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71章 亚历山大的生死签(上)

作品:《全能大画家

    第871章亚历山大的生死签(上)

    “奥古斯特”

    安娜板起脸来,唤了一声。

    狗子想了想,于是,它把头伸进顾为经拿着杂志的两条手臂之间,揣进他的怀里,呜呜的也叫了两声。

    约莫是刚刚在“真艺术总监”安娜那里,进行完了洗剪吹的毛发护理养护套餐,此刻准备跑去“18号技师”小顾子那里,接受一下头皮经络spa按摩。

    整套流程无缝衔接,顺理成章,自然而然极了。

    “我那么大的那只浓眉大眼的狗狗,从小养到大,说吓唬谁,就吓唬谁,说对谁呲牙,就对谁呲牙,下到上山追兔子,上到碾着表弟满房间乱窜,怎么一下子就叛变了呢!”

    除了在自己面前以外,女人从来没有见过自家狗子对谁这么乖巧过,连奥地利的元首,说不给摸,就是高贵冷艳的露出尖牙不给摸。

    安娜原本是想要奥古斯特跑去咧开嘴,呲牙吓唬吓呼顾为经的,让对方主动去打破沉默,大致是“皇军托我给你带个话”的角色。

    谁知。

    奥古斯特却是咧开了嘴,然而,它……舔了上去,它竟然舔了上去!

    伊莲娜小姐实在看不懂。

    可她大受震撼。

    顾为经的确也打破了沉默,他一只手拿着手里的书籍,另外一只手抚摸着奥古斯特的脖颈。

    “好狗狗,好狗狗。”年轻人轻声说道。

    奥古斯特喉咙咕噜咕噜的,脑袋在他的手掌上蹭着。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自家狗子没良心,在如此关键的场合表现的实在是不争气,这下,伊莲娜小姐彻底没有办法继续去维持她的沉默攻势了。

    她抿住嘴唇开口,语调像是在舞台上给亚历山大下达“判决”的口吻,但在不自觉间微微拖长了语气。

    “小画家”

    伊莲娜小姐念道。

    “您指的是什么呢”

    顾为经温声询问道:“伊莲娜小姐。”

    “当然刚刚的采访。”安娜很不满意他这幅明知故问的模样,“否则还能是什么哦,如果你想谈谈奥古斯特的事情。”

    “也行。”安娜把她的小梳子收进口袋里,额外补充道。

    “奥古斯特”

    顾为经用手指撸着狗子耳朵后方的皮肤,看着它用湿润的鼻子追逐着自己的掌心。

    “很好的名字,一只叫做奥古斯特的狗,真少见,很有古典的气质,它可是——”

    “对,我知道,augt是大名鼎鼎的屋大维的尊号,或者圣奥古斯丁的名字。”伊莲娜小姐直接替顾为经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

    “很威风。”

    安娜知道这个对话会是个什么模样的走向。

    奥古斯特,这个词起源于罗马皇帝的头衔,有威严、尊容、神圣兴旺的词语本义。

    从这个角度出发。

    如果用一个土气一点的翻译,稍加意义领会,安娜的狗狗的名字,也可以被翻译成“来福”、“阿尊”或者……

    “阿旺”。

    而在别人第一次知道,伊莲娜小姐有一条名字叫奥古斯特,其含义为“尊容”的狗的时候,类似的对话和赞美,发生的没有100次,也有80次。

    反正多到安娜已经无比熟悉的能够预知出顾为经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也多到安娜早已厌烦向别人解释它的名字的具体由来。

    “哦。”

    顾为经停顿了片刻。

    “我以为它是来源于雷诺阿或者罗丹的名字。”男人用指尖梳着狗子耳侧大波浪状的头发,评价道:“不过,确实很威风的狗狗。”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安娜怔了一下,特意板起的唇线难以抑制的露出了微笑。

    女人喜欢对方的这种敏慧,她又旋即想起来,自己在访谈结束以后,把男人约过来,可不是为了想要去“奖励”对方的。

    镜子里的笑意迅速收敛,伊莲娜小姐又重新戴上了优雅的冷淡面具。

    “叫什么名字没那么重要。”

    她自动切换到了“外交模式”,“重要的是,你应该今天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对吧它上次受了点伤。而幼儿园里的家长,还知道给被打伤的别人家的孩子家长说上些什么呢。”

    女人看着自家狗子蹭啊蹭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的郁结。

    实在是太没有出息了!

