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22 章

作品:《那个要渡我的和尚弯了

    太阳正挂在日头, 房流平静地走回自己的院落。

    屋子里门窗紧闭, 外面的天光透不进来, 明明是大白天, 屋里却是一片昏黑之象。

    房流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仰头饮尽。

    喝完茶,他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茶杯,有那么一瞬间,想把它用力掷在墙上, 将它摔个粉身碎骨, 再看着它一片片的碎落在地上, 再不复当初的模样。

    可是下一瞬间,他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反而冷漠地命令道“下来。”

    他房梁上有人翻了下来, 单膝跪在房流面前。

    “流公子, 无正门内传回了新的消息。”

    房流已经冷静下来,“说。”

    “流公子, 掌门归来了。”

    房流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固,“掌门”

    “是, 由原来的渡船人余余, 带回了掌门的回归令,之后余余便下落不明,朱长老如今在到处派人抓捕他。”

    房流嗤笑道,“蠢货,先别管掌门归来一事是真是假, 他居然连掌门的人都想收拾,这是巴不得别人不知道,他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掌门现在仍然行踪成谜,但却为您和朱长老,带了一个指令。”

    “什么指令”

    属下跪在地上,“掌门让您和朱长老,一同振兴兰善堂。”

    房流倚在桌边,手中转着那只空茶杯,轻轻笑了,“这掌门是什么意思若真是百年退隐后重新复出,又怎会都不让人见个面而门内现在如此的乌烟瘴气,身为掌门,又怎会坐视不理”

    “或者他已经理了,”房流面容冷峻,“这就是他的考验,谁做得好,就会得到掌门的支持。”

    下属质疑道“可是,这掌门真的有能力压住现在无正门里的局面吗”

    房流沉吟不语。

    这个问题,大概连朱长老也在怀疑吧

    门内权力分散,朱长老占了大头,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好处,怎会心甘情愿的双手奉上给这个不知来头的掌门

    百年里,掌门不问世事,却也从未有人胆敢冒充掌门,向无正门传令。

    而且代掌门也有办法,可以验证掌门真身两枚掌门蝴蝶半印合二为一,可以一同开启教中阴阳格。若掌门是假的,就无法打开这格子。

    代掌门半符,如今在朱长老的手里,一如教中的大部分资源,都被朱长老牢牢把控着。

    但和朱长老不一样的是,本就实力略逊一筹的房流,在这一次江北之行对上了天山教后,几乎折上了大半可用的人手。

    大概用不了多久,朱长老就会发现现在的房流,就是一只纸老虎,看着吓人,但其实一戳就破。

    “兰善堂。”房流轻声呢喃,“为什么会是兰善堂门内资金命脉是钱庄和商铺,兰善堂向来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赚钱赚不了,能不亏都不错了为什么掌门偏偏要选择兰善堂呢”

    房流思索了一会,他提出的几个假设,片刻后均被他自己否定。

    但如果掌门是真的存在,那么这个机会,他非常适合抓住。

    兰善堂唯一的好处,就是因为它不挣钱,所以这一部分产业,在门中并不像那些挣钱的行当一样,被朱长老紧紧抓在手中不放。

    无人问津,反而可以让房流插手进去,从最不起眼的角落做出一片天地,这一向是房流最擅长的。

    房流声音不重,却仿佛下了一个什么决定,“那我就去做吧,反正如今已在劣势,不妨将桌上筹码,放一个在这位从未见过的掌门身上,或许会收到奇效。”

    看着眼前的下属,房流问“可有其他的事”

    “在掌门回归前,朱长老的人似乎也与风云山庄那边,进行了接触。”

    “为了扳倒我,就不惜勾结外敌吗”房流一声冷笑,“可惜我这次人手折损厉害,只希望他能晚一点,才发现我已经外强中干了。”

    “流公子,还有一事,属下觉得奇怪。”

    房流“说。”

    “佛门中的固虚法师,亲自带领寺中僧人,渡船至江北。说要在瘟疫遍布的北地,为百姓治病祈福。只是”

