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第 18 章
作品:《太上皇正在研究亲子学》 第十八章
“他父亲威震西北, 手握三十万铁骑大军,他兄长年少袭爵,曾与当今圣上同进御书房, 哪怕他是个酒囊饭袋,如你一般的草包,你也不该去招惹他”
“更何况他不是”
书房内, 国舅爷挨了家法, 跪在地上听训。
他屁股被打得肿烂了一大半, 椅子是坐不得了, 只能瘫在软垫上,吸气都嫌疼得慌。
他爹怒火未消, 盯视着他,咬牙切齿“他是赵疆, 长驱北胡,斩敌首而归的赵疆”
国舅爷疼过一阵, 回嘴道“他爹他哥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镇北王的位子, 能不能落到他头上还两说呢”
他爹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那可是镇北王府在北境数十年积淀的民心,赵氏父子在百姓中的人望,三十万赵家军的赫赫威名拱出的一个赵疆
一个敢妄动军机,深入北胡报父兄之仇的人,一个连门下管家都敢当街令权贵落马的人
“他必为北境王”
所以皇帝才把他宣入京中来。
从景风门入城,这是皇帝态度
“你以为赵疆是入得京城就由着人拿捏的小贵族吗还是你瞧不上他从北地来,是个荒僻之地的蛮子”
国舅爷不解地瞪着眼睛“难不成陛下真的如此宠信他”
他爹恨铁不成钢地一叹,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宣他入京,给他尊荣,并非是宠信他”
“而是忌惮他啊”
国舅爷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难道、难道他真的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他爹看他这一副蠢样子就心烦。
想想赵疆, 生来就是光耀门庭的,在看看眼前这孽畜,生来就要给他添堵
堪叹一声虎父如何有犬子
国舅爷瞧他爹的态度,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那,姐夫不会生我的气吧”他小心地问。
他爹的胡子又炸起来了。
“说了闭上你那张嘴”他爹怒吼道“那是陛下”
中宫皇后可活着呢
他平日里兢兢业业当官做事,分毫不敢表现出女儿在宫中受宠的得意来,只暗自窃喜,期待着自家女儿更进一步的那日。
谁成想这疏于管教的孽子竟整日自称起国舅爷来
他还没当上国丈呢
“你姐姐在宫中谨小慎微,你倒在人家面前充起大爷来了”
一想到从下人口中听到的转述,国舅他爹就心肝脾肺肾都连着疼。
“那赵疆的妻子算得了什么”他恨不能再抽这孽子百八十板子,“早让你好好进学,至少要将这京中谁不能惹搞搞清楚”
“那赵疆的父亲是镇北王,他生身母亲又是谁你可知道”
国舅爷瞪着两只大眼摇头。
“先皇的嫡亲妹妹,当朝的大长公主陛下要叫她一声姑姑”
当爹的越说越气,一个大嘴巴子重重抽在“国舅”脸上。
“他赵疆管皇帝叫表哥,你哪来的胆量,要当他舅舅”
“啊”
刚刚还对父亲口中赵疆“如何如何少年英才”赵家“如何如何威震北境”嗤之以鼻的“国舅爷”骤然听闻这位赵家老一竟真是实打实的血统高贵,是跟当今天子沾亲带故皇亲国戚,登时委顿在地,彻底起不来了。
他顾不上屁股剧痛,眼里都快流下泪来了,“爹,这、这可怎么办”
他爹惫懒地一挥手,吩咐下人将他抬出去,“今日的晚宴你是不能参加了,回房间门好好养着去吧。”
今日宫内有大宴,从四品以上官员、皇亲国戚尽皆列席,只为了为已故镇北王的儿子洗尘接风。
“一爷,宴上有酒。”
管家老于一边给赵疆倒酒,一边说道。
这是提醒他别喝醉了。
赵疆笑道“这桂花酒甜,你几时见我喝醉过”
老于被他说得也笑了。
“也是,当年您也喝得不少。”
赵疆喝尽杯中的桂花酒,又给自己和管家都倒了一杯,“不过当年你在父亲身边时,却没有这么多话。”
老于接了酒杯,与赵疆一碰。
“王爷也没那么爱喝甜酒。”
