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第 20 章
作品:《太上皇正在研究亲子学》 第二十章
“邓叔叔, 父亲已睡了吗”
在卧房前守夜的邓瑜手一紧,视线向下,瞧见发声的是赵璟,这才将握在剑柄上的手移开。
“大公子。”他颔首致意, 然后道“二爷已经歇下了。”
赵璟手里捧着醒酒汤, 一点不打算知难而退, “程大夫说,一定要父亲喝了醒酒汤再睡。”
否则第二天醒来一定会头疼的。
一大一小两个人四只眼睛对视僵持了一会儿, 邓瑜默默地让开通路。
上京这一路所见, 让邓瑜直觉, 二爷或许会介意他和程勉,但大公子不会。
赵璟礼貌地冲邓瑜点点头, 便进了卧房。
长公主府的房间堪称雕梁画栋,只是年久日长无人居住, 总让人感觉有些古旧。
赵璟小心地走过去, 看见父亲只解了衣带, 在榻上熟睡。
今天一整天爹爹都有些不对劲。
赵璟在父亲熟睡的面孔上, 看到了一丝他从未见过的, 轻松的笑意。
这种笑他在大胜归来的战士们脸上见过, 在成功爬上爹爹头顶的赵琰脸上见过,甚至在吃饱喝足,被主人爱抚的炭球脸上见过。
但这种笑意从来不是父亲脸上的,从来不是。
小孩一时怔怔。
或许或许他不该在此时唤醒父亲。
就在赵璟纠结的时候,床榻上的人却已猛然睁开了双眼。
“谁”他喝问。
赵璟被吓了一跳,小步蹭上前,“父亲”
他看见父亲的眼睛有些充血,血红血红的。
赵疆看见小孩儿还反应了一下。
哦他现在活在自己的第二命。没有爹没有哥哥, 全局重开带俩崽。
真烦。
浑身冒着黑气的赵疆接过小孩手里端着的醒酒汤一饮而尽,被酸得一激灵。
赵璟直觉父亲的心情并不美妙,收回碗就准备默默退出房间。
下一刻就被他爹的长臂一捞,直接给捞上了榻。
可怜的大公子赵璟最近已经习惯了在父亲身边可能随时“腾空而起”的日子,没有惊叫出声。
赵疆随手将碗扔在另一头的矮几上,踢开炕枕腾出地方来,夹着他儿子,翻个身,又睡了。
倒霉的赵璟直到父亲鼾声大作,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当成了抱枕。
他想挪动一下身子,便立刻招来了父亲威严的低哼声。
赵璟立刻便不敢动了。
“你乖乖的,睡觉。”赵疆在睡梦中模糊道。
他像摸小动物似的顺着赵璟的后脊梁一捋,权作安抚。
赵璟只得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从有记忆到现在,他还还从来没有与爹爹如此亲近过。
“乖乖”的赵璟闭着眼睛,神思却愈发清明起来。
晚间父亲去赴宫宴,他便在管家老于那里听说,这长公主府正是自己祖母在京中的宅邸,也是自己父亲出生的地方。
这里的草木山石、游廊亭台,或许都见过他不曾熟识的父亲。
他在书房的白墙上看到了许多刻痕,深浅不一,年岁不同。
收拾房间的武士胆子大,还站在旁边比量,一边比一边说,原来二爷当年也是个小萝卜头。
赵璟站在那些刻痕下面,忍不住想象自己还要多久才能长到下一个印记那么高。
他个子小,要够到书桌还需得踩个矮凳,于是刚好便发现了书桌底下也被人用小刀刻了字。
“赵堤王八蛋”。
这一行最清楚,然后又被划掉了。
还有一行像座右铭一样的诗,“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旁边刻了一个大大的“侠”字。
桌案上笔砚仍在,只是那狼毫许久不用,已经干得毛尖分叉了。
旁边放着几本册子,赵璟瞧着封皮上的字,都像是兵书。
他伸手翻了翻,就从中掉出裁得整整齐齐、刚好比那书皮小一圈的册子来。
再打开一看,红拂夜奔。
还是带插图的版本,一边红拂女的小相旁有题字,写“此侠女也”。
再翻一页,笔锋飞舞,把李靖骂得个臭死。
有些话甚至超出了三岁的赵璟的认知范围,不过他推测,那都不是什么好话。
话本里好些字赵璟也还不认识,但这并不妨碍他兴致勃勃地将这一册囫囵读完。
仿佛一个诗书礼易之外的世界骤然向他敞开了大门,中有奇女子伟丈夫,真小人伪君子,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瑰丽玄奇,闻所未闻。
赵璟这一看就看到了晚间因为虎钤经里还夹着武王伐纣,尉缭子里还夹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等他回过神来时,外头正听见程大夫嚷着让人做醒酒汤。
赵璟看见父亲被扶进卧房,担忧之情立刻压过了看杜十娘刚烈沉江的慨叹。他跳下板凳,一溜烟地跑去厨房,从绿芜那里接了醒酒汤。
赵璟不喜欢绿芜,也知道绿芜不喜欢他。
果然,他在绿芜的眼中看到一丝轻微的敌意,以及嫉妒
赵璟将疑惑压在心底。
他听着父亲沉稳悠长的呼吸声,忽觉这些担忧思虑都可以放在一旁。
乖乖睡觉,他要长高。
赵疆这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一睁眼,松了口气。
他昨天晚上的确是喝得多了些,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不说,还做出搂着儿子睡觉这种有损威严的事。
这若是赵琰那脑仁儿只有丁点大的孩子也便罢了,他根本不会记得这样的事。可关键赵璟那孩子是个心窍开太早的,过目不忘,不知要何时才能将他这个父亲昨晚的形态忘了。