    房流扫了他一眼,“为何吞吞吐吐”

    下属的声音有些困惑“固虚法师法师一上岸,就脱离了僧团,消失了行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此事有些诡异,我想着流公子您如今在江北,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位将高手远赴此处,请您千万保重自身。”

    房流摆摆手“我知道,但是朱长老再有手段,怕是也买不通固虚法师来害我。固虚法师一代高僧,以朱长老的能耐,怕还是请不动这位大山。你走吧,步家抽调的人手很快就要到雁城了,你以后与我相会,不要再试图靠近步宅,以免被人发现。”

    “老和尚没事跑来江北做什么”房流喃喃自语着,“我们无正门与风云山庄的争端,佛门一向中立,何时来插过手”

    在江北上岸的固虚法师,确实也不是来插手这些俗事的,他带领僧人来到江北行善一事是真的,而自己中途脱离也是真的。

    此时的固虚法师,握着手中一百零八颗菩提子,缓缓登上了畔山山头。

    日头正亮,这废弃了百年的畔山山顶佛寺,残破和荒凉终于无处可藏,一砖一瓦都纤毫毕现。

    残垣断壁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沧桑,旧时的风光已成昨日黄花,被这样公布在光天化日之下。

    固虚面容慈悲,转着手中的菩提子,口中无声念着经文,他在这片布满疮痍的土地上,一步步走过。

    直到他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循声走了过去。

    这荒凉的畔山山顶,原来不止他一人。

    那是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做僧侣打扮的人,正背对着他,将后山倒落一地的坟墓挨个扶正。

    散落的墓碑摞在了背风处,和尚走过去拿起一块墓碑,思索了一会,便将墓碑一次插到了对应的坟冢前。

    那些坟冢模样相似,也不知这和尚是如何分辨出来的,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将所有墓碑立了回去。

    墓碑被拿走后,他将一棵被墓碑压着的树,弯腰从地上抱了起来。

    那原来是一棵菩提树。

    这棵菩提树不知多少年头了,竟足足有两个和尚那么高。菩提树不知为何,被连根拔起,粗长的根须上沾着泥土,如果及时栽回土中,还能救活。

    和尚抱着这样一颗粗壮的树,竟然看起来是毫不费力,他抱着重物走在地上的脚步轻盈,显然是位高手。

    那是坟冢第二排最左边的一个坑,和尚抱着菩提树,将树埋进坑中,重新栽种。

    这一株菩提树不知离土多久了,翠绿的叶子已有些干瘪,需要尽快栽回土中才能救活。

    四周没有铲子,他就用手捧着土填坑,也不担心会将自己弄脏。

    固虚法师虽然看不到那和尚的正脸,却遥遥看着他,心中念了一句慈悲。

    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草木有灵亦有情,佛门中心念慈悲,自不会坐视不理。

    那和尚将树重新栽回了坑中,坐在了树下,对着坟头发呆。

    他的模样宛若静止,身体一动不动的如同一具石像。

    菩提树垂下的树枝,轻轻搭在他的肩头,仿佛是在感谢他的恩情。

    那一刻,固虚想到了日前的梦,他犹豫片刻,擅自用了卜术。

    他在那和尚身上见到的和他之前所见过的都不一样。

    和尚是他看不透的周始循环,他偶然窥视到了其中一环,中,便见到了深厚的福泽。

    释迦牟尼于金黄色的无忧花树下降世,于菩提树下悟道成佛,最后于娑罗双树,一枯一荣间,顿悟涅槃。

    而如今这和尚,坐在菩提树下的模样,却莫名让固虚想起了佛陀的事迹。

    他走了过去,绕到了这和尚的侧面。

    他模样看起来很年轻,虽然红颜白骨,皆是空妄,但固虚也不得不赞一句,这和尚的模样是真的端庄周正。

    他所见过的佛门弟子里,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骨相。若说是相由心生,这和尚一眼望去,就会令人心生温和之意,令人不由自主想去接近。

