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7.第57章 谈云“送礼”

作品:《太上皇正在研究亲子学

    第五十七章

    北胡使团离开了。一些北胡人留了下来, 但并不足以掀起任何水花。

    大盛京城仿佛一个巨大的,繁华的胃,每天、每月, 都在吞吐着许多新鲜的面孔和新奇的事, 消化着无数钱帛锦绣, 人命枯骨。

    春已暖, 花已开。

    街上的积雪都已融化, 藕香阁的姑娘们都换上薄裙衫,春闱就到了。

    绿芜亲自领着慈幼院的一伙孩子去给谈云送考,还专门给他准备了考篮, 里头放好了号顶号围, 都浆洗得干干净净, 还有油布做的卷袋、笔袋, 杯子茶碗, 铜锅小炉,蜡剪蜡签等物。最下头一层放着细布袋子, 里头装的是慈幼院孩子们给烤的棋子饼。

    虽说为了过检,这棋子饼上不能如往常一样烙上字,但孩子们眼里却齐刷刷地闪着光。

    谈云知道他们待他的心意。

    这一进号舍就是整整三天三宿,点灯熬油的, 考篮准备的是否细致妥当十分重要。

    谈云拎着考篮, 朝小杏他们用力挥了挥手。

    在小孩子们期待的目光之中,一股豪情自他胸中油然而生。

    毕生所学, 在此一举

    “先生,先生,你考得怎么样是不是题目都会做”

    散考已是三日后,慈幼院的孩子们在考场外等的脖子都长了。这几日他们卖棋子饼都卖得心不在焉, 满怀的心思全都飘到考场里头啦

    小杏领着几个年纪小的孩子,手中都捧着一个小坛子。

    “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小娃娃们齐声说。

    脆嫩的声音叫许多人侧目看来。

    他们手中的坛子里装的是明台寺求来的香灰。

    将这些信众烧出来的香灰洒在地上,再由考生从香灰上迈过,寓意心想事成,所求如愿。

    只是明台寺是京中大寺,信众如云,想要求这些香灰是极不容易的。

    几个大点的孩子去山里头挖石菌,小的就拾干柴、扫积雪,兼对和尚们时时缠磨,这才终于讨来了香灰。

    就是那些大户人家花了钱的,也未必能凑出这一瓮来。

    一时间许多人瞧着谈云的眼神都多了艳羡之意。

    谈云神色有些浑噩,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小杏他们催促他跨香灰,他才反应过来。

    正欲迈步,他的肩膀就被后面超过的人重重一撞

    谈云本就生得身量单薄,险些被撞得栽到一旁。再一转眼,便听小杏等几个孩子惊讶又恼怒地叫起来。

    身穿酱猪肝色绸衣的胖子硬生生从他身边挤过去,刚好迈过孩子们洒在地上的那片香灰。

    正是他那位同乡,赖昌。

    酱猪肝色的胖子转过脸来,“哈哈”一笑,得意尽显。

    “景闲老弟,这孩子们的心意怎能浪费你如此谦虚,倒不如为兄替你领受了罢”

    他转头对瞪着他的孩子们笑道“你们先生包管什么都会来来来,这是喜钱,你们几个娃娃也都来沾一沾喜气”

    他一挥手,便有来接他的小厮跑上前来,从一只提篮中抓出一大把用红绳系着的铜钱串子。

    小杏他们都背着手不要,气得怒目圆睁的。

    谈云终于回过神来。

    他轻轻拍一拍小杏的肩头,道“我们回去。”

    小杏仍然有些气愤,但看自家先生面色苍白,颇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到底还是将一腔愤懑咽了回去,与慈幼院的娃娃们跟在谈云身后离开,就和那拥簇在母鸡身边儿的一群小鸡娃似的。

    “先生,您怎么不高兴,是有什么意外不成”

    回去的路上谈云始终不发一言,小杏到底也反应过来,忍不住悄声问道。

    谈云的手几乎是神经质地捻动了一下。

    他面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只是会试结束,心中忐忑罢了。”

    这一丝笑着实苦涩。

    哪怕是快要冻饿而死穷途末路之际、哪怕是每日起早贪黑劈柴烙饼,在闹市之中高声叫卖的时候,这种带着茫然不知所终的苦涩也从未出现在谈云的脸上过。

    在试卷的策论一问上看到“浮费弥广”四个字的时候

    他如何能不茫然如何能不忐忑

    小杏不知道谈云的胸中此时滚过多少复杂的情绪,她只知道他们的先生起五更爬半夜,每日点灯熬油地温书,没钱买墨买好笔,就用炭块在木头板子上写字,手指上茧子磨上的黑色洗都洗不掉

