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4.第 24 章

作品:《太上皇正在研究亲子学

    第二十四章

    影九以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着赵疆。

    而对方的表情显然说明, 他并不是闲得无聊在和他的影卫首领开玩笑。

    两个人相顾无言,赵疆捏了捏眉心,“您当我没说吧。”

    他觉得现在影九非常怀念他死去的亲爹亲大哥。

    影九僵硬地道“您确定, 您有一个不知身在何方的女儿”

    赵疆点头。

    影九又问“您在何处得见”

    赵疆迟疑了一下,“梦里”

    影九的嘴绷成一条直线。

    如果赵英还在世,赵疆已经被拉出去杖责了。

    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赵疆摆了摆手,“不要叫程勉。”他示意影九, “我没有发癔症。”

    影九见他确实目光清明,这才面无表情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赵疆慢慢道“或许我该换个说法北地鹫山, 我去过, 却不记得了。”

    林惊如果不确定他去过鹫山,是不敢拿这件事出来威胁他的。

    镇北王次子庇护一个被皇帝一时兴起而灭门的稚子, 这是一回事,可他自己若和鹫山的逆党不明不白, 就是另一回事了。

    影九的面色就变了。

    他一把抓住赵疆的手腕, “你自己不记得了”

    赵疆点头。

    上辈子的许多事他这辈子都觉得记忆模糊,而当时都不记得的事, 此刻更是无从回想。

    影九眉头深锁。

    赵疆在江湖上闯荡那几年几乎是行遍各地,不光大盛北境, 就连北胡人的地界他也曾去过,还学了一手吹笳的本事, 有一回在王府半夜呜呜咽咽地吹起来, 府中许多曾与北胡作战的老兵被他弄得枕戈待旦, 险些让赵英打他板子。

    他去了哪些地方, 结交哪些人,王府基本都有掌握。

    但却从来不知他竟去过鹫山。

    片刻之后,程勉被叫到了书房。

    他一脸惊恐地望着赵疆“你怎么了”

    他是被拎着“飞”过来的。

    飞起来的那一瞬间程勉的心也跟着悬到了嗓子眼体壮如牛的赵疆能出什么事难道突然不行了

    一进屋眼瞧赵疆面色如常地坐着, 没缺胳膊没少腿,程勉这才一股邪火撞上来,说话也没什么好声气。

    “您老不是喝药都要人哄着么,今日怎么想起看大夫来了”

    赵疆伸出腕子让他把脉“我忘了些事。”

    程勉将信将疑“不是你自己想忘的”

    赵疆冷冷道“不是。”

    程勉被他的语气冰得一抖。他知道这会儿不能再开玩笑了,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号完脉,又问了许多症状,没一个对上的。

    这失忆之症,可重可轻,但放在赵疆身上,万万轻慢不得。

    程勉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他犹豫了片刻,慢慢道“我倒是知道有一种秘药,名叫七日忘。”

    七日忘,顾名思义,便是会忘记七天内发生的一切。

    有人想要赵疆忘了在鹫山发生的事。

    赵疆皱起眉来。

    “有什么办法可解此药”

    程勉摇头道“没有办法。”他在赵疆的脸彻底冷下来之前紧急补充“我去想”

    七日忘之所以是秘药,就是因为罕见且无解。

    这也就是程勉师门传承深厚,才想得出这药的名字。若换了旁人,恐怕连赵疆失忆的根源是什么都不知道。

    程勉小心觑了眼赵疆的脸色,又道“你现在是不是因为七日忘而失忆,尚且不能确定。”

    “给我一段时间。”

    赵疆终于颔首。

    “你尽快。”他很一种异常郑重的语气说道“我需要想起来。”

    程勉正要开口,门外传来邓瑜的声音。

    “二爷,陛下宣您进宫去。”

    赵疆站起身往外走,走之前在程勉肩膀上拍了拍。

    程勉一侧头,发觉肩膀上被影卫拎得皱巴巴的衣褶让赵疆这动作抚平了。

    再大的火也随着这两下子抹了。

    他在内心痛骂自己一句程勉,贱不贱啊你

    这头赵疆却已带着邓瑜大步往前厅走去,边走边问“何事”