    和尚不知有没有意识到固虚的存在,因为就连固虚走到他身边,发出了他绝对听得见的脚步声,他也没有抬头去看。

    他盯着面前的坟冢,神色平和而专注,仿佛在思索什么要紧事。

    固虚没有出声打扰他。

    那和尚隔了许久,才缓缓说“我在想,我是谁,从何处来。”

    固虚慢慢说道“何来自寻烦恼当知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痴自性慧,心地无乱自性定。”

    和尚接了下去“不增不减自金刚,身去身来本三昧。”

    然后他笑了起来,从坟前站起身,双手合十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诸法空相,五蕴幻化,何须纠结此身来处谢法师开导。”

    固虚慢慢说道“小师父大善。不过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想起不久前,曾经在江南岸见到的一位小施主。”

    “他是个大夫,医术高妙,如今江北医治瘟疫的法子,便是他想出来的。我第一眼见他时,曾见他周身福德光芒,我如今看你,竟发现我看得见你,却又看不懂你,此象实在罕见。”

    和尚缓缓摇头“看得到、看不到,都为色空一如是;看得破、看不破,不过因缘世间集。”

    固虚打量着子安,似是有些欢喜“请问小师父上下”

    这个问题,似乎让他有些迷茫,看着面前的无字碑,隔了片刻才回答“我号子安。”

    佛门法号首字,来自于一首七十字诗,用于区分出家人辈份。

    固虚法师今年七十余岁,辈分在佛门中算很高的,他看着眼前人如此年轻,却没想到张口就是“子”字辈的。

    他心中默算,这“子”字与他“固”字,中间隔了三十辈,当真不知他师父,是如何为他命名的。

    不过转念一想,色受想行识五蕴皆空,何须执念于一个名字

    固虚与他短短几句交谈,便知子安修为深浅,心中实在惜才,忍不住问“你在何处挂单”

    “抱歉,我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但是我觉得,我似乎”子安脸上的困惑一闪而过,他平静地望向畔山山顶的佛寺废墟,“我似乎是这里的人。”

    固虚双手合十,眼神中的喜悦一闪而过“前日菩萨入我梦中,曾告知我去一趟数百年前的畔山古寺旧址,我原不明其意,如今见了你,终于明了一二。”

    顿了顿,固虚露出一个笑容,“子安,你可愿与我同行,证归去来处,结因果业相”

    子安重新望向了墓碑处,轻声问“去何处”

    “元港城,如今江北瘟疫肆虐,此去一行,大有可做之事。”

    子安沉默片刻“好。”

    而另一处,雁城兰善堂里正在坐诊的池罔听到问题,抬头重复道“元港城”

    房流脸上有些疲惫之色,但是他熟练地扬起笑容,将自己的状态很好地掩藏起来,“对,小大夫,你看小染姐还需要养多久,才能动身离开雁城呢这里近北,到底还有风险,我想尽早送她到元港城,从元港城渡船回南边,才能彻底保证她的安全。”

    池罔的手仍然稳稳的地放在病人手腕上,他正在替一位身染瘟疫的老者把脉。

    他说“稍等。”

    池罔放下了手,对那老人的家人说“不能用那张通用的瘟疫药方,老人家吃了,是否左侧心下有灼热痛感我稍微略改几味药,老人家身体弱,脾脏也有问题,不能直接吃那个方子,还是需要温和的慢慢调养。”

    病人和家属自然以大夫之命是从,池罔提笔开出药方,交给了药童去抓药。

    处理了手中的病患,池罔才重新和房流说话“以她现在恢复的速度,七八天吧。”

    “那你跟我们一起去元港城吗”

    池罔无可无不可道“可以。”