    如果苍天有眼,怎会让先生的努力白费

    “先生日日苦读,如今怎么心里没底起来了”小杏坚定道“这京城中的大官儿和富人都只知道吸老百姓的血,只有先生这样的读书人来做官,才能叫我们过好日子。”

    小姑娘的眼睛亮铮铮的,对于自己相信的道理,不做丝毫怀疑。

    她的话并不能宽慰谈云,但坚定了他心中的一个念头。

    他用力捻了捻手指,终于对小杏露出一丝笑来。

    “就算不做官,先生也一定叫你们过好日子。”

    第二日。

    谈云起个大早,劈了柴,打了水,又新烤了一炉棋子饼,在里头夹了肉馅。

    慈幼院的孩子们个个拿眼睛偷偷觑他,却发觉他们先生一夜之间竟如同没事人一样,干活干得起劲极了。

    就连绿芜也不由得暗暗吃惊。

    凡参加会试的举子,不知有多少人夜不能寐,直到放榜之前都难以聚集精神。

    这谈云也是寒窗苦读,毕生汗水和前途都寄于此,竟然还能安下心来烙烧饼。

    她正做思量,便听窗棂处轻轻一响,似是有人放下了什么东西。

    窗外人似乎在踌躇。隔着窗子的绿芜都听见了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但最后他也没有开口。

    脚步声走远了,绿芜打开窗子,便见窗下是一包新烤的棋子饼。

    长公主府后巷。

    “喂,喂,那个谈谈什么”

    身着青布长衫的书生在巷中茫然四顾,找寻着声音的源头。

    “上面,看上面诶呀笨死了”

    谈云抬起头,这才看见骑在墙头上的齐瑞。

    或者,应该称他为五皇子殿下才对。

    打从上一回得知了赵二的真实身份,谈云便再没有来过长公主府,也不曾见过这位身份高贵的小殿下。

    看起来这段时间五殿下长高了许多。

    齐瑞叫道“你今天是来卖饼的吗你家那些个桃子杏子怎么最近不来了”

    谈云道“殿下可是说小桃和小杏前些日子他们在明台寺。他们明日便出来摆摊子了。”

    齐瑞哼哼唧唧的“摆摊子也不来这里摆。”

    谈云一怔,“殿下若想吃这棋子饼,也可叫人到醉仙楼门前去买。”

    小杏同他说这后巷人少,生意不大好,所以将干脆将摊子依旧摆到醉仙楼去了。

    齐瑞“呸”道“谁想吃你这破饼,你个读书人,怎么和掉到钱眼里一样”

    迎着谈云略带疑问的目光,他终于扭捏道“不过是我前段时间说了得罪人的话”

    “但是她也太小心眼子了,竟然不来了,我难道就不生气吗”

    堂堂大盛的五皇子,如何受得这样的委屈

    谈云恍然大悟,“殿下若想吃烧饼,我是有办法的。可是想交朋友,我却帮不上忙。”

    墙头上“砰”地一声扔下一条帕子来,谈云上前拾起

    这上好的湖丝手绢里包着一块半个手掌那么大的金猪牌。

    “我买你们一个月的饼还不行吗”

    谈云觉得有些头痛,他对齐瑞道“殿下”

    话未说完,墙内骤然传来一阵洪亮的犬吠声,谈云吓得向后一跳,再抬头去看,五皇子殿下已经从墙头上摔了下去,正在墙内“诶唷诶唷”地叫唤。

    谈云被这样一打岔,一直沉甸甸的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一些。

    他喊道“殿下,你没事吧”

    五殿下在墙内咒骂。

    谈云压住笑意,又喊道“交朋友要心诚,殿下,如果你觉得得罪了小杏,为什么不找她把话说明白呢。”

    他说罢,自己也下定了决心。

    他叩响了长公主府的院门。

    “学生谈云,求见赵将军。”

    谈云进来的时候,赵疆破天荒地没在玩儿子。

    青衫书生坐在这位威震北境的将军的书房里,目光忍不住落在赵疆的书案上。

    他在读盐铁论,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有许多注写。

    谈云道“赵将军写一笔好字。”