赵疆抛给老于一个白眼。他到不知道曾经父亲身边的铁卫头领有个这么爱开玩笑的开朗性格。
老于只喝了一杯就起身走了。
大家都才安顿,车队的东西许多还没卸下来。偌大的府邸多年无人居住,虽有几名洒扫庭院的仆役,但到底还缺几分人气。老于还有许多事要忙。
赵琰在车上追着玉珏玩了一路,刚下车就十分心大地在奶娘怀中呼呼大睡起来,此时已被抱着歇息去了,而赵璟则跑去了书房他带来了一大箱子书,让下人们去安置,大公子不放心。
满院子人来来往往,竟是只有赵疆一个闲人。
赵疆自斟自饮,倒也自在。
他们住的宅子是长公主府。
比起北境的镇北王府来,占地虽小了些,却少不了亭台楼阁,在精致程度上远超王府。
赵疆很喜欢这院子里桂树。
这树下的石桌他也记得。
父亲就曾坐在这里饮酒,要给他舔一舔酒盅的边沿,他却因为其中甜丝丝的味道,贪饮地一口喝下了一整杯。
“会醉的”父亲的大笑中伴着一个女声的惊叫。
他喝了酒却没有半分醉态,反而兴奋得紧,在石桌上手舞足蹈,“啪”地一下跌进一个柔软的怀抱,然后被塞了一嘴香香的点心,也是桂花味的。
长公主在他的印象中已经非常模糊了。
他只记得她的身上时常有桂花的香气。哪怕是从温暖的京城到了贫瘠的北地,她也总要用些桂花味的香膏,桂花味的头油。
北地不适合桂树生长,这些东西都是从京城送来的。
父亲更专门找了厨子,擅做桂花糕的。
但从搬到北地起,母亲就已经生病了,治不好的病。
那些桂花糕,也往往进了他们兄弟的肚子。
赵疆也曾听说,母亲是为了生他才死的。那个时候他太年幼,终究揣不住心事,去问父亲。被父亲罚着在校场跑了十个来回,累得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琢磨旁人的言语。
“你母亲爱你甚至超过自己的性命,不是让你来说些你害死她的屁话”
赵疆自幼受宠,那是赵英第一次对他疾言厉色。
从那之后,他便知道了父亲的逆鳞。
赵疆空着肚子喝了一瓮酒酒是打桂树下挖出来的,他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陈酿。虽然酒劲不大,但却花香熏人。
“来人,有桂花糕么”他嚷了一声。
按理说作为堂堂镇北王府事实上的唯一继承人,他周遭不说前呼后拥也该仆婢成群,但此时赵疆爱用军伍之人的缺点就暴露无疑了随行的没有一个体贴人儿
程勉在药房忙活,邓瑜在演武场忙活,唯一听见他“意见”的就只有他的影卫。
影卫当然不干跑腿的活。
大公子赵璟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就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像某种猛兽发出的模糊不轻的呓语。
转过假山石,他才意识到这“猛兽”正是他的父亲。
“厨房刚洒扫完,厨子叔叔说,那里连根萝卜都没有。”大公子一本正经地向他爹汇报了自己掌握的情况。
赵疆哼笑一声,“你厨子叔叔以前就是个劁猪的,你就是给他金刀玉碗,他也一样只会做四个菜两个汤。”
什么桂花糕,别做梦。
赵璟眨了眨眼睛,问道“爹爹饿了么”
他从自己随身的小锦袋里抓出一把肉干来,举着递给赵疆。
小娃娃不过三头身,哪怕赵疆是坐着的,他也够不到他的肩膀。
赵疆弯下腰低下头,从小孩手中叼走了一根牛肉干。
赵璟万没想到本来打算递到爹爹手中的食物竟然直接给喂进了嘴里,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不知所措又可怜巴巴地僵在原地,保持着举肉干的姿势。
然后看着他爹两三口把整整一把肉干叼完了。
赵疆嚼完肉干,觉得肚子稍微有点底了,这才想起自己儿子还眼巴巴地杵在一旁,于是手一捞,把赵璟捞到自己膝头。
“公主府你还不熟悉,去哪里都要带着人。不要自己乱走。”
“晚间门宫中有宴,你不必去。那几位金尊玉贵的小殿下你迟早会见到。”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略带轻蔑,真实的措辞或许是“皇帝那几个无聊透顶的小崽子”。