    他在心中计算,七八天后估计雁城兰善堂里,就没有那么多需要他来医治的病人了吧,那换个地方正好,可以救更多的人。

    步家少主已脱离危险,现在需要在宅子里静养,情况已经稳定。池罔不需要时刻留在步府,就到了雁城的兰善堂里进行坐诊。

    兰善堂如今病患太多,现有的医者根本忙不过来,池罔表明了自己是兰善堂的大夫身份,并用了几个疑难杂症证明了自己的水准,立刻就遭到了热烈欢迎。

    今天白天池罔便一直在兰善堂中度过,直到下午,房流来到了兰善堂,看到他在里面的那一刻,还有点惊讶。

    房流是个有眼力见的孩子,他见兰善堂忙成一团,人手告急,就立刻自告奋勇去给池罔打下手。

    房流不通药理,就去跟着药童学艺,他在旁边看了片刻,问了几个问题,就迅速地学明白了这些刚收上来的药材,该如何处理。

    他抱起地上的一桶没处理的药材,坐到了池罔旁边,找了张空桌子铺上布将药材撒了上去,便安静地分拣药材,这活一做,他就很有耐性地做了一下午,此时见今天的病人差不多都看完了,才和池罔说起话来。

    房流微笑着说“之前竟不知道你是兰善堂的大夫这几日如此奔波忙碌,怎么不多歇一歇,就立刻又给自己找了活干”

    房流这话,问得宛如老友般亲切,而他们彼此都知道,房流对池罔的身份一直有疑惑,只因他是步染的救命恩人,便不好在他不愿意的情况下还穷追不舍,那样做便太不知趣。

    有如此武功的人,却是一个大夫,医术又如此莫测,年纪又轻,还不知他效忠的势力和立场。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池罔的身上都充满了谜团。

    房流本来是因为收到掌门之令,想先来燕城的兰善堂看看,各方面都了解一下,却不想一进来就另有收获,碰到了池罔。

    池罔随意回答“我是大夫,这便是我该做的事。毕竟除了步姑娘,这城里还有很多其他的病人流流,注意你手中的金樱子,这是从南边特意运过来的。”

    “取原药的贴着柄跟剪,一会一起放箩筐里洗刺。另外那一桶金樱子取肉,剪柄后切开,把里面的种籽和绒毛都挖干净,放另一箩筐里,一会交给小童去洗干净。”

    房流出声应了,低头专心拣药。

    池罔看了一眼房流,突然问他“怎么来了兰善堂”

    房流回答“本是路过,却看到你在里面左右无事,那就进来帮帮忙呗。”

    外面天色黑了,此时兰善堂里没人了,大家忙了一天,一些白天坐诊的大夫都回去休息了,剩下值夜的去用饭,只留下他两人在堂里坐着。

    池罔看着房流处理药材的认真模样,却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一个朋友。

    他姓计,百年前池罔就来过雁城兰善堂坐诊,老计也这样坐在自己的身边,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下,帮自己分拣过药材。

    那个百年前的冬天,雁城梅花还没开,计夫子还只是村中的一个教书的夫子,告了假,就从村里特地跑出来看他。

    计夫子略通医术,可以负担起助手的工作,当时池罔就在这家兰善堂里做义诊,因为受到上一个系统的制约,他只能救治濒死之人,所以他总要等待很久,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他还记得曾有这样的一天,他们在傍晚接了一位得急病的病人,一直忙到了前半夜,才算把人救回来。

    忙完后,池罔就坐在现在的这个位置歇息,计夫子在他对面,将他们新收来的草药去壳、切片。

    他很喜欢和计夫子说话,计夫子是个懂分寸的聪明人,池罔朋友不多,老计却是其中一个。当年池罔见他第一面,就知道他不会一直当一个教书的夫子,日后必有作为。

    但他也不是迟钝的人,与计夫子相处时,他并不难发现,至少计夫子不是完全把他当做朋友看待的。

    那个时候,计夫子是打着学习医术的名头接近他的,晚上他们坐在这里拣药,池罔考问他“若是病人中风,左手不能动,如解”

    计夫子想了想,回答“脉微而数,风邪中人,六脉多沉伏当开一副八珍汤”

    “你这是偷懒的回答了,这风邪入了身体哪一处,你可没回答。”