    安娜觉得自己此刻的模样,颇像是一位看着自家不开窍的蠢娃无能狂怒的家长。

    纵使她带着一幅兴师问罪的态度约了对方家长私下里面谈,要给家里娃讨个公道。结果刚进门,看见自家孩子,被其他熊孩子抓破了鼻子的那位正主,就溜溜哒哒就舔着脸往人家身边凑要吃——这罪还没有来得及问,天然便直接少了三分底气。

    伊莲娜小姐在舞台上啪啪扇亚历山大的脸的时候。

    她都没有这么窝火过。

    “奥古斯特!”

    安娜又加重语气叫了一声。

    “上次你的耳朵受伤了,对吧。”

    史宾格犬立刻很通灵的从顾为经的手心里转回头,看向自家主人,咧开嘴露出微笑。

    汪汪。

    “对的对的。这个哈,这个哈,这个就是那个您特想找的侦探猫哈!画画的那个。”

    倘若换成人类的语言,狗子大约是如是的叫道。

    狗狗的敌意是对猫咪的,对人类而言,不产生区位竞争,自家女主人找到了对方,不是蛮好的嘛!

    史宾格迷惑的望着安娜,犹豫了一下,又伸出头往顾为经的身上蹭蹭,然后转过头来,努力的给安娜示意道——

    汪。

    就是这个啊。

    女人认为自家的宝贝大狗那个丢脸啊。

    安娜强自忍着转过身,冲过去,把她的史宾格犬从顾为经的手里拽回来的冲动。

    “抱歉,它想抢阿旺的鸡腿吃,阿旺是我养的猫,它比较的护食。所以它们打起来了。”

    “奥古斯特从来不抢别人的东西吃……从来都不。”

    安娜对这个解释很是不信。

    真可笑。

    他以为奥古斯特是什么。

    满街乱窜的四处寻食儿吃的野狗么。

    她的史宾格犬是经过专业的训练的,是她自己亲手养大的狗狗,没有她的命令,它在外面是绝对不会碰任何食物的。

    知道多少人想喂奥古斯特而不得么。

    过往伊莲娜庄园里开宴会的时候,多少小毛孩巴巴的跟在奥古斯特的屁股后面,想要喂喂它呢。

    它雍容的趴在那里,从来不会有任何应对,只是偶尔呲两下犬牙把靠的太近的人吓走。

    奥古斯特最讨厌没有距离感的人了!

    可是……看到它此刻粘人的样子,伊莲娜小姐又对自己刚刚笃定的论调产生了轻微的怀疑。

    “上台之前,我看到了它。很惊讶。今天以前,我没有想到,那天在房间里和我讨论歌德的诗歌的竟然是您,伊莲娜小姐。”顾为经把手里的书本放到一边,轻声说道。

    男人说道:“也许在莱佛士酒店里的那次谈话,只能得到不欢而散的评语,但就个人而言,在圣安德烈教堂里,我们其实谈的很愉快,那天,我真的很开心。甚至有一种故友重逢般的熟悉感。”

    “那时我就想,很难想象我竟然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隔着一层窗户,说了这么多的话。而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也只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而已。”

    “我也是。”

    提起这件事情,安娜的神色慢慢的温柔了下来。

    “一场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愉快的谈话。谢谢你,顾先生,那天我本来心里很难受的,但你……你的话帮助了我很多。”

    她一个人半跪在烛台边,默默的忏悔祷告的时候。

    女人心中充满了悲戚,心思惶惶,哀伤难安。

    窗外有人应答了她的话之后。

    身前的烛火缓慢的映进了她的心中,并不灼人,轻盈、充实而又温暖。

    她简直变得判若两人。

    也就是那一刻,安娜才真正的明白了一百五十年前,卡拉站在画板之前时的感受。

    “不是我。”

    顾为经摇摇头。

    “伊莲娜小姐,就是因为那天的谈话,让我相信了这样的一个人,她的内心是有温度的,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我开始慢慢地不再认为,那个独自跪在烛火前,低声念着歌德的诗歌的人,会是感受不到温度的力量的人。更不会是一个除了支票和枪口,便不再会说话的人。”