赵疆甚至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早慧的儿子。
幸好赵璟醒的比他早。
他眯起眼顺着窗棂望出去,小孩破天荒地在院子里练武说是练武,其实不过是模仿些招式。
他见过赵疆打拳,学得已经很有样子。
赵疆不由得叹了口气。
过目不忘有时候也不算是优点。
他披衣而起,出得门去,“你练这个还太早。”
然后随手一指院子,“若要习武,先要打熬筋骨,每日早晨绕着这院子跑上二十回,三月后我再教你。”
赵璟翻过年去才四岁,身子骨在同龄人之中也不算健壮,这个时候就开始练拳恐他伤了底子。
但也该早早打下基础才好。
上辈子他在京中,赵璟在北地,元彪那人就顾着给他讲书,习武根基都给耽误了。
北地民风尚武,镇北王府军功起家,他的长子在刀剑丛中却长成了个书呆子。
也许是第一次见他他便考教骑射让赵璟丢了丑,这孩子此后在弓马上很下功夫,只不过依旧成效平平。赵疆也愈发觉得他不像自己,更懒怠教他。
他忽而回想起,当初军务闲暇时,也曾一时兴起亲自把着赵璟的手带他骑马。
那个年幼的赵璟坐在他马前,回头望向他,似乎在笑,瞧着不那么早熟。
他的脸上的神情有些怯怯,又有显出些期盼。
面目却已经模糊。
“儿子遵命”
现今这个赵璟的声音将他唤了回来。
他还是矮矮的三头身,穿着镶白狐狸绒的厚棉衣,绕着院子跑的时候像一颗缓慢滚动的汤团。
白汤团轱辘得慢,不过格外认真专注,只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朝他笑。大约是没法停下来行礼,但又做不到无视这个正在围观的父亲大人。
在这粒白汤团的围绕下,赵疆缓缓地打了一套拳,酒意醉意与脑海中那模糊的影子便都消散了。
厨房的王屠刚笑着过来请安,就被他家二爷出了道难题。
“早食吃汤团吧。”赵疆道。
最后汤团也是绿芜做的。
赵疆吃了一口就知道这碗里的汤团绝不是王屠的手艺,吩咐一句,让人直接从厨房把绿芜带来了。
“手艺不错。”他品评道。
绿芜穿围裙带袖套,还真是一副厨娘的模样,“谢二爷。”
她向着赵疆和赵璟行礼,瞧着落落大方,举动也颇为温婉,与敌袭那夜的狼狈狠厉截然不同。
看赵疆心情不错,绿芜又多说了一句“也是琰公子近日能用些有滋味的米汤了,因而多想了些花样。”
赵疆唇角挑起一丝笑意。
“你倒惦记着他。”他故意道“不若还回赵琰身边去做个厨娘”
绿芜垂着头,声音依旧温柔平缓,“绿芜听二爷的安排。”
赵疆随意地摆摆手,“好了,厨娘的活会有人干,你我另有事要交办。”
绿芜抬起头,下意识地看了赵璟一眼。
赵璟也意识到,此时自己或许应该起身告退了。
但他还没站起来,便见父亲屈指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敲了一记。
“把奶喝了。”
他只得默默端起碗。
赵疆道“先王妃心地慈爱,曾在京中设慈幼堂、慈医堂,收养孤儿,赈济老弱。”
绿芜屏气息声地听着虽然她实在联想不到自己与这些地方能有何关联。
“人手,财物,这些尽可以拨给你,”赵疆道“我要你将这些善所都重新开起来。”
绿芜一愣。
她曾想过自己的作用。
也许要为间,也许要暗杀,更甚者或许要出卖色相获取情报,但没想到自己接到的第一项“任务”,居然是去做个大善人。
赵疆被她流露出的惊讶取悦了。
他接着道“广布善施,多行好事。”
“就当是为我积德了。”
绿芜不可置信地眨眨眼。
但她还是应了下来。
赵疆慢悠悠地道“凡是受赈济的妇孺、送慈幼院的孤儿,留意当中临产的孕妇及一、半岁的女婴。”
绿芜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圈。
倒是坐在一旁刚喝完的奶的赵璟还不明白父亲这话的意思,眨着两只懵懂的眼睛,显得十分单纯。
赵疆扫了绿芜一眼,她是聪明人,显然已从寥寥数语中有所揣测。
绿芜迅速地收敛了表情,沉声应道“绿芜领命。”
她起身,迅速地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突然陷入了一段沉默。
赵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父亲似乎在给他发问的机会。
他想了想,开口问道“父亲”
“您为何要积功德”
赵疆反而一愣,没想到他问得是这个,不由顿了顿,“因为我杀了很多人。还有很多人因我而死。”
赵疆是不信佛的。
上辈子赵璟信佛,非但敕封皇觉寺,还在宫中设了佛堂。赵疆一向觉得他是假意作态,对着些木胎泥塑三跪九叩的,还在他生日前手抄了百卷经文供在佛前。
他指着赵璟鼻子告诉他,你爹我既不信因果,也不信报应。
但现在他坐在这儿,面对三岁稚子,不得不信苍天有眼,命运冥冥。
赵璟想到这一路而来的血雨腥风,觉得对“很多”的数量有了大致的认识。但他还是认真地道“爹爹杀那些黑衣人是为了自保、为了保护我和弟弟。爹爹杀北胡人,是为了保护北地的百姓,保护国家。”
三岁的小娃娃说话带点奶气,“这些就是积功德。”
赵疆第一次意识到,他的儿子在安慰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