    池罔慢慢说“中风皆因房事、六欲、七情所伤。真气虚,为风邪所乘,客于五脏之俞,则为中风偏枯等证。若中脾胃之俞,则右手足不用;中心肝之俞,则左手足不用。”

    “就算是同一种病,症状也大有不同,务必要酌情处置。”

    当时烛火温柔,池罔抬头时,便发现了计夫子那没来得及藏好的眼神,无声地说出了他的心事。

    可惜了,那是池罔的第一个念头。

    他寂寞多年,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最后却还是不得不要避着一些了。

    他在沉睡前与计夫子的最后一面,便是在元港城。那一晚,他答应以后与老计一起去喝酒,可惜最后也没能守约。

    眼前的这家兰善堂,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改变。药柜、台柜、问诊的房间格局,一如是百年前的模样。

    只是百年时光过去后坐在他面前替他拣药的人,已完全换成了另一个人。

    与对待朋友老计不一样,池罔对房家后裔,到底还是有几分宽容。

    他看着房流在灯火下的这张脸,那种阔别已久的熟悉,让他感受到一种无法抛却的责任感。

    大概人活的久了,感慨就多了。

    若是对着别人,池罔不会多管闲事,他向来是事不关己,就不会平白去沾惹是非的性子。

    但他今天,在这样柔和的烛光下,他看着房流,想着余余对自己说起过的,这个孩子的生平过往。

    那一刻,池罔似乎透过房流,看到了七百年前那个独自在阴暗角落里挣扎的自己。

    于是莫名的,就想拉他一把。

    “流流。”池罔唤了他的名字,在面前的少年应声抬头。

    “我交浅言深了,但是想了想,还是有句话要对你说。”

    房流似乎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眼睛眯了一下,随即笑开,还是那副天真俊朗的模样,“怎么突然这样严肃你要对我说什么呀”

    池罔斟酌道“人在年轻时有野心,并不是一件坏事。”

    “但是你每得到一件东西,就会失去另一些东西。或许你认为,你足够心狠,就可以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但有些东西,你最好不要触及底线。”

    池罔一句一顿道“你的感情,别人对你的真心,不是可以用来交易的道具。”

    房流盯着他的眼神,变得冰冷,“你到底在说什么”

    “达到目的,从来都不只有一种途径。”池罔不疾不徐地说,似乎完全没有被房流此时的威慑感所影响,“不要玩弄别人的心意,我不愿你将来后悔。”

    这话像一个闪亮的耳光,打在了房流的脸上。

    房流从桌子边站了起来,那是一种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所有的肮脏龌龊都被人扒了出来,放在阳光下审判的绝望狼狈。

    若是有选择,他何尝要委曲求全,做一个自己都看不起的人,去违心追求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去做那些下作阴诡之事

    具体所指,池罔一字未提,却让房流觉得自己已无处可藏,似乎所有的不堪都被他看去了。

    房流几乎是盛怒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对我说教”

    池罔低头,重新翻起手里的医案,语气轻而平淡“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自己看得这样轻贱。”

    房流愕然愣住了。

    这一刻,所有的怒气都戛然消失,他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好一会,才大步跑了出去。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然而他一跑出兰善堂,却又站在大街上回望。

    他站在街头的冷风中,任由那寒风冷却自己沸腾的血。

    交浅言深他也知道自己是交浅言深

    房流虽然早知池罔身份,不只是个大夫这么简单,但他又以为自己是谁敢对自己指指点点

    可那上头的难堪过后,房流在这街头的寒风中,冷静下来。

    “不要把你自己看得这样轻贱。”

    房流深深吸了几口气,又滚烫地呼了出来。

    他长这么大,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从小到大,爹娘死得早没人疼爱,皇帝大姨带头看不起他,连仆人都敢奚落欺负他。别人轻贱他,他装得习以为常,却又怎能真的习以为常