    “是你改变了我的看法。伊莲娜小姐。”

    顾为经认真的说道。

    “就我而言,我非常非常感谢您今天在舞台上做的很多事情,如果我面对的是莱佛士酒店咖啡馆里的那个人,我不会希望她这么做。如果我面对的是亚历山大,我当然也不会要求他这么做。”

    “但我面对的是你,是那个独自一个人跪在烛火前,用一种触动人心的语气念着歌德的诗歌的人。”

    “我在想,你一定是能做到的。”

    顾为经拉住奥古斯特的爪子。

    “在古代东方贤人的所向往哲学里,宽仁本身,也是一种权力。无为也是有为。不能谁冒犯了伊莲娜家族,就非要去毁灭了对方。”

    顾为经用手指做了个引号的手势,说道。

    “‘kill’或者说仇恨,它本身不解决问题,亚历山大这样心思不轨的人,永远会存在。爱与理解,你今天讲话里,反反复复就讲了这一件事情,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一样了。”

    “要是因为冒犯了你的家族,就要受到私刑的惩罚,那么我才是最该惶恐不安那个人,不是么”顾为经耸耸肩。

    “你这是在偷换概念,顾先生,我们两个人说的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伊莲娜小姐才不吃顾为经的这一套呢。

    顾为经想要搞辩论赢过伊莲娜小姐,估计得从石器时代开始练起。

    她讲的爱与理解,是对于莫奈和卡美尔。

    是对于顾为经。

    亚历山大算是什么东西,别乱来沾边。

    “如果犯了什么错误,都在那里大谈特谈爱与理解,那么公平和正义又该怎么去得到维护呢。你宽恕了亚历山大这种人,就是对于你的不公平,好吧,就算你的爱心很多,那么也是对于克劳德莫奈和卡美尔的不公平。难道,他们的公平就不是公平了”

    “爱与理解,对有些人讲爱与理解有用么。”

    安娜一提起这个,她就来气。

    “今天你在舞台上一直很克制,很谦让,好吧,也许你确实改变了罗辛斯的看法,虽然付出了捐出了一幅画的代价。但你改变了亚历山大么一次次的温和的把他推开,他一次次的变本加厉的扑了回来。事实胜于雄辨!”

    “又好吧,现在,此刻,也许亚历山大的态度确实改变了,然后呢他是真正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接着做出了悔改么不,他只是在害怕,在恐惧,然后在庆幸。相信我,他甚至都不会感激你!当然,要我说,他都不配去感激你。”

    伊莲娜小姐一幅恨铁不成刚的语气。

    “你跟我说权力的哲学。好,那我也跟你讲权力的哲学,要我说,这种所谓的宽仁,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宽仁,这和古典时代俄国沙皇最喜欢玩的把戏,把犯人拖到刑场上去,在行刑之前,行刑官用剑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把剑从中折断,说陛下赦免了你的罪孽,有什么区别么”

    顾为经摇摇头。

    讲大道理,他从来都辩论不过伊莲娜小姐。

    但他又不认同对方的看法。

    他心中认为,真正的东方哲人贤者心目之中的宽仁,和伊莲娜小姐口中所举的例子是有区别的,那是一种有别于权力把戏的……真正具有温情的力量。

    就像太阳、春风、烛火。

    “我从来不是说亚历山大不需要付出代价,不需要接受惩罚。他已经正在付出了,你我都很清楚的知道,在《油画》杂志的采访现场,出了这么大的洋相,对他的学术生涯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所做的事情,他自会付出相应代价。他让莫奈和卡美尔所承受的不公平,他自会受到学界的嘲笑与攻击,甚至,如果这还不够,莫奈和卡美尔的后人,也许还可以起诉亚历山大,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应该去承受的。”

    “我想说的是——既然有一套稳定的艺术秩序在那里,有一套社会规则在哪里。想要搬弄事非的人,应该受到的是想要搬弄事非的人的代价和谴责。而非让高高在上的伊莲娜家族让他付出代价。”

    顾为经解释道。

    “那么伊莲娜家族遭受的不公平呢,卡拉的不公平呢。要是我今天没有在这里,想想看,要是卡拉没有留下那些记录,怎么办要是今天亚历山大占据了上风怎么办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卡拉永远的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安娜的脸上带着对亚历山大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