    他从不说假话,因而觉得这并不是一句奉承。

    赵疆的字算不上师从名家,但习武之人腕力可悬砖不颤,执笔自然铁画银钩。

    赵疆笑了笑,将书合上了。

    “谈先生今日怎么来了”

    上一回见面可称是不欢而散,如今这“气节不可移”的死心眼子怎么突然上了他这“权贵”的门

    只听老于说这位谈先生口称“赵将军”,显然是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

    谈云有些赧颜,但仍开口道“我想求赵将军一件事。”

    赵疆倒没想到他能将姿态放得这么低,也来了兴致,问道“何事”

    谈云将手中提着的包裹双手捧到了赵疆面前。

    布包里头又是一层油纸包裹,赵疆打开一瞧,居然是两叠码得整整齐齐的棋子饼。

    谈云说明了他的来意。

    “慈幼院需要开源。”

    孩子们渐渐长大,吃穿用度都要花钱。谈云希望他们将来能找到立身的本事。

    他今日来,就是要为这群孩子找一条“过好日子”的路。

    赵疆挑了挑眉,他知道自打谈云住进了慈幼院,便一直带着那群孩子上午卖饼,下午读书,他自己温书总是放在夜里。

    “谈先生既然知道慈幼院背后是我,就不必担心财物之力了。”

    谈云却道“赵将军慈心我不敢质疑,但这些孩子总要长大,离开慈幼院。而人事无常,又岂能始终指望着赵将军的资助”

    他的话说得相当直白。

    赵疆是慈幼院真正的主人。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开了这慈幼院,这地方的存在也只消他一句话而已。

    现如今他在京中挂着个礼部侍郎的虚衔,闲着无事,自有心情记挂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可日后呢

    出身高贵,威名赫赫,他必不可能一辈子在京中蹉跎。

    到时繁忙起来,不知有多少大事挂在心头,又如何腾出空子来惦记几个卖烧饼的孤儿

    大人物的眼中,许多人和事都不值一提。

    但谈云想着这些孩子们在考场外为他撒香灰的热切眼神,他就不能将他们的命运就此抛在脑后。

    赵疆笑道“慈心的可是我”

    当年谈云调动粮草,精算国库,硬生生在大盛颓势难免的终局里拖了他的大军整整一年。

    那时赵疆便知道他是个人才,只可惜长了根死脑筋。

    现如今看,在慈幼院教了半年书、卖了半年烧饼,竟把他的书生气儿磨掉了许多,露出里头那处实而效功,非徒陈空文的芯儿来了。

    倒是意外之喜。

    他对谈云道“你如何教他们立身,不妨说来听听。”

    谈云道“开源节流,因材施教。”

    他对赵疆道“上午卖饼,下午学技。”

    读书明理重要,学一技傍身却更加实用。脑子灵活的,可学算术,手巧的,可学木工、雕工、绣法;两头不占,也不愿再费心去学的,总也可以去学做烧饼。

    “听闻将军要建天下第一的书馆,”谈云道“建造之中,汇聚京内劳工人力,建成之后,广召天下士人学子。”

    他示意赵疆尝一尝油纸中的棋子饼。

    里头夹了馅,甜咸都有。甜的有红豆、白糖,咸的有羊肉、雪菜。倒有些像点心了。

    这些是卖给读书人的。准确的说,是那些将要为天下第一书馆聚集而来的学子。

    而那没有馅儿的棋子饼,做的更加扎实、干厚,里头放了猪油,将卖给那些建馆的劳力。

    赵疆笑了起来“敢情还是要从我这里开源。”他指着两叠烧饼问“这些要我付多少钱”

    谈云咬咬牙道“这些赠与赵将军。”

    “只愿能以二成之利,换这文澹饼的牌子,由慈幼院诸人专营。”

    他贯没干过这样如同贿赂的事,居然有些脸红。

    “文澹”,正是书馆的名字。如今书馆刚打出地基来,“文澹”之名已然流传在外。

    经纬文明,澹澹不尽。

    赵疆慢慢道“你如何就肯定,这书馆真能建起来、建起来后,又真能召唤天下学子”

    “而我这泱泱煌煌的文澹馆,又凭什么因这小利,许你的烧饼来辱斯文”

    谈云双目炯炯。

    “将军曾称我为务实之人。”

    “礼乐教化,当泽被众生。生人无父母,何以教斯文使饱腹,使衣履,使自立,使明理也。”

    “将军以文澹一馆使万人有食、有衣、立身、明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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