    这一桩一件,他从未有片刻忘记。自立自强,就是要有朝一日能风风光光的回去,让所有人好看。

    可如今这小大夫却告诉他,不要轻贱自己。

    房流回头看向傍晚降临的兰善堂,看着里面温暖的灯火。

    他知道自己都跑出来了,这样傻傻地站在风里,又算个什么事

    可是莫名的,却舍不得挪开脚步。

    兰善堂里的灯光看起来那样温暖,他竟想多看一会。

    房流向来不喜欢被人看透的感觉,也很少有人能看透他。但这一刻,他却觉得,这个将他伪装都无情扒下来的小大夫其实是真心的为他好。

    这叫他怎么舍得独自离开

    房流迅速地给自己找借口,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现在不能和这位大夫撕破脸,自己四面树敌,还不是时候。

    于是他就顶着寒风,在门口站着等,他嘴边有一丝短暂的笑意,却在意识到后刻意的压了下来。

    等小大夫出来再同他一起回步府,大晚上的,总不能丢下他独自一人。

    池罔出来的时候,看着房流梗着脖子,看灯火看月亮,就是不看他,嘴里却抱怨道“怎么这么久”

    池罔笑笑没说话,房流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两人沉默地向步宅走回去,却发现这天都黑了,有一家书铺却门窗大开,灯火通明地正在营业。

    走近了,就发现这书店老板在外面支了个摊,大声叫卖“刚刚印出来的醉袖桃第六回新鲜出炉啦年度巨作即将收官,倒数第二话限时特售走过路过不容错过”

    池罔耳朵立了起来。

    这不就是步染昨天特别提到过的醉袖桃吗原来是一本书啊。

    老板刚刚喊完话,就发现一群少女蜂拥而至,这其中居然还包含了一些男人,只是男人大多蒙着脸,买完就跑,比兔子还利索。

    这让池罔也起了好奇心,等人潮散开后,他走了过去。

    房流却没跟过去,只是他望着池罔背影的目光充满了惊讶。

    这大概是唯一一个这么大大方方去买本子的男人,书店老板不由得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小兄弟也是醉袖桃的书迷吧快看这万众瞩目的第六回,完结倒数第二话,我这里正好最后一本,卖给你了。”

    池罔拿起了册子,随便挑了一页翻开。

    书上面的文字,没有丝毫防备地冲进了他的世界。

    一条艳红的绳子从上面垂了下来,将他无力的双手绑在了一起。那雪白的手腕上被勒出了靡丽的红痕,这无一不昭示着,双手的主人正在承受着怎样残酷的磋磨。

    “啊放开我我受不了了”

    “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他身后之人语气冷酷,动作却没有丝毫怜惜,“这就是我对你的惩罚,记住了吗我的尉迟国师。”

    作者有话要说  子安小池,我去元港城了。

    池罔我在这里带孩子呢,带好了就一起领过去。

    片刻后。

    池罔你等等,我先去杀个人。

    子安

    引用

    1 “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引用于

    唐大珠慧海禅师大珠禅师语录 卷下诸方门人参问

    2 关于释迦牟尼“降生、成道、涅槃”的记载,化用于

    隋阇那崛多佛本行集经

    3 “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痴自性慧, 心地无乱自性定”引用于

    惠能、法海六祖坛经顿渐品第八护法品第九

    4 “色不异空诸法空相”引用于

    玄奘译者般若波罗蜜心经

    5 “五蕴幻身”引用于

    大鉴禅师法宝坛经述旨顿渐品第八

    6 “因缘世间集”化用于

    杂阿含经

    “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

    7 文中标记法名辈份的七十字诗,引用少林寺一宗,其他宗派排辈各有不同。

    8 “金樱子”的炮制方法,引用于

    邓来送、刘荣禄中药炮制

    9 计夫子对中风的解答,“脉微而数,风邪中人”引用于

    明龚廷贤寿世保元

    10小池大夫对中风的解答,“中风皆因房事、六欲、七情所伤。真气虚”引用于

    宋窦材扁鹊心书

    知道为啥和尚出来的少吗因为他一出来你看看上面的引用,光找佛学作品的时间,都够我再码一大章了,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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