    邓瑜跟着他的脚步,低声道“说是北胡的使团要来了。”

    赵疆挑了挑眉。

    “知道了。”他道。

    上辈子北胡人也曾派使团入京。

    三年前赵英赵堤在磁山将北胡打退三十里,盛朝与北胡便在明面上达成了休战。私底下小规模的战斗却从未停止过。

    今年赵英赵堤外出巡视,中了埋伏,赵英战死,赵堤伤重不治,但明面上,他们是死于北胡马匪之手。

    赵疆孤军深入,斩首了北胡右将军,放在明面上,也是追剿匪患,只不过追得远了些而已。

    双方都已血流成河,却依然在血河之上泛舟宴饮。

    他们都有不愿真正开战的理由。

    天子的近侍就等在前厅,一见赵疆就满脸堆起笑容来,“二爷,宫中正等您呢。”

    赵疆朝他点点头,转过去吩咐邓瑜,“老于今日去买人,你同他一起去。”

    邓瑜会意,“二爷放心。”

    赵疆便见皇帝去了。

    皇帝在御书房,外间便是内阁的值房,朝中重臣几乎都在此处候见。有些大臣要从早等到晚,连口茶水都不敢多喝,连正顿饭也不敢吃,生怕面君时口中有味,这是不敬之罪。

    这群人就眼睁睁瞧着赵疆未着朝服,从值房的廊下经过,步子很大,很快,一阵风一样地进了御书房,里头紧接着传来他爽朗的、显得放肆的笑声。

    皇帝甚至同他一起笑了。

    他真年轻。年轻得令人妒忌。

    赵疆和皇帝有什么共同语言呢

    他们谈到了儿女。

    仿佛两个“正常”的父亲一般,对调皮的那个感到头痛,对乖顺的那个又觉得的为难。

    赵疆分享了他对付赵琰的心得体会“总归是不晓事的年纪,只记得吃睡玩乐,不然拉过来狠狠揍几下屁股,也便长记性了。”

    皇帝指着他“赵疆啊赵疆,你可给朕出了个好主意”

    二人大笑。

    皇帝道“朕的老五有些总嚷嚷着要习武,他年纪小,调皮,朕也总狠不下心去揍他,倒不如让你做了他的老师,让他好好地学一学。”

    他望着赵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很崇拜你。”

    赵疆坦然应下。

    皇帝话锋却是一转“要做皇子的老师,你却也不好只是个白身。”

    “北胡使团不日入京,各项仪式均有礼部来操办,侍郎卢瑞麟已叛逆伏诛,礼部人手周转不开,不若你来做这个侍郎官”

    “你与北胡人交道打得久,”皇帝的笑意终于加深了,在他幽黑的眼睛里闪动,“使团入京之日,便由你在城门迎接吧。”

    他身子微微前倾,显得很关切。

    实则是观察着赵疆听到这句话的反应,期待的,好奇的,暗含着兴奋和快乐。

    赵疆也笑了,他的反应甚至称得上平淡,“疆领命。”

    皇帝顿觉无趣。

    他有些失望地靠回椅背之中,“好,朕便等着你这新侍郎走马上任,显一显我大盛礼仪之邦的巍峨气象”

    赵疆起身离开。

    走出了御书房,慢慢走过臣子们下朝经过的掖门,他胸中的怒意随着脚步消散。

    为五皇子师,迎接北胡使团,这均是上辈子不曾发生的事。

    这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非常有意思。

    就像一个按照规程落子的对手,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意志。

    命运正与他对弈,以这天下为局

    赵疆出得宫门,翻身上马,那一笑一脸菊花纹路的老内侍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赵大人,请留步”

    他身后两个小太监也跟着一溜小跑,手中都捧着东西。走到近前,那东西也映入赵疆眼帘。

    “陛下钦赐,侍郎官袍服、翅帽”