赵璟闻到父亲呼吸间门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好像是花的香味。
赵疆看他故作淡定,却忍不住像小狗一样微动的鼻尖,忽而拿起酒壶来。
最后几滴桂花酒淌入杯中。
他把酒杯凑近好大儿的嘴边,“甜的。”
赵璟僵硬地坐在父亲的怀里,直觉自己还是不要拒绝父亲这莫名其妙且突如其来的举动。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舔了舔酒盅的边缘。
是甜的,但是好辣
哪怕顾及着仪态,从来没喝过酒的小孩也不禁将整张脸皱成了包子。
然后听见抱着他的男人放声大笑。
围墙外传来“桂花糕嘞”的吆喝声,赵疆笑声未落,便有影子一闪,桌上凭空多了个油纸包。
赵疆望望头顶桂树遒劲的干枝,眼中笑意未退。
“谢啦,九叔。”
他打开油纸包,拿了块桂花糕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才想起腿上还有个被酒辣到的崽,又给赵璟喂了一块。
两个人都被这干扑扑的点心噎得直瞪眼。
赵疆好不容易把嘴里的桂花糕咽下去,站起身来,这就要去换衣服进宫。
“这些都给你了,吃完早睡觉。长得高点。”他吩咐赵璟。
赵璟觉得今天父亲话很多。
不仅话多,而且似乎都没什么逻辑。
但他还是乖乖地又拿起一块桂花糕,目送着父亲离开。然后朝着半空中,学着他父亲说道“谢谢九叔爷。”
半空中掉下一根干枯的桂花枝,砸在他脑袋上。
听话的赵璟吃了三四块桂花糕,感觉有湿漉漉的东西拱在自己手上。低头去看,是刚刚被允许出来放风的炭球。
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门的锦袋,骤然一僵。
往常喂炭球的肉干好像都被他给
“桂花糕也好吃的。”他在炭球谴责的目光中递出一块点心。
炭球嫌弃地走开了。
赵璟开始担心,父亲空腹喝了许多酒,只吃了几条肉干,刚刚就仿佛醉了,到了宫中可还顺利
禁宫中,灯火辉煌。
宫人往来穿行,均着深衣,提灯笼,烛火荧荧。
大宴设在咸阳宫,就在皇极殿后面,是宴请国宾,接受朝贺专用的宫室。
此时宫人鱼龙而入,宫殿中摆放的矮几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食物。
帝后一人坐在上首,皇帝已过不惑,看着倒还精神,只是有些青黑的眼袋泄露出他在酒色上的纵容。皇后亦不年轻,她与皇帝是少年夫妻,却全然没什么感情,多年磋磨下来,已不如后宫旁的女子鲜妍,早早地显出老态来。
赵疆端坐右首,他心情不错,对着为他摆箸的宫女笑了一下。
坐在上方的皇帝瞧见了,大笑道“我这弟弟,许多年不见,已成了教小女子脸红的风流人物了”
座下百官文武一片附和之声。
其中有捧皇帝的,当然也不乏真心实意的。
镇北王赵英是个会教儿子的,当年的赵堤便曾是京城数一数一的少年俊杰,如今他的弟弟风姿照人,显然不输。
如果不是他这身份,不知有多少人想嫁女与他
孤军深入北胡,大胜而归,自战报传来之日,这个从前声望不显的镇北王次子就已经名动京城。
当年大长公主下降镇北王世子赵英,一人居于京城,先后诞育赵堤、赵疆两子。
赵疆出生后没两年,老镇北王战死,世子赵英袭爵,合家反还北境。
从此,镇北王的这个一儿子就消失在了京城贵族们的视野之中。
京中人不论是文武百官还是贩夫走卒,不论对他是好奇、忌惮、厌恨抑或仰慕,还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自北地而来的青年。
赵疆今日穿深红色直裾,外披黑袍,在灯火绰绰下显得面白如玉。
他不曾蓄须,鼻直,唇薄,眉峰隆起,双目湛湛而黑。
他的目光里有一种东西,一种超然在这咸阳宫天子和人臣之上的东西,这让他看起来不仅仅是个容貌俊美的青年贵族。
