垒群。

    随着春汛的到来,济宁周边的河水都上涨了许多,大军要想渡河,铺设浮桥的难度也大大的增加了。

    曹变蛟湖广镇第三师共有五营,总兵力逾两万。

    哪怕是曹变蛟带走了六千的精骑,刘国能的麾下还有一万四千的兵马。

    这些兵马用来进攻虽然乏力不足,但是若只是防守,这些兵力依托着此前修建的堡垒群,足以支撑整个西面的战局。

    代正霖侍立在陈望的身侧,他看到了陈望将目光投到了济宁城南的区域,心中会意,当下将济宁城南的情况讲述开来。

    “济宁城南部、东部城墙多为我军炮火所摧毁,大段城墙倒塌,城门也被我军利用障碍堵塞,难以及时调兵驰援。”

    “但是济宁作为城池,仍然能够起到一定的支援作用。”

    “黄台吉所部驰援而来,因为我军的限制,必然会先在济宁城东北处,原济宁清军城南大营处停驻。”

    “清军援军可以从济宁城南大营,直接进入济宁城中,自济宁城出,进攻济宁城南。”

    “我军必须要在济宁城南地区留下一定的部队,以防备可能到来的袭击。”

    陈望点了点头,如今参谋司的发展迅速。

    最开始的时候,参谋司从各营之中选拔出的青年军官们,一直都只是学习,根本就没有谏言的能力。

    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陈望将将校们召集而来,参谋司作为情报提供,军情分析,将校们建言献策。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参谋司的这些青年武官们逐渐的成长。

    参谋司真正的开始运作,他们学会了如何打仗,如何制定方略,如何未雨绸缪,假设情况预防可能到来的袭击,并为此制定相对应的方案。

    参谋司的步入正轨,也让陈望少了许多的工作,精力消耗也更加的少了。

    “参谋司的意见是什么。”

    陈望没有直接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虽然对于如何的部署,他的心中早有决定,但是在听到了参谋司的汇报之后,陈望改变了决定,询问起了参谋司的意见。

    代正霖微微一怔,一般情况下,这种大规模的军事调动,陈望很少询问参谋司的意见。

    不过也只是稍微的停顿,代正霖很快便恢复了干练。

    “参谋司意见,自济宁往城南,主要在于两地,一为城西南之草桥,二则为济宁城正南之绩水关。”

    “春汛之后,河水上涨,只需要毁掉这两处关桥,便可使得清军难以调动大军渡河南下。”

    “我军只需要在后方,济安桥、下新关这两处关桥设防,布设炮台十三座,便可以完全遏制清军南下,对于我们在城西城东两地的部队所造成的威胁。”

    代正霖一边说着,参谋司的参谋武官也随之将一面面代表着炮队的旗帜插在相应的地方。

    “具体部署如下:令湖广镇第一师留下三千步兵以守济安桥,下新关使河南镇第三师同样留下三千步兵。”

    “十三座炮台,留下重炮十三门,野战火炮五十二门,每座炮台共五门火炮,足以支撑整个战局,瓦解清军南下之势。”

    “济宁城南城东两处城墙的炮台,基本已经被我军重炮阵地所摧毁,也难以对我军的部署造成威胁。”

    “如此,湖广镇第一师可调动兵力为一万六千人,河南镇第三师可以调动兵力为八千人,全部可以调往城东。”

    陈望的目光随着沙盘周围参谋武官的部署而游动。

    战场的局势也随着而逐渐的变得明朗了起来。

    陈望心中盘算。

    陈永福、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四部,合计有战兵四万六千余人。

    将周遇懋、高谦两部调至于陈永福合营,可用的兵马便能再添两万四千人,达到七万。

    他麾下的两营近卫步兵,加上近卫骑兵,在这些时日的进攻,总伤亡有六百余人,但仍有一万四千五百余人。

    近卫营的兵马,每次都是在关键的时候被陈望投入战局之中。

    因此所遭受的伤亡并不大。

    担任城南方向主攻,主要还是周遇懋和高谦两部。

    这两部折损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人。

    一个多月以来的进攻,各部的总伤亡差不多达到了五千人。

    而清军的伤亡自然是更多,依据各营的军报,以及前线的观测、夜不收的探报,参谋司保守估计清军的伤亡应当在万人左右。

    一比二的伤亡比,还是攻城战,在清军占据着堡垒城池作为支点的情况之下,这样的战绩不可谓不斐然。

    “城南的部署,便依照参谋司的安排。”

    陈望凝视着沙盘之上遍布的红蓝两色旌旗。

    “传令中军。”

    “即刻移营。”

    “再令左光先,明日四更造饭,五更拔营,移营至济宁城东,明日午时,我要在城东,见到汉中镇第四师的部队……”

    左光先麾下两万的兵马加入进来,在济宁东面的战场,他可以调动的兵马,便已经是接近十万。

    陈望下达完了最后的命令,转过身,重新望向远方在劲风之中飘摇的狼烟。

    现在,留给黄台吉的时间和机会并不多。

    每托上一分,局势便对于靖南军越发的有利。

    靖南军的战争潜力,根本是清庭难以企及的存在。

    黄台吉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

    战事每延长一点,清军便会更为虚弱一分。

    外藩蒙古的隐患、关宁仍在辽镇的控制之手,靖南军出兵山东,还有海上郑氏船队对于辽东腹地的威胁,都让黄台吉焦头烂额。

    前些时日,辽东的腹地多出都发来请援的军报。

    郑氏集结了三百余艘海船组成的舰队自山东登莱北上,沿岸袭击自金州,而后一路往西北而去,一路烧杀抢掠,直奔皮岛。

    战船所过之处,沿岸城镇尽遭荼毒。

    郑军分兵数路,如蝗虫过境般肆虐沿海。

    他们登陆后见人就杀,遇屋便烧,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郑氏的舰队甚至还分出一支进抵朝鲜,沿岸往东南方而去。

    明军的登陆,在朝鲜境内引起了极大的波澜,原本偃旗息鼓的朝鲜起义军,再度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

    清军的处境已经糟糕无比。

    所以,现在摆在黄台吉面前,唯一一条可选的道路,就是快速的解除济宁之围,在正面的战场之上,击败靖南军。

    只等大军完成了休整,从长途跋涉之中恢复过来之后。

    黄台吉便要立即带领军队南下进攻。

    一切,已经由不得黄台吉自己做主。

    大势如潮,滚滚东流。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

    终究。

    只能随着时代而沉浮。

    陈望的目光向下。

    军令通传之下,各营早已是人声鼎沸。

    各营兵马如溪水般涌出营地。

    一队队军兵从营门流出,在野地上汇成细流,又渐渐融成大河,继而向着城东方向滚滚而去。

    大风扬起。

    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万千的帜幡在风中翻卷,汇聚成一片又一片血色的浪涛

    陈望站在中军望台之上凭栏而立,任凭身穿的蟒袍在风中翻飞。

    (济宁之战的形势图,已经放到了彩蛋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