    老内侍气都没喘匀,声音却十分尖锐洪亮,一嗓子喊得周遭纷纷侧目。

    他不等赵疆答话,便指挥着两个小太监将东西捧上近前。

    赵疆坐于马上,伸手接过那官帽,两根细长的帽翅在半空中微微颤动。

    但凡官员升迁、改任,所有事宜包括这袍服印绶,均有吏部包办,是没有从皇帝这儿领衣裳的先例的。

    现如今拿出来,只不过是因为陛下想教他穿着礼部侍郎的衣裳,让这京城的百官百姓都瞧一瞧。

    两个小太监猝不及防,随即对视一眼,都在伙伴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恐惧。

    若是常人,骤然加官,还得圣上亲自赐下官袍官帽,这该是多惊人的隆宠

    而此人倨而不恭,双目含笑,竟未下马

    两个小太监愣神的当儿,赵疆已将那绛紫色的官袍随手披在了身上。

    胯下骏马不耐烦地原地踱了几步。

    他先是安抚地拍拍马儿的鬃毛,这才朝那惊呆了的老内侍一睨,笑道

    “谢主隆恩。”

    大盛三十年末,帝入京,授礼部侍郎。

    遂披紫袍,戴翅帽,奔马绕城,以示恩宠。

    赵疆到了长公主府,马鞭一扔,便见管家老于就等在旁边。

    他问“人买回来了”

    老于点点头,“买回来了。您现在看么”

    赵疆点点头,抬腿往后院走。

    邓瑜带着马二山等几人也在后院中,看守着几个新买的下人。

    赵疆走过去扫了一眼,问道“都在这了”

    这些都不是普通的下人。或者说,在人牙子那儿他们都卖不出高价来

    因为他们都有胡人的血统。

    大多身量比中原人高大,有几人是卷发,有几人是褐眼。

    京中近些年人牙子的手里“货源”越来越多,寻常卖死契的健仆健妇都不值几个钱,一看老于是出手阔绰的豪客,这几个带胡人血统的几乎都是半卖半送地给了他。

    他们身量高大,吃得也比旁人多,京中人都瞧不上这些异族杂种,砸在手中只能徒废粮食。

    邓瑜道“一共九个,还有一个马厩。”

    赵疆目光掠过庭院中的这八人,道“这些先留下。我与你去看看马厩里的那个。”

    这第九个是被栓在马厩里的。

    他双手都被两指粗的麻绳捆着,牢牢绑在拴马的桩子上。这姿势让他只能匍匐在地,口中塞着的麻核让他只能发出阵阵“呜呜”声。

    但赵疆听得出,这是属于野兽的怒吼。

    邓瑜道“您料得准确,此人的确野性难驯。”

    他大概也是搜肠刮肚,这才挑出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这人在人牙子那是干脆装在狗笼中的,听说老于要买他,那肥胖的人牙子眼睛都要笑没了,分文不取还送笼子。

    听说是咬伤了好几个人

    刚买回来的时候老于将他从笼子里放出来,他扑上来便要呲牙,险些将老于咬伤,还是邓瑜眼疾手快,才将他重新制住。

    只能先栓在马厩里。

    赵疆走过去,那人立刻便抬起头来,浑身肌肉发力,试图挣开绳子。

    邓瑜从后面拉住他参差不齐的短发,将他的脸全数露出他的脸明显是邓瑜派人给清洗过了,白得简直不想和脖子属于同一个人。

    他有一双标准的,浅褐色的眼睛。深眼窝,高鼻梁,正是胡人的长相。

    他的头发仿佛被用刀割断,割得乱七八糟,短得不像话。

    这是为了隐藏他属于胡人血统的卷发。

    “他与您要的最为相似,只是要年轻上许多。”邓瑜边说,边从袖中拿出一张小像。

    小像上画的正是一张胡人面容,与这狼崽子放在一起,若是去掉胡子,剪乱头发,再年轻上十几岁,简直是一模一样

    赵疆忽地一笑,口中道“是了。也该年轻上十几岁。”