而就在有人敏感地觉察他的目光时,他又倏而收敛,只给对方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貌回应。
不论印象如何,众人或可达成一个共识这位传闻中的镇北王次子,比想象中年轻英俊,却正如想象中一样难以对付。
只要坐在那儿,就看得出是个危险的人物。
赵疆将他无懈可击的微笑转向了皇帝,“我见表哥心喜罢了。”
他的目光掠过皇帝身后巨大的屏风,唇角笑意纹丝不变。
百官在下首默默地交换着眼神。
这赵疆果然胆色非常
皇帝称他弟弟,是抬举他的身份以示荣宠,按礼节而言,赵疆该口称“陛下”推辞不敢才对。
毕竟,镇北王府虽然只剩他一个人,但名义上,赵疆只有一个镇北王次子的身份。
非但没有爵位,更没有一官半职,本质上他此刻就是个白身
一个白身,未及弱冠,就能坐在这咸阳宫最靠近皇帝的地方宴饮,百官作陪,这是何等的待遇
但偏偏就没人敢挑赵疆这个理。
没看就连陛下都对这一声大咧咧的“表哥”认下来了吗
表哥表弟十多年没见,怎能不热情以待
皇帝道“来,满饮此杯”
“京中的桂酒最好,姑母又最爱酿酒,孤记得年少时没少去长公主府讨酒吃。”
他用手比划,“那会,你你才这么高”
赵疆根本就不会醉,越喝眼神越是清明。他几乎是来者不拒,但凡文武官员皇亲国戚来问好敬酒的,皆是满饮。
这些人里头,有些面生,有些面熟,有些算计过他,有些讨好过他。
有些在盛朝灭亡前死在他手里,也有些在新帝入京时跪在他马前。
故地重游,的确是很有意思的体验。
皇帝倒仿佛是醉了,又仿佛是兴致高涨,真开始喋喋不休地忆起往昔来。
“你哥哥,你哥哥性子宽厚他与朕在宫中读书时,最是要好”
他走下御阶,走到赵疆近前,端着酒凑近了他,“你与你哥哥长得不像。你像姑母。你哥哥在京中,总与朕夸耀,说他弟弟长得像仙童一般,只是终日贪玩,不爱读书与习武,总被镇北王责怪。”
“来日他返还北境,一力承担了军务,教你习字骑马,让你可以整天放鹰逗犬”
皇帝说到这里,突然便泪落如雨,痛道“英年早逝,天不我与也”
他是真痛哭,哭得哇哇的,哭得堪称殿上失态。
众臣静默。
整个咸阳宫中就只有皇帝大放悲声,有人拿眼神示意赵疆是不是也跟着哭一哭,怀念一下他刚死了没半年的亲爹和亲哥哥。
就在这时,陛下或许是情到癫处,竟然重重将酒盅拍在赵疆案几上,伸手就从侍立在后的武士手中抽出了长剑
“仓啷”
长剑出鞘,金铁交鸣
殿中原本叙家常忆往昔的气氛刹那之间门荡然无存。
剑打哪里来
众臣悄悄四顾,这才发现,几乎每个人身后都静默无声地站着一名武士。
一名佩剑的武士
在此刻,所有人的后背上都无声无息地起了一层白毛汗。
如非圣上特许的荣宠,所有人一进宫禁就要解剑下马,别说寻常刀剑,就连寸许的指甲钳破橙刀都别想带进来。
这些武士从何而来,答案只有一个皇帝
而皇帝此时正在舞剑。
他人至中年,腰身粗肿,已有大腹便便之态,可动作却依然灵活,仿佛这套精妙的剑法被他反复温习了无数遍。
加之那剑乃精铁铸成,挥动之下,破风声清晰可闻。
皇帝的剑越舞越快,伴随着他扬声长啸
“痛矣痛矣靖山归来兮”
赵堤,字靖山。
那剑影相连,几乎将赵疆笼罩其中。
坐在赵疆一侧的大臣吓得面无人色,浑身颤粟但凡他乱动一下,只怕陛下的剑顷刻间门就能在他身上割开好几道口子
这赵疆怎的竟能稳如山岳
众人此时也都顾不得仪态,几乎人人都要将眼珠子瞪出来了。
所有的视线,全都钉在皇帝和赵疆身上。
陛下且悲且歌,且哭且舞,剑锋所指,从赵疆的脖颈、肩膀、胸前、腰间门掠过。
赵疆的衣带被剑风带得微微飘动。
而他慢慢地将自己的酒盏斟满,道“骑马习字,疆的确都是同兄长学的。”
皇帝的剑舞剩最后一招。
剑带寒风,直刺赵疆的面门
赵疆眉眼不动,目光如炬。
“若这世间门真有英魂,靖山之灵便在疆身后。”
剑尖骤然停在他眉心,只余半寸,就要刺破皮肤。
而赵疆只慢慢拿起斟满的酒盅,与案几上皇帝的杯子轻轻一撞,将这杯酒泰然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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