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

    第212章

    与此同时,遥远的无名峰上。

    一间简陋的草屋子附近，剑阁之主楼玉京正在从山顶上的寒潭边磨剑。

    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修为，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剑客一样，给剑身上抹上了剑油,再用柔软的巾帕擦拭。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在无名峰的山路上,拾级而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剑阁的副阁主奚佑。

    无名峰上设置了封印,进入峰内的修士全都被封住了修为,只能老老实实地用最原始的方式上山。

    山上风大霜多，奚佑已多年没有体会到这样凛冽的寒冷，在爬山的路上就缩起了双肩,两手躲进了两侧的袖筒里,远远看去，笨拙得有些可笑。

    楼玉京擦剑的动作一顿,然后继续了下去,没有说一句话。

    奚佑哆嗦着身子走到了寒潭边，张口便是一句：

    “老楼啊,你果然还是一个念旧的人，凌天剑尊要是看见了,一定会非常欣慰的吧……”

    闻言,楼玉京哗的扬起了剑身上的水珠,一滴不漏全甩到了奚佑的身上,嫌弃道：

    “别这么肉麻,我听着牙疼！”

    奚佑嘿嘿笑了一声，抹掉了脸上的水珠,然后和楼玉京一起静静地看着寒潭中波光粼粼的水面，忽然正色道：

    “你看到了太一门那丫头发过来的讯息了吗？”

    楼玉京重新开始了擦剑：

    “看到了。”

    奚佑问道：

    “有什么感想？”

    “我该有什么感想？”楼玉京手下继续擦着剑,语气平淡，“查清楚了吗？需要我出手便和我说一声。”

    奚佑笑了笑：

    “真是不争气啊，连太一门的小丫头都知道了。”

    但笑着笑着，他的笑容却渐渐萧索起来：

    “老楼啊，像我们这些老人，剩下来的已经越来越少了……”

    楼玉京没回话，奚佑也没指望回话，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这波光粼粼的水面，然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两日，我总时不时想起我刚入剑阁那一会儿，白天在剑阁里修炼苦，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想着远在万里之外的爹娘。可是，见不到他们啊……

    “剑阁一贯以来的规矩，修不成三品，成不了剑阁行走，那就终身无法下山。

    “我花了四年多的时间修到了三品境，在同辈人里已经算是比较快的了，可等我怀揣着欣喜拿到了剑行走的令牌下山，却只看到了我爹娘的荒坟，他们在的村子在我下山前几天遇上了诡异袭击，全村覆没……”t

    奚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近于哽咽。

    “老奚，过去的都过去了。”楼玉京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要多想。”

    奚佑揩了揩眼角的泪痕：

    “是啊，都过去了……也正是到了那个时候，我才清楚，为什么我爹娘花光了家里积攒了十几年的钱财，也要让我去参加剑阁的测试……自此之后，我就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要清除诡异一天！

    “我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潜心修炼，提升修为，可是我后来发现，人和人是不同的，我修炼了几年也攻不克的瓶颈有的天才可能睡了一觉之后就突破了，尤其是你，老楼，有一段时间，我听到你的名字都要磨牙……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情，哪怕是干杂事儿我也能照样能在诛邪道路上发光发热，作用还比其他人更大。在那之后，我看到你，就不再恨了，我在想，很好，这个傻子修炼厉害却不知道如何和人打交道，而他不擅长的地方正好是我擅长的，我们俩联手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青史留名的大事业！”

    楼玉京很无语地嗤了一声。

    奚佑哈哈笑道：

    “好像扯远了，我提起这些是想说，青虹门最近想出来的这些好点子可真好用啊……

    “就像传讯仪，如果我刚进剑阁的时候能有这东西，也就不用整天夜里想着家里的亲人却怎么也见不到面了，就算村子里遇上了诡异袭击，要是及时提醒，也不会有后面那些惨剧……还比如那大梦舱，人的身体在外面怎么就能让意识进入一片跟现实也差不了多少的空间呢？若是弟子下山之前都能利用大梦舱进行演练，该少死多少人……”

    奚佑感叹道：

    “你说说，青虹门的这批人为天下人做出了这么多贡献、他们都是多好的孩子啊……八宗大比还没结束，他们还没来得及享福，怎么就先堕化了呢？”

    楼玉京语气加重：

    “老奚，你入障了。”

    奚佑捂着脸，笑声凄凉得便如同哭声一般：

    “老谭是应我的邀请过来的，还特地带了门下的精英弟子过来支持我们，我实在对他不住，还有他看重的那个孩子，要是能成长起来，少不得日后修真界能出一个□□品境的大修士，再推广出更多的像传讯仪这样的东西，却不想……天妒英才啊！”

    “老奚！”

    “知道了，等八宗大比结束之后，我会闭一次关，好好补一补我的心境，但在这之前，就当是纵容我一次吧，我也只和你说一说这些心里话，毕竟现在，那些老朋友们一个个走得走，散得散，连昔日煊赫一时的八宗二寺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没了两个，除了你之外，我还能和谁说呢？”

    奚佑平息了一会儿情绪：

    “青虹门那边已经发来消息了，翟门主密令：宗门不幸，他无颜来此，便请阁主代为清理门户吧。”

    “我知道了。”

    楼玉京抖了抖剑身上的水珠，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干燥的巾帕擦拭着剑上的水渍。

    奚佑看了一会儿他的动作，又道：

    “青虹门还派人紧急送过来了一批据说没有被篡改过的堕化检测仪，我找信得过的炼器师粗略检查了一下，没找出什么纰漏，你待会儿走的时候带上，希望现在的落霞峰里能多剩下几个正常人。”

    “好。”楼玉京的动作不停，“被检查出来没问题的人暂时安置在哪里？”

    “长青峰吧，取个好意头，我会派人好好看管他们的，至少也得先关上个一年半载看看情况……”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话，很快便将接下来的事安排得七七八八。

    等到楼玉京擦完了剑，收之归鞘，灵剑莫问顿时发出了一声轻快的剑鸣。

    奚佑又一下沉默了起来。

    他看着楼玉京拿起莫问剑转身，准备下山。

    即使是得知了这样不幸的消息，剑阁之主的脸上仍是一片平静。

    仿佛无动于衷般的平静。

    “老楼——”他又忽然忍不住叫住了他。

    楼玉京转过身来，看着他。

    “你说，我们真能看到诡异消失，天下清平的那一天吗？”

    “会的。”

    楼玉京盯着他的眼睛，话语中的笃定一如以往：

    “如果你死了，我会在给你上坟时告诉你。

    “我死了，剑阁后来的弟子同样会在祭拜的时候告诉我。

    “会有那一天的。”

    

    “阁主！”

    见到楼玉京过来，包围住落霞峰外面的剑阁弟子立刻簇拥了过来。

    “里面情况如何？”

    “目前不太清楚，奚副阁主要求我们不准进去，也不准让里面的人出来……”

    楼玉京摆了摆手，周围的弟子便又退了出去。

    他们虽然退后，但却维持着死一样的沉寂，只是沉默地看着楼玉京孤身一人进入落霞峰的背影。

    “楼阁主，您怎么来了？”

    落霞峰入口处的青虹门弟子看到楼玉京进来，又是惊喜又是激动，“您是要找我们副门主的吧，我这就去派弟子叫他……”

    楼玉京没有说话，而是将奚佑让自己捎上的检测仪拿了出来。

    这个最新版的检测仪自动悬浮到了空中，一边滴溜溜地转着，一边向着四周散发出蒙蒙的清光。

    一两息之后，检测仪主动警报：

    “请注意，十丈内皆为堕化者。”

    它的顶部浮现了一片立体的光幕，除了最中央代表楼玉京的绿点外，其余密密麻麻全是红点，位置恰与周围人相对应。

    正在激动地和自己崇拜的人说这话的青虹门弟子一下就呆住了，同为青虹门出身，他自然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圆溜溜的小东西就是门内最新研发出来的检测仪。

    他的笑容僵住：

    “楼阁主，是搞错了吧，我们好端端地在落霞峰里为你们干活，都干了几个月了，怎么会堕化呢？”

    “我很抱歉，但是道门铁律，堕化者杀无赦。”

    言毕，楼玉京面无表情地挥剑。

    血泉四溅，但在溅到楼玉京身上前却被一阵青蒙蒙的光晕挡住了。

    修真界的常识，沾染了堕化者的鲜血后也有感染的风险。

    尸体倒地，发出了砰的一声。

    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幕让周围人全都惊呆了。

    待反应过来之后，他们有的大喊大叫，有的呆呆傻傻自言自语，有的义愤填膺地指着楼玉京骂骂咧咧，还有的一阵发狂之后朝着后面逃了出去……

    但这些人都没有挡住楼玉京的一剑。

    雪亮的剑光施展开来，美的好像一场触摸不到的梦。

    梦醒了之后，十丈范围内的所有人齐齐倒下。

    随后，楼玉京避过脚下躺下的尸体，向着下一处走去。

    “楼阁主，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杀。

    “楼阁主，都是他们让我做的！我只是听上面传下来的命令……”

    杀。

    “楼玉京，你他娘的不得好死！！！”

    杀。

    “楼阁主，是门主让您过来清理我们的吗？这个检测仪是他的炼制手法，我知道我活不了了，但请你帮我把我的储物袋捎回去带给我的家人，谢谢。”

    ……杀。

    “哈哈哈哈，楼玉京你心痛不？就算你杀了我，也有这么多的青虹门弟子为我陪葬，他们全都是你亲手送走的！生命不息，荒神不朽！！！”

    杀。

    ……

    不知过了多久，深红色的浓稠血液漫过入目所及的所有地面，楼玉京回首望去，身后已是一片尸骸枕藉。

    “阁主——”

    一道虚弱的女声响起。

    楼玉京侧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相貌有些眼熟的女修，此时正捂着手臂，不安地看着自己。

    “是你啊。”

    楼玉京轻轻抖落剑身上沾染的血花，脸上少有地露出了嘉许的笑容：

    “老奚已经和我说了，感谢你在落霞峰内送出的情报，对我们的帮助很大。”

    脸色苍白的常子兰看了一眼空中悬浮着的检测仪，上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绿点和一个红点。

    “我果然也被感染了……”

    她呆呆地放下了一直遮掩的手臂，其后的断腕上已然生长出了青绿色的肉芽。

    楼玉京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我以剑阁之主的身份感t激你为天下做出的贡献，你有什么遗愿吗？”

    “遗愿？”常子兰低头念了几遍，再擡起头来时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不想死可以吗？”

    楼玉京没有说话。

    常子兰悬着的心慢慢死了，她用自己还正常的那只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抱歉，阁主，是我的要求太过分了，我知道的，身为剑阁弟子，为铲除诡异而死是我们应该做的，我的牺牲已经是很有价值的了，至少我救了好多人。”

    可说着说着，越来越多的泪水汹涌而出，连同刹不住的鼻涕一起，堵住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楼玉京沉默地看着她，然后收剑归鞘，从怀中取出了一方擦剑时剩余的巾帕递给了她。

    常子兰呆了一会儿，颤抖着接过了巾帕：

    “谢谢您，阁主，您可能不知道，我一直都很仰慕您，要是搁以前，我能这样和您说话一定会激动地睡不着觉吧……”

    她用巾帕擤了鼻涕，然后用袖子擦去了泪水，脸上便如云销雨霁一般，绽放出了笑容：

    “我的遗愿是，希望剑阁能好好照顾我的师父师兄和两个师妹……如果可以，能别告诉他们我走了吗？就和他们说我收到我某一个远房亲戚的急信下山了。”

    楼玉京道：

    “阁内可以让人模仿你的笔迹和口吻定期给你的师父师妹们回信，这样他们会以为你还活着，只是忙着在外面历练，清除诡异。”

    “在外面长年累月地历练却又不回宗门？”

    常子兰念叨着：

    “这不就和大师兄一样不着家了吗？那师父师妹就该像埋怨师兄一样埋怨我了……”

    可思索了一阵之后，她又改变了主意：

    “算了，还是写吧，不然我师父师妹心肠那么软，怎么受得了。”

    “好，你还有什么其它的心愿吗？”

    “应当、没有了。”

    楼玉京动了动手指。

    “等等——我还有话想说！”常子兰急声道。

    “请说。”

    “……阁主，几十年后，他们不会忘记我吧？”

    “不会的。

    “有些人，永远也不会忘记。”

    常子兰又笑了起来：

    “永远也不会忘记吗？那可真好啊……”

    剑光如雪练一般亮起。

    ……

    小半盏茶之后，等在落霞峰外的剑阁弟子们终于等到了楼玉京出来。

    “阁主！”他们手忙脚乱地接过了几个坛子。

    跟进去时一样，楼玉京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传我的命令下去，此地禁止他人靠近，另外，跟吴长老说一声，外出历练不归的名单上再加一个澜剑峰的常子兰。”

    “常师妹也——”闻言的剑阁弟子惊道，“安峰主也太惨了吧，这已经折了两个徒弟了！”

    楼玉京不悦看去。

    自知失言的剑阁弟子躬身退了下去，同时又有其他人迎了上来：

    “阁主，那些拿到了头盔的弟子以及传播出去的修士已经全都被清除了，一共波及十七人……

    “阁主，那些混在散修集市里的人也全都被捉了起来，等待审问……

    “阁主，论坛上发现了异样的帖子正在清理……”

    “阁主……”

    空气中忽然刮起了大风，在风中送来了一片隐隐约约的欢呼声。

    即使声音来处相隔甚远，但修士耳清目明，这些欢呼声也瞒不过他们。

    “发生了什么？”吓了一跳的弟子们纷纷手按长剑，提起警戒。

    直到有人猛地一拍脑袋：

    “我知道了，是八宗大比出结果了，这个时候也该出来了！”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空气里忽然下起了一阵灵气雨，其中夹杂着一些藏着灵石宝剑之类的储物袋，这便代表着本次八宗大比的第一名出自剑阁。

    “太好了！”

    “我们的人拿到了魁首！”

    原本愁容不展的剑阁弟子们受此感染，竟又振奋了起来：

    “阁主，我们的人拿到第一了！”

    ……

    楼玉京嗤了一声：

    “喊那么大声干什么，聋子也听到了。”

    可下一瞬，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无往不胜，唯我剑阁！”

    周围的弟子一静，随后齐齐拔剑，声震四野：

    “无往不胜，唯我剑阁！”

    “无往不胜，唯我剑阁！”

    “无往不胜，唯我剑阁！”

    ……