    他伸手捏住那胡人的下颌,端详两秒,取掉了他口中的麻核。

    对方登时朝他呲牙。

    “你叫什么名字”赵疆问道。

    胡人有自己的语言,但也有许多粗通汉话的,但显然,这个年轻的胡人更像一只猛兽,对于赵疆的回应只有愤怒的低吼。他甚至还试图咬赵疆的手,挣动中脖颈青筋毕显。

    邓瑜已经准备将他打晕了。

    赵疆却不以为意,他看起来甚至有些愉悦。

    他吩咐邓瑜“给他食水,就让他睡在这儿。”

    邓瑜有些不解,但依旧一丝不苟地执行了。

    马厩里多养了一个胡人。

    第一天,赵疆来看他进食。

    他看起来很喜欢羊奶,喝得非常快,且非常有技巧作为一个应该直立行走的人,他似乎已经习惯在盆子中舔舐。

    赵疆又问了他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他只顾喝奶,头都不抬。

    第二天,赵疆又为他带来了烤羊肉。

    问题依旧是“你叫什么名字”。

    他试图从赵疆的手中咬下羊肉,但那飘着香气的,近在咫尺的食物却突然移开。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他每天都面临相同的问题。除了这句话,赵疆也从不与他多言。

    直到北胡使团即将入京,除夕将至的时候,赵疆终于多说了一句。

    “既然你没有名字,边叫你小花吧。”

    他将羊奶放在北胡青年的面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脖颈上的青筋微微抽动,过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吐出几个生涩的字来。

    “小花。”他浅褐色的眼睛深深地,定定地看着赵疆,“我叫小花。”

    赵疆在邓瑜不赞同的目光中松开了他手上和身上的束缚。

    小花从地上爬起来,不适应地斜着身子。

    赵疆看他身量距自己还差两个头,便吩咐邓瑜,“给他找两身衣裳。”

    邓瑜压低了声音“二爷,此人怎能放在您身边”

    他恨不得在赵疆身边围上铜墙铁壁,又怎能让这么一个北胡人在他周围

    赵疆一笑“狗可驯,狼不可驯。他是狼是狗,我想看看。”

    邓瑜不知他哪来的玩心,但也只得对所有赵疆身边的铁卫耳提面命,十二个时辰都瞪圆了眼睛,好好盯着这北胡青年。

    小花被松绑的第一天,还真老老实实地在赵疆身边跟了一天。甚至,在赵疆用饭的时候,他在他脚边拥有了一只食盆。吃得虽然是人类的饭菜,可那盆子却和炭球等府中养的狗一般无二。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竟还舔了舔盆边,又对着赵疆舔嘴唇。

    赵疆给他盆里放了一只鸡腿,他立刻露出了餮足的神情。

    似乎是意识到只要讨好赵疆,就能获得美味的食物,他甚至学着小狗的模样,将脑袋凑在赵疆的脚边,笨拙地蹭了蹭。

    他的表现,让敏锐如邓瑜,都觉得他像一只刚刚被驯化的狗。

    小花被松开的第二天,便在赵疆身边担负起了捧衣的职责。

    赵疆早起打过拳,上身光着,走过去从他手中取外袍。就在赵疆双手均拎着袍子,就要披衣的一瞬间,小花绕至他身后

    骤然突袭

    他整个身子几乎都腾空而起,猛扑向赵疆

    这北胡青年连吃了几天的饱饭,此刻爆发出的力量如狼如豹,他的目标正是赵疆的脖颈,是那脖颈上跳动着的血脉

    他要将它撕开

    院中的守卫猝不及防,电光石火之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红底黑袍在眼前一闪,北胡青年如遭重击,整个身体都倒飞出去。

    “砰”

    他重重地撞到院中的石桌,随后跌在地上,张口便吐出血来。

    是腰腹上硬生生地受了赵疆一脚。

    北胡青年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挣扎着想要爬起身。

    而此时,周遭守卫的剑才“铮铮”出鞘。

    几名守卫立时就要冲上来。

    赵疆摆摆手。

    他走向小花,在他面前站定时,外袍已经慢条斯理地披好了。

    北胡青年仰着头,呼吸都有些费力,但仍定定地望着他,仿佛在描摹他的容貌,好筹划下一次致命的攻击。

    赵